晃晃悠悠十八載,云卷過來又舒去。
入夏,并無盛熱,反倒是微風(fēng)習(xí)習(xí),舒爽十分。
“徒弟,和為師下山一趟唄?”
“和你下山?你還指不定讓人抓過去呢!”時月找了條木凳子,循著往門口一座,手里捧著本典籍,津津有味的讀著。
前頭依舊是十八年前偷女嬰的那個道士,不像往常一番衣衫襤褸,身上穿著嶄新亞麻的道袍,背著個書箱。不仔細(xì)看還以為是考了幾十年未中的學(xué)子。
老人現(xiàn)在出了名,山下四五個大村子每逢黑白事總要喊他,也攢了一筆不菲的錢財。當(dāng)然,他有著幾兩道行,他自己清楚的很,勉強一個“踏雪無痕”。自然也是說的好聽,真正距離那等程度,便是隔了十?dāng)?shù)座山也不止。
“要抓我,那我也認(rèn)了,誰叫你是我撿來的呢?”老道搖了搖頭。
時月卻是頭也沒抬,依舊翻著手頭幾本冊子。
“當(dāng)真不去?今天應(yīng)當(dāng)是你爺爺過世的法事。生前沒見過,死的時候也不去?”
“在山上待久了,早已算是個出家人,哪來的親人?”時月合上書,雙手撐著頭,盯著老道人。
時月年方十八,不能說有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之姿,起碼長得標(biāo)志,常年在山上,不食人間煙火,倒也有幾分仙子氣息。皮膚白皙,明眸皓齒,兩彎吊梢眉,長發(fā)飄飄,方圓幾十里怕也找不出第二人了。
“丫頭,你哪算的上是出家人,不吃齋也不誦讀經(jīng)文。唉,說來也怪我?!崩系老肓讼?,欲言又止,搖了搖頭,嘆了口氣。背起行囊,轉(zhuǎn)身下山去了,出聲道:“可別到處亂跑了?!?p> “行了,行了,知道了。”不知何時,她又打開了書,埋著頭接著看。隱隱有風(fēng)吹過,模糊可見正頁上的三個大字《眉間雪》,也不知道是哪門子的志怪風(fēng)流小說。
正堂的老君像應(yīng)該是翻新過,后腦的被水淋出的痕跡也沒了,頭頂?shù)奈菖钤缫呀?jīng)封閉,幾縷香正在飄著,煙確實有些濃了。若有所感的時月回頭瞅了眼,皺了皺眉頭,又凝神盯著手里的書。
她自打上山,時常去的也就兩個地方,山頂和道觀。也對山下的紅塵世界感興趣,也曾想偷偷下山,時不時也問老道一些紅塵問題,什么山下伙食如何、什么日?,嵤?,甚至是異趣八卦。老道士也繪聲繪色的給她說講,時不時也誘惑時月說山下風(fēng)景很好,勸她下山去走走。但是她終究是不愿意下山,問其所以,她自己也不知道。
這書自然是老道帶上山的,似乎也如同老道長他自己說的,他從來沒把時月當(dāng)出家人對待。從未強迫她誦經(jīng),更沒主動教過她周易卜卦六爻之術(shù),反倒是教她一個一個認(rèn)字,讀詩頌詞。自打三四年前,老道士下山就時常帶回來一些胭脂水粉,甚至是一些珠釵頭飾,倒像是對待女兒一樣。時月也驚喜十分,女孩子自然喜歡花花彩彩。她第一次擺弄這些胭脂水粉,涂的滿臉都是,可是讓老道士笑了半個多月。自此,她也就化的少了,也算是想明白了,在這山巔之上,化妝給誰看呢?而誰又會看呢?
時月也不知道手里的書什么時候掉了下去,只是呆呆的想著,偶爾會笑出聲來。
他是不是從來就沒把我當(dāng)過徒弟?也不傳授我道法,最簡單的道家經(jīng)文也不肯講授。
時月時不時問自己,多數(shù)時候搖了搖頭,撅了撅嘴,又去看天上的云,沒過一會又想回來了,依舊同一個問題,怎么也繞不過去。
想著想著,也不知是迷了沙子還是怎么的,流了幾滴淚下來。
從清晨到日暮,時月一直坐在門前,沒有吃喝,等著老道士上山回來。那個本該回來做晚飯的老道士遲遲沒有回來,天空暗了下去,時月終究是坐不住了。
起身,轉(zhuǎn)到屋里,點了只燈籠,看到屋角有些落了灰的木劍,猶豫片刻,提了就出了門。要說老道士有沒有交給她什么旁門左道,自然是有的,從小給她念經(jīng)——刻在老君像后面的那一串文字。念著念著,她就給背下來,當(dāng)初會說的第一個字,不是其他,正是這段經(jīng)文的起始。
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時候體內(nèi)就有了那團霧霧濃濃的說不清道不明的氣體。后來讀了些志怪小說,才發(fā)現(xiàn)這種東西叫做內(nèi)力。后來也不知道又是怎么學(xué)會了御劍之術(shù)。像是個癡癡傻傻的人,念了十幾年的經(jīng)文,恍恍惚惚間就有了真氣,也成了御劍之術(shù)。
她提著燈籠出了院子,往山下那條路走去,無人,很是寂靜。入夏時節(jié),已能聽得見蟬鳴,也有蛐蛐的叫聲。她一直走,一直走,這條路上確是一點動靜也沒有。
她走著走著就停下來了,前面就是出山的路了。她沒走過,最遠(yuǎn)一次就是走到這里,那次是師傅帶著,但是她說什么也不愿意接著走下去了。這次也是一樣,她也停了下來,不再走了。
等了也有半炷香時間,卻還是寂靜無人。內(nèi)心一番糾結(jié),終究還是跨過了這道坎,她邁了過去,向著山下走去。相同的是,依舊不見人影,時月心里不寧靜。
她忽然想起來上山還有另外一條路,正是當(dāng)初老道士通了經(jīng)脈,堪堪越過去的絕壁。那處絕壁應(yīng)是隔了兩處,是一道死路。如今,也是老道的成名路!
她二話沒說,松了手上的木劍,即將落地的那一刻,木劍仿佛有了靈性。時月輕跳上去,手里像是掐了劍訣。木劍托著她越過匆匆竹林,朝著山崖飛去。
一飛沖天,自從知道自己會這絕技后,她在后山飛了不少次,每次都筋疲力盡,卻每次也意猶未盡,翱翔天地的感覺很是舒爽。不過代價也是有的,每次精疲力竭后,得一連睡個三五天,才有所好轉(zhuǎn)。
終于,在斷崖邊看到了老道士。老道士昏了,渾身是血。時月跳下木劍,很吃力抱起了老道士,老道士渾身氣機虛弱,顯然被人下了死手。
時月踢了地上木劍,起身跳在上面,往山頂飛去。
一瞬間,背后飛出幾根鋼針,勁道十足,破空聲呼呼傳來,直勾勾打向時月。
入夏,山上多林木,夜間大霧也是說起就起。山澗下的霧氣已經(jīng)騰了上來,時月察覺到了身后暗器,之前也沒什么敵對經(jīng)驗,險而又險,堪堪避了過去。身形一個踉蹌,腳下木劍登時一松,差點沒穩(wěn)住身形。
惱羞成怒,時月松了提著燈籠的手,燈籠化成一道火光,沒入山澗。也不知道哪里來的神技,時月手指一凝,指向澗底的濃郁霧氣,山間霧氣匯聚,旋嘯而來,擺幅不定。時月化指為掌,往身后一推,頭也不回,御劍離開。
霧氣化型,凝聚成幾萬根細(xì)絲,洞穿后方山林,人煙俱滅。幾個不明身份的人被打成了篩子,死不瞑目。
不久,山間,大霧依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