日光透過樹葉的縫隙撒了下來照在神女祠旁邊的空地上,留下斑駁的陰影,那句簡單的話語聽上去像是玩笑,又是如此的堅定。這句話青兒聽見了,不遠處的李儀也聽見了,當然明照青也聽見了,他笑了笑說了句:“定然不會讓你失望。”
山路的一邊正有七八個人走了上來,這七八個人皆是一身青衣,杭州公子一般的打扮,神色有些肅穆,看上去極不自然。其中兩人步履輕盈,應該是內(nèi)家的高手。在他們之后羅老也出現(xiàn)在眾人的視線中,他一邊往山上走一邊與人談笑,兩人年齡相仿,看上去聊的頗為投契。
明照青對這些人身上所散發(fā)出來的氣勢實在是太熟悉,雖然是做了普通人的打扮,但是常年的軍旅讓他們臉上都有些許蠻橫的戾氣,動作也是拘謹,不似山上這些文人才子一般的灑脫。
至于羅老他早就認識了,而能和羅老一路談笑風生的人定然也不會是普通人。
正自想著,這些人已經(jīng)悄無聲息的散入了人群,在某個不起眼的角落靜靜的看著山上的人。若是仔細的觀察不難發(fā)現(xiàn)他們彼此相隔都不算遠,所在的位置也十分有章法。隱隱的似乎是在圍繞著一個年輕公子,這人年齡不大,剛才便是在這七八個人中間,相同的打扮,不過氣質(zhì)上看上去更像是是一位文雅的公子。他雙手抱在胸前,仔細的看著墻上的詩作,不時的會跟旁邊的人說上幾句點評一番。
這時正好有人將自己的詩作寫完,得意的看了一遍,放下了手中的筆,似乎對自己所作的詩非常滿意,旁邊的人看了便大聲的頌了出來,頓時人群中便傳出了一陣喝彩聲。
能夠有自信將自己的詩作寫在這面墻上的都不是庸手,若是真的沒有幾把刷子,也只是徒增嘲笑罷了。當然若是真的有些文采,旁邊相熟的人也不吝會吹捧上幾句,明明只有七分的文采也硬要說成十分。
“秦淮兄好詩,特別是這一句今宵明月在,不見漢時關(guān),實是有唐時風骨?!?p> 說話的是鄭承岳,他本就人情練達,對于今日與會的才子他也大半與之相熟,他若是說是好詩那人臉上定然會增光不少。
“鄭兄過譽了,有感而發(fā),只是一些粗淺的詞句?!扒鼗葱χ卮?,臉上卻沒有多少謙卑的神色。
人群中李儀將詩讀了一遍,也開口夸贊了句好詩,轉(zhuǎn)頭看向明照青:”明兄,這詩你感覺如何?“
“恩,不錯的借古懷今詩,不過藏得不夠深,煙火的味道濃了一些?!泵髡涨帱c頭回答。
“煙火的味道?”
“就是想要做官,建功立業(yè),漢時關(guān)可是領(lǐng)匈奴望而卻步的雄關(guān)。他說漢時關(guān)不就是說自己想要做個將軍嗎?!?p> 李儀想了想笑了起來道:“明兄真是……若這番話讓秦淮聽見恐怕他就笑不出來了,不過這秦淮也是有些文采的,之前的詩會也經(jīng)常聽到他的詩,青樓的姑娘也是唱過的?!?p> 兩人說著,又有幾首詩詞寫在了墻上,周圍一片議論的聲音,期間羅老同來老頭也點評了幾句,卻也是中規(guī)中矩沒有多少贊美的辭色。
明照青看完了墻上的詩詞,并沒有亮眼的地方,或許是在前世聽過了太多好的詩詞,現(xiàn)在聽到這些也只是感覺平平無奇。他本來就是抱著一種湊熱鬧的心態(tài)來的,若是有人挑釁,他也不介意裝一下大文豪,不過現(xiàn)在看來倒是沒有人打自己的主意。
神女祠的院墻邊仍有許多人圍在那里,有人低聲誦讀,也有人低頭沉思,儼然變成了一場詩詞交流大會。明照青看了一會,便走去了樹蔭下,找了一塊還算干凈的石頭,毫無形象的坐了下來,但隨即又站起,走進了樹林,再出來時手中已經(jīng)多了一只知了。
江晚與青兒見他從樹林中走出來,也靠了過去,但是當看見明照青手中的知了頓時便有些哭笑不得,這里的人都在看墻上的詩詞,而你竟然去捉知了了,有一種不務正業(yè)的感覺。
“公子還真是……有童趣?!苯碚遄昧艘幌掠迷~開口說道。一邊青兒卻是白了他一眼:“明大公子好有興致,竟然捉知了玩。是不是那些詩詞寫的太差入不了您的法眼?“
“垂緌飲清露,流響出疏桐。居高聲自遠,非是藉秋風。“明照青明照青看著蟬便想到了這首詩,緩緩的頌了出來。這首詠蟬詩本是唐朝人虞世南所作,江晚是讀過的隨即便笑道:”公子是想說自己品行高尚?!斑@話中倒也有幾分揶揄的味道。
“那倒不是,別看這蟬這么小,烤著卻很好吃,我在想要不要多抓幾只,生一把火烤一烤?!?p> 一旁青兒白了他一眼,轉(zhuǎn)頭便離開,似乎在說:”我跟他不熟,他做什么事情都與我無關(guān)。”江晚也笑著轉(zhuǎn)身害怕他真的做出什么惹人矚目的事情。
明照青見兩人都不理他,便沒趣的把蟬扔在地上,回頭向林中看了一眼,轉(zhuǎn)過頭目光去變得嚴肅起來。
方才的林中有人躲在樹后看向這邊,那人雖然只露出了半邊頭,目光卻是兇戾,但是當他進了樹林那人卻消失不見了,只是在那樹后發(fā)現(xiàn)了一只完好無損卻已經(jīng)死去的蟬。
一般來說,一場詩會總要有幾首好詩詞的,這些詩詞一般都是醞釀了許久,寫詩的人便是期待著一舉成名,不過這樣的好詩詞一般也不會出的太早,若是出的早了后面的人便不用寫詩了,不過想要出風頭倒是一個好機會。
另一邊,鄭承岳回頭看了一眼,自信滿滿的拿起了筆,想了想?yún)s停了下來,他回頭看了站在不遠處的伊人,心中的頓時涌上了無限的惆悵,寫道:“一道鵲橋橫渺渺,千聲玉佩過玲玲。”
他一邊寫著,旁邊便有人誦出來,對于鄭承岳的詩,眾人也都是有期待的,但是他卻遲遲沒有寫,直到此刻方才動手寫詩,也著實調(diào)起了一眾學子的胃口。
“千聲玉佩過玲玲”那誦讀的聲音越來越高,竟是有學多人齊聲的誦讀,那些沒有能夠擠到前面一睹風采的人也在不遠處聽著,也都是齊聲叫好。
這一句詩的好眾人也都是能夠聽的出來的,不不僅對仗工整,而且正是寫今日七夕的,也算是應景了之作了。
不遠處的羅老和與他同來的那個老頭對望了一眼,目光中帶著贊許的神色點了點頭。從詩會開始,這是第一首讓兩人有這樣明確贊許的。
“別離還有經(jīng)年客,悵望不如河鼓星?!彪S后鄭承岳把最后一句又寫了出來。他現(xiàn)在那墻邊也不知道心中想些什么,許久才轉(zhuǎn)身,神情有些頹喪的放下了筆。
有人細細的誦讀著,體會詩中意境,有人卻是已經(jīng)明白過來,便上前詢問與君別離得伊人。鄭承岳拱了拱手說了句:“那有什么伊人,只是隨手寫下罷了,諸位不要胡亂揣測?!蹦抗鈪s不自覺的掃過了那邊的樹蔭下。
他的這些動作自然便也落在眾人眼中,許多人不明所以便也朝那邊望過去,似乎有一瞬間的安靜。
樹蔭下李儀將這首七夕低聲的誦讀完道:“照青兄,這首七夕如何?”
明照青心中想著那道兇戾的目光,但是追進林中卻沒有發(fā)現(xiàn)人的蹤影,定然是自己出現(xiàn)了錯覺,不由得搖搖頭。
但是在李儀看來,這搖頭應該是否定的意思,但是心中又不太確定,聲音又提高了幾分。
“照青兄的意思是這詩不怎么樣?”
這聲音實在是大了一些,周圍瞬間安靜下來,原本望向這邊的目光齊齊的望向明照青,有憤怒,有嫉妒也有同情。意思很明顯,既然你說不好給一個解釋,或是作出一首更好的來。
一旁的江婉早就發(fā)現(xiàn)了望向這邊的目光,不過他現(xiàn)在是男子的裝扮也不怕這些,倒是看到明照青失神的搖頭,心知知事情鬧要鬧大了,忙用手拉了拉明照青的衣袖。
她站在明照青身邊,拉了拉衣袖也只是一些小動作,不知道她是女兒身的人看來倒也平常。但是這些小動作卻全然落在了成承岳的眼中,似乎也變了味道,顯得如此的親昵。
明照青這才回過神,也沒聽清楚李儀說什么,這么多人不友善的看著自己,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皺眉一思索,方才似乎聽到過有人問這詩怎么樣,不管怎么樣,總之回答好,不錯就對了。
“不錯,不錯?!?p> 他話一說出口,情況似乎更糟了,那些看向這邊的目光也變得更加不善,有人向這邊走了過來,隨后更多的人也過來了。
一般來說,看了別人些的詩詞,是不應該說不好的,就算真的不是好詩詞,也要恭維幾句,所謂花花轎子人抬人就是這個道理。這幾乎已經(jīng)成為才子們之間不成文的規(guī)矩。
鄭承岳走出人群,他的臉色有些難堪,這種情況下任何人也不會有什么好的臉色,拱了拱手道:“小弟愚昧,詩句不佳,讓明兄見笑了,想必明兄有更好的,不妨寫出來讓大家品評一番如何?
這幾日他本來已經(jīng)冷靜下來,何必跟一個不學無術(shù)的二世祖置氣呢?不過看方才親昵的一幕,不由得又妒火中燒,已經(jīng)打定主意不再手下留情。
這片刻間越多人也都問出了和鄭承岳相同的問題,不過也有人認為他是在嘩眾取寵。
明照青在一瞬間的失神后也反應了過來,但是此時已經(jīng)有騎虎難下之勢。若真的去點評別人的詩詞,恐怕會被唾沫星子淹死。
李儀也知道自己剛才問的有問題,便開口打圓場。
“照青兄應該是會錯了意?!?p> 江婉也是一臉緊張的神色,卻不能說著什么為明照青辯白,畢竟她是一個女子,許多事情都是不方便的。青兒則是幸災樂禍的看著明照青,擺明了一副看熱鬧的樣子。
明照青整理了一下衣衫,對著眾人行了禮,轉(zhuǎn)而露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
“哦,我是說烤知了的味道不錯,諸位有興趣也可以嘗嘗。”
他這么說,有人不屑一顧,隨即更多人哈哈大笑起來。唯有在另一側(cè)的蘇尚文等人一副不急不躁的樣子輕搖著折扇等著看熱鬧。明照青轉(zhuǎn)身便要往外走,但是剛走了幾步,卻發(fā)現(xiàn)圍住他的這些人并沒有讓開的意思。
“怎么,我走還不行了?”
“不行,你當我們是三歲黃口小兒嗎,你如此輕視杭州眾才子,得有個交代才行。”
有人站出來,很瀟灑的攔在明照青的面前。
明照青很無辜的抬頭道:“我還沒說幾句話怎么就侮辱臨安才子了,這帽子扣的是不是大了點。”
其實大多數(shù)人是沒有聽到明照青說了什么的,但是經(jīng)人這么一說,便自行腦補了整個過程。自己當然是才子了,侮辱臨安眾才子那還了得,頓時便義憤填膺,定要討個說法。
一眾人攔住了明照青的去路,各種了七嘴八舌的議論評理,亂成了一團。才子們罵起人來那可是很有學問的,都不帶臟字,如果帶了臟字被旁邊的人聽見那就不雅了。
便在此時,鄭承岳走出了人群,向眾人揮了揮手,示意安靜,他的才學在眾才子中是被認可的,隱隱的有領(lǐng)袖群倫的意思,一眾才子這才安靜下來。
鄭承岳走到江婉身前,看著明照青。
“不如這樣,你我各做詩一首寫在這面墻壁上,讓眾人品評,只要有人說你寫的比我好,那你就有品評眾才子詩作的資格,今天的事就算是過去了。”
明照青強壓著心中怒氣,衣袖中拳頭攥緊,打算打出一條路,對此他是有信心的,這一眾文弱書生段然不會是自己的對手。想了想?yún)s又感覺不太理智,今天的事情是解決了,之后恐怕會麻煩無窮。
但是此刻又聽到鄭承岳這一番無恥的話,怒極反笑。
“好,我接了。”
短短的幾個字說完,人群頓時發(fā)出了一片哄笑聲。那些人看向明照青的眼神除了憤怒,還有嘲笑。
江婉有些擔憂的拉了拉明照青的衣袖,小聲的道:“你會作詩嗎?”
明照青低頭看著江婉那張因為憤怒擔憂而緊繃的臉龐笑了笑,道:“不會,明家二公子不學無術(shù),早已經(jīng)是臭名昭著,再壞還能壞到哪去?!?p> 他說的這倒是真的,臭名昭著這個詞用的也不算過分。江婉聽到明照青評價自己臭名昭著,不由得樂了,緊繃的臉頰舒展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