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nèi)燭光搖曳，時月的腦袋，忽地，窗戶縫隙竄進一陣風，燭光顫動，閃爍不停。
時月擰干一塊浸著熱水的亞麻手巾，擦拭著老道士嘴角的血跡。老道士依舊昏迷，不過嘴角卻不斷流出鮮血。時月之前已經(jīng)給老道士把過脈了，她從來沒有見過如此雜亂的脈像。氣息虛浮，時隱時現(xiàn)，強時不亞于壯實中年，弱時卻也比不過古稀老人。
“怎么會被人斷了氣穴，生生掐斷了一縷生機。何人下此重手？”時月眉頭緊鎖，卻止不住眼里泛出的淚光。這是她探查出的結果，內(nèi)心悲痛萬分，她知道老道士定是活不成了。
過了約有一個多時辰，老道士突然間劇烈咳嗽，平躺的身子咳的蜷縮起來，側著身子，吐出幾大塊血塊，木盆里被染的深紅無比。
“徒弟，你過來。”咳出血塊后的老道士恢復了幾分生機，語氣微弱的招呼道。
一直盯著老道士的時月在他剛有動靜的時候，就已經(jīng)站起身來，附身坐到老道士的床前。
“丫頭，為師今日怕是活不成了，你也是知道的?！崩系朗空f話聲音很微弱。
“不會的，你好好休息，明天依舊生龍活虎?！睍r月極力克制眼角的淚花。
“傻子，你那蹩腳的醫(yī)術還是我教的，我能沒有數(shù)？”老道士勉強笑罵道，轉(zhuǎn)口又說道“你知道為什么我沒讓你入道門？從來不約束你讀經(jīng)文，修道？也沒有強迫你背什么道家典籍?！?p> 時月默不作聲，像是沒聽見。
“丫頭，你看。”老道士奮力舉起一只手，指了指他自己。“這就是下場?！?p> “說什么鬼話，你那點修為還能惹人惦記？還不是怕教會了徒弟，餓死了師傅。怕我下山搶了你生意?！睍r月端起木盆，出門就倒了。
“唉，天下道家式微，連我們這種岌岌無名的小道觀都能被波及到，可見朝廷抑道之強烈?？瓤瓤取?p> “朝廷的人對你下手了？”時月問道。
老道士點點頭，又搖了搖頭道，“應該是的吧?！?p> “哦，我好像殺了幾個?！睍r月平淡的應了一聲。
老道一聽，沒說什么，長嘆一聲?！暗任宜篮?，把我埋在后山那株桃樹下。你就下山吧，天下如此之大，你該去闖一闖。”
“不去?！?p> “桃樹是我搶你上山時種下的，與你年紀相符，便已經(jīng)有人陪了。”
“還是不去?！?p> “下山去！”老道士鼓起一股氣，沉聲說：“沒必要為我送了命。”
時月沒說話，端著木盆去了隔壁柴房，端回來一盆熱水。進門時候發(fā)現(xiàn)老道士已經(jīng)盤腿坐在床上了，顏色不在蒼白，反倒略有些紅潤。氣息也漸漸平和。
“徒兒，你放下來吧?！崩系朗棵媛段⑿φf道。
時月見此一幕，端著的盆撲通一聲落了下來，熱水滾了一地。手指攥得很緊，她自然知道這是回光返照，估摸著也只有片刻陽壽了。
盤坐端正的老道士氣勢一凝，頗有幾分得道之象：
“我，凌道一，嶺南人氏，自幼被師傅抱元道長領上山門，法號亦名道一，修道已七十二載。歷經(jīng)道觀之興衰，自開觀祖師道源師祖百年前引青城山一脈來此嶺南傳道，吾之道觀已歷經(jīng)一百三十二年。極盛之時觀眾也有百人余，可奈天不隨人愿，朝廷大行抑道之措，以致吾觀人丁凋零，傳至我這一脈，只有一人也！今日難免有滅觀之禍，望各位登仙祖師有知，時事凋敝，無人問道，以至香火斷絕，是吾之過也，卻也不是。”
“有福緣，曾想拐騙弟子上山，奈爾滅道波之甚廣，只得選一下策，搶了一女孩上山，本想傳道以繼承香火，可終究舍不下心來?！崩系朗空f著說著，轉(zhuǎn)而盯著門口的時月，又接著說道，“卻也因此女孩，得了一大機緣，通了陽蹺。而今，觀中無人，弟子實屬無言面見”
說完這些，老道長氣息萎靡，整個人都軟綿了，側著身子徑直倒了下來，面色也飛快的變得慘白，目光游離。
“丫頭，老道走了。你收拾收拾下山去吧。山下紛繁紅塵，江湖奇聞遠，遠比山上熱鬧做一個游俠兒，有機會幫我收幾個徒弟，咳咳…”
時月默不作聲，幾乎同時淚染目。
“咳咳…山上不安全了，早些走吧，天明…天明則…唉！”老道士又是吐出幾口血來，大口喘了幾下，斷斷續(xù)續(xù)，若有若無得說道：“本來是想著收你為徒，傳了我的衣缽，可是養(yǎng)著養(yǎng)著確是舍不得了。徒弟可比不上一個女兒來的實在，也只是涂有名分罷了。紅塵好啊，誰不想養(yǎng)個女兒在身邊呢？”
時月字字聽進去，聲淚俱下，手指捏做拳頭印，顫抖得厲害。
床上得老人變得平靜，燭光打在墻上得影子愈發(fā)顯得安靜。
老道走了。
未及天明，時月給老道擦了身子，化了陰妝。選了一干凈整潔的道袍，給他換上。而后，背上他，上了后山。
老道士不重，時月卻走的緩慢，一步一步。從繁星耀空走到天際魚肚白，走到山巔。山巔素日是禁地，只得寒食上來祭拜一次。此是道觀眾多祖師的埋骨之地，埋于高山，意欲接天地，尋道更易。
山巔有天然形成的雷擊坑，歷代祖師皆選坑而埋。時月在上代祖師墓的正后方給老道士埋了下去，御劍尋來山土，細細掩埋。又找了一板材，劍走字成，寫就“凌道一之墓”。
做好這一切，時月就在一旁坐下來，天色倒是挺好。她坐著發(fā)起了呆，當年老道士深入狼窩尋奶，在一群嗷嗷待哺的狼崽子面前搶下母狼的奶，喂飽了嚶嚶哭喊的她，那一晚，狼嘯山林，百姓都惶恐；七八歲的時候，老道在法相前跪了三天三夜，之后在山林找得一頭山鹿，做了山下屠夫之舉，剝皮抽筋，只是因為時月長身體。
想著想著，時月悲慟，在老道墓前插了兩棵松樹，俯身長跪，三作揖。起身，憤然離去。
時月想著回觀中，打點收拾一下，下山覓紅塵，尋仇斬人?；爻绦兄涟肼?，臉色蒼白，遠遠望去，一襲白衣臨空，長發(fā)翩躚。
只能見其伸出一手，握著一劍，只輕輕一揮，劍氣轟鳴，無數(shù)山竹葉從山間激射而來。轟隆一聲，竟是崩了道觀，只剩一地廢墟。竹葉似箭，犀利無比，待一擊過后，又飄落林間。
白衣人似乎瞧見了時月，卻理也沒理，只是遞來一道目光，又回首望向身下一灘廢墟。時月看他未提劍的手向地下廢墟輕輕一抓，像是揪住一團東西，輕輕甩向東北方。之后周身氣勢一松，緩緩落地，轉(zhuǎn)身收劍離去。
時月自然大氣不出，呆呆看著白衣人毀了道觀，這才知道老道士口里的危機。
等了有一柱香，時月走到廢墟上，坐了下來。目光凝滯，一聲不哼，憑著印象，刨出了一袋子銀兩，找了幾件還完好的衣衫，下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