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姑娘的心

　　地里的棒子長的胖嘟嘟，有的掙脫包衣露出金燦燦的粒兒，有的不堪負重耷拉下來。小淑顧不得臉上的汗水，麻利地掰下一個又一個，站在地里看不到她的身子，只聽到啪啪地掰棒子發(fā)出的聲音。她母親宋大娘綻開滿臉的皺紋，跟在后面高興地說，“今年的棒子長的這么好呢，個頭大，粒兒也飽滿?！?p>　　“今年莊稼沒旱著也沒淹著，又施好化肥，長孬了你樂意嗎？”小淑故意用話鬧她。

　　“長孬也沒有辦法，原來一個隊里也沒有現(xiàn)在一戶人家收得多。”宋大娘又嘮叨起從前的生活。小淑從來不打斷她，就這樣母女倆不知不覺地干到晌午。

　　把掰下的玉米裝進編織袋子里，扛著放到地排車上，再套上那頭老牛拉上車。宋小淑一件挨著一件活干完，最后扶著宋大娘上車坐好，趕牛拉車走。

　　莊戶人家一年的收獲都在秋天里，人們再苦再累也愿意過秋忙碌?？吹铰愤呌袎K棉花地開得雪白，小淑心想：這兩天天氣好，弄不好家里那塊棉花也開了很多，下午拾棉花去。

　　她剛要回頭和宋大娘商議，卻聽到宋大娘對她說，“把車往路邊靠靠，讓你冬成哥先過去。”小淑往路邊趕完車回頭去看，只見蘇冬成趕著驢車拉著一地排車長果秧子，上面綴滿胖嘟嘟的長果（落花生）。車頂上端坐著一位姑娘，盡管那姑娘頭上圍著圍巾遮住了面孔，但是都知道：那是他媳婦王紅云，來幫著過秋呢。

　　“你在前邊走就行。”蘇冬成笑著拉住驢韁繩，叫它慢走。“讓開道，你就過去吧，你的車快?！彼未竽镌谲嚿鲜疽馑f。

　　“好，大娘，我先走了?！辈坏榷傻脑拑郝湟簦种械谋拮优e起，那頭松了繩子的毛驢拉著他們飛快地跑過去，顛得車上的長果秧子掉下幾顆來。

　　小淑隨手拾起長果秧子扔到自己車上，默默地繼續(xù)趕車?！岸伤眿D來啦，他找的這個媳婦人好，模樣也好?！彼未竽镒谲嚿峡纯搭^上的太陽，又不住嘴地向小淑念叨。

　　念叨的小淑心里怪癢癢的。

　　正午的太陽，沒有夏天那么火辣，卻帶著秋老虎的味道。母女二人卸下牛車，滿身大汗地進屋喝水的功夫，小淑的侄兒洋洋，抹著眼淚和鼻涕走來，說：“奶奶給我錢買本子?！?p>　　給。宋大娘摸出一張五角的人民幣來。洋洋不伸手去接，反而大聲叫嚷著說：“不，不夠，我要三塊。”

　　“什么？”小淑搶前問洋洋，“你說買什么要這么多錢？你媽知道嗎？”

　　“買本子，我媽叫我來的?！?p>　　宋大娘一聽孩子這樣說，沖他狠狠地道：“你媽是不是看到人家賣棉花有錢了，回去告訴她，俺奶奶說來，沒有錢，有錢也不給?！毙∈缫豢词虏缓茫σ柚?。

　　不料，宋大娘越說越來勁，“你哥哥真不頂事，把他拉扯大給他娶了媳婦，還要給他看孩子管孩子，有完沒完。你看咱娘兒倆種地收莊稼的，哪來幫忙過？”小淑一看勸不住，只得扭頭轉(zhuǎn)身燒火做飯去。

　　洋洋一看奶奶真生氣，一溜煙兒似的跑回家。本該此事到此為止，不料小淑的哥哥卻又牽著洋洋轉(zhuǎn)回來。說：“媽，你沒有錢就算了，朝孩子發(fā)什么脾氣！”

　　宋大娘沒好氣地說：“你別充好人！干活剛回來就來要錢。也不問問孩子要這么多錢干么用？什么本子值三塊錢?！?p>　　“是一個塑料皮的，里面還有圖畫。”洋洋用手比劃著說。

　　小淑聽到這兒，趕緊到屋里拿出伍塊錢來，“這是昨天趕集剩下的，都給你吧。”洋洋伸手拿過去，頭也不回地轉(zhuǎn)身跑了。

　　打發(fā)他們走后，小淑端上飯來，母女二人正要張口吃。宋大嫂趕來，把伍元錢往飯桌上一放，繃著臉兒說：“給，有錢了。給！別為這伍塊錢疼得你們娘兒倆吃不下，睡不著?！?p>　　一句話沖的娘兒倆直發(fā)呆。望著母夜叉似的兒媳婦，宋大娘剛要張口說兩句，卻聽小淑打岔說：“媽！快點吃飯拾棉花去吧，好幾天沒拾都開了?！?p>　　走出門外的宋大嫂見她們不理茬，覺得心中不解氣，回頭又扔下一句，“都留著陪嫁姑娘，給你養(yǎng)老送終吧，誰稀罕？放著長了毛也不要！”

　　“我愿意給誰就給誰，你管不著！不稀罕，別打發(fā)孩子來要?！彼未竽锝K于忍受不住，扔下筷子跑到門口大聲嚷嚷。

　　“管不著？你現(xiàn)在還能動彈不用人服侍。等老了不能動，看誰管你?！边@下可捅馬蜂窩，婆媳兩個誰也不讓誰，連以前的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情非要說個清楚道個明白。

　　霎時，吵得左鄰右舍都出來看。直到宋大哥趕來，連推帶罵地把洋洋他媽弄走，這場婆媳糾紛才算消停。

　　宋大娘回到屋里趁人不備，猛地把桌子上的飯碗掀倒一地?？粗约核て频娘埻?，萬般羞惱仍聚心頭難以排遣，她抱著頭思前想后地坐在地上號啕大哭。

　　“媽，你這是干啥，剛才忍一下不就行了嘛！”小淑強扶著她坐到椅子上?！叭蹋形胰痰绞裁磿r候呀？她今天成心要氣死我，我那媽呀·······這日子往后怎么過呀。我的媽媽呀！”她一把鼻涕一把淚水地哭的驚天動地，“要不是因為你，我早離家出走了，哪怕出去討飯，也比在家里好受些。我的媽呀，還叫我活吧?！?p>　　真不知宋大娘是氣糊涂了，還是說的心里話。鬧得心里本來不舒坦的宋小淑更加心煩意亂。

　　“你這是往哪里想呀，以后插大門，不讓他們進來不就完事?！彼涡∈缫娔赣H哭個不停，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淚水憋不住地往下淌。

　　“大娘，別哭了！有什么事說什么事?！毙∈缏牭铰曇羰侄?，扭頭一看，果然是蘇冬成，心里不禁咯噔一下：他什么時候來的？

　　蘇冬成幫著她勸了一會兒宋大娘，拿起笤帚打掃地上被摔碎的飯碗。小淑見狀忙上前止住他，小聲地說：“我來打掃，你回家吧，你家里也怪忙的?！?p>　　把媳婦攆回家的宋大哥又回來說：“媽，你別跟她一般見識，她只是說說，其實心里沒有什么。今天早上還說，下午幫你們把那塊地的棒子都掰到家來?！?p>　　宋大娘氣呼呼地責怪兒子說：“每次你媳婦來鬧事，你總是這么說，你要是好好地管管她，哪有今天這事？”

　　眼看娘兒倆要叮當，蘇冬成忙把宋大哥拉到一邊說，“大哥，就讓大娘多說兩句吧，要不憋在心里不好受，再說誰叫咱是當兒子的，不叫她數(shù)量咱叫誰數(shù)量呀?！比缓筠D(zhuǎn)身對宋大娘笑著說：“大娘，現(xiàn)在屋里沒有別人，你有什么話盡管說，我們都認真聽著呢?！?p>　　宋大娘一聽這話，不好意思地咧嘴笑了。小淑也跟著眉頭開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