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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馬南風(fēng)

第六章 出城入城

北馬南風(fēng) 少獨 3384 2019-08-24 01:04:58

  城南外,古道邊,洛水如神女一般寧靜柔美。自山澗而來的浮冰,若隱若現(xiàn)飄蕩其間,時而輕微碰撞,時而蟄伏岸邊,時而奔流遠(yuǎn)去,斜陽映襯,水汽氤氳,閃爍著迷離而冷艷的光芒。

  轱轆作響的車輪聲,呼哧呼哧的喘息聲,由遠(yuǎn)及近,回蕩在洛水之濱。一輛華麗的犢車,自四夷館徐徐駛出,沿著河岸往東而去。行至一座石橋邊上,犢車突然轉(zhuǎn)向,牛兒踏步上橋,折向北方,繞過陽城往河陰而去。

  而幾乎與此同時,城西谷水之畔,四輛完全一模一樣的馬車,不約而至,并向而行??諝庵?,飄過淡淡香氣,卻始終不見駕車之人。

  倏爾,白馬突然拉動車子轉(zhuǎn)過方向,撒開蹄子狂奔,馬車在岸邊平野四下穿梭,卻始終不曾相撞,呈現(xiàn)出一派喧鬧而詭異的場景。

  約莫半柱香的時間,附近林中傳來清脆哨聲,寒鴉受驚,振翅飛離,林外馬匹卻立時停息止步。馬車不再并列,而是朝著東、西、南、北四個方向靜靜佇立。四名看不清面目的老者自林中緩緩走出,各自登上一車,沿著不同的道路策馬馳去。

  城北廣莫門,兩匹駿馬疾馳而過,徑直朝北而去。馬上的兩名騎士皆高冠錦服,氣勢張狂,一看就知是貴族公子。

  飛馬跋扈,揚起漫天塵沙,掩蓋了整條馳道,自然也殃及了行走在道旁準(zhǔn)備進入洛城的兩名書生。

  前方那位,個子稍矮一頭,膚色白皙,年少俊美,縱使昔年傅粉何郎亦不外如是。此刻,他正一邊咳嗽著,一邊拍打自己被沙塵沾染的長袍,臉上露出惱怒的神色。

  后方那位,弱冠之齡,劍眉朗目,同樣是見之喝彩的出挑人物,倒是不疾不徐,嘴角始終掛著淡淡的笑意,仿佛對周圍的一切安之若素。

  城門下,二者取出各自過所,交予守城士兵。待查驗完畢順利入城后,矮個少年再也憋不住怒氣,抱怨道:“洛城號稱華夏正朔,禮儀文化薈萃之邦,據(jù)聞連梁國皇帝都推崇不已??蛇m才所見,那兩名世家子弟如此無禮,可見平日囂張跋扈之做派,實在令人大失所望!”

  高個青年輕輕搖了搖頭,笑著說道:“自晉室南遷以來,戰(zhàn)火紛飛,生靈涂炭,所謂華夏正朔,早已無南北之分。梁帝之所以感嘆,只因百年來南朝政權(quán)更迭頻繁,北朝魏國固若金湯,兼之昔年魏文帝元天宏雄才大略,遷都陽城,定鼎關(guān)中,重新凝聚留在中原的名門大戶。兼之人口以北方為多,南北征戰(zhàn)亦北朝勢強,久而久之,洛城自然更具人望,康城亦只能稍遜三分?!?p>  矮個少年不服道:“東南勝景,地靈人杰,蕭寅、蕭桐堪稱當(dāng)代文宗,沉淵儒海也自北境東川,移居江南之地,加上那幾個所謂縱橫千載的世家,若論底蘊,南朝早已凌駕北朝之上。更何況,我藏龍……”

  高個青年聞得此言,忙探出一指,放在少年唇邊,壓低聲音說道:“噫~你又失言了,切記,不可說,不可說也!”

  矮個少年似乎想到了什么,俊臉一紅,卻是將青年的手指打掉,昂首挺胸朝著前方宮城方向而去。

  高個青年露出一抹溫柔的笑意,緩緩跟在少年身后,兩道影子逐漸消失在陽城鱗次櫛比的亭臺樓寺之中。

  ※※※※※※※※※※※※※※※※※※※※※※※※※

  先行來到仵作房的唯有徐虎與張華,只因途中毛利實在難堪心靈重負(fù),當(dāng)場昏厥,徐虎雖惱,卻也只好命人將其送走安置。

  身為廷尉卿,徐虎往日較少親自來到仵作房。今日甫一進屋,就感到一股陰森冰冷的氣息,令其頗為不適。巡視四周,無絲毫爭執(zhí)打斗痕跡,各類卷宗器皿亦擺放整齊,很難想象不久之前,一名長居此屋的仵作會突然慘死。

  “你對江湖之事了解多少?”查無蹊蹺,徐虎突然問向身側(cè)的張華。

  張華愣了一愣,遲疑道:“江湖?”

  徐虎點了點頭,沉聲說道:“地方豪杰,草莽之士,藏龍臥虎,風(fēng)流云散,是為江湖也。本官常年行伍,軍營之中,多有江湖傳說,所謂‘三教九勢’,若論實力,自然無法與國之重器相較高低,但說影響,恐不在皇權(quán)教化之下?!?p>  張華思忖片刻,答道:“若說‘三教九勢’,下官亦曾聽聞,只因廷尉寺所斷訟案之中,不乏離奇古怪之事,最終皆指向一些高深莫測之人。而此等人,據(jù)傳正是來自地方草莽,也就是府君所言之‘江湖’?!?p>  徐虎緩緩說道:“萬乘佛境、歸元道宗、沉淵儒海,并稱‘三教’,乃九州大陸除魏梁兩國之外,勢力最為龐大的組織。另有所謂九大世家,隱匿于茫茫江湖之中,莫說本官,就連丞相府也知之甚少,恐怕只有巡天衛(wèi)才能窺得幾分真容。只可惜如今朝局不安,本官亦無法向其查證,徒呼奈何!”

  張華忙問道:“莫非府君認(rèn)為,今日后院之變,乃江湖中人所為?”

  徐虎頷首道:“陽城之中,有能力殺人者舉不勝數(shù),但能以如此奇詭手法,來冒犯我廷尉寺的,除了巡天衛(wèi)之人,就唯有‘三教九勢’。眼下胡族大軍陳兵河陰,新君不日即將登基回城,巡天衛(wèi)所求與百官一致,乃一個‘穩(wěn)’字也。故而,本官可以斷定,殺田七及侍從者,必然來自江湖無疑?!?p>  張華點頭稱是,可隨后又疑問道:“然則朝廷與江湖,歷來各行其是,大魏奉佛門為正統(tǒng),其余道、儒及‘九勢’,數(shù)十年來涇渭分明,甚少糾葛。若按府君所說,江湖人士前來廷尉寺殺人布景,其目的何在呢?”

  徐虎長嘆道:“這也正是本官百思不得其解之所。須知短短數(shù)個時辰之內(nèi),蕭瓚尸身掉包,侍從離奇喪命,仵作先胡言鬼神、后死狀凄厲,再加上兇名赫赫的朱威竟也死無全尸,一樁樁,一件件,到如今,竟全數(shù)匯集到廷尉寺中,矛頭已對準(zhǔn)了我廷尉卿徐虎!唉,如今只要一個行差踏錯,無論陛下,抑或朱榮,甚至丞相大人,都會毫不客氣地對本官揮動屠刀,以作為緩解矛盾之祭品。你一向為本官所倚重,故而本官可以明言,局勢已到了危若累卵的時刻,我等需立刻商定應(yīng)對之法。否則,下場堪憂哪!”

  聞得此言,張華肝膽俱顫,背后冷汗也似泉水一般汩汩而出。

  此時,急促的腳步聲自屋外傳來,正是蕭凡從后院趕到此處。

  徐虎見蕭凡到來,面容恢復(fù)到往日威嚴(yán)之態(tài),沉聲說道:“你已經(jīng)看過那圖案了?”

  蕭凡漲紅了臉,點了點頭。

  徐虎又接著問道:“可看清楚畫的是什么?”

  蕭凡答道:“看清楚了。田七背后有人用血水勾畫了一張栩栩如生的仕女圖。圖上之人,正是下官已故嬸娘,丹陽長公主殿下?!?p>  張華聽得此言,大驚失色道:“你可看清楚了,真是長公主殿下?”

  蕭凡尚未應(yīng)答,徐虎已接過話頭說道:“沒錯,本官看得分明,那的的確確畫的是已故的丹陽長公主。”

  張華旋即想起毛利曾經(jīng)言及,田七在仵作房中,聽到了長公主呼喚夫君、甚至見到了長公主本人的詭異之事,再看了看周圍的場景,竟也生出恐懼之心。此刻,他已能夠理解毛利的反應(yīng)。難道說,田七并未胡言亂語?

  似乎看破了張華的想法,徐虎淡淡說道:“怪力亂神,不過操縱人心之把戲。蕭凡,你清晨在御史臺,是否當(dāng)場指控左衛(wèi)將軍強擄公主、大開殺戒?”

  蕭凡聞言,立時想起茶寮之中,元禧等人也說過同樣的話,頓時焦急起來,大聲答道:“沒有,我絕對沒有這樣說過。事發(fā)之時,我正好獨自一人在府外靜坐。后來聽聞府中人聲鼎沸,似乎出了什么事情,于是就趕緊跑入府中。誰曾想,一顆人頭突然飛到了我懷里,而且竟然是我的叔父、壽陽王殿下的頭顱。當(dāng)時我已經(jīng)被嚇得不知所措,很快又莫名其妙昏了過去。待醒來后,羽林軍已經(jīng)封鎖了整座王府,嬸娘懸梁自盡,叔父人頭不翼而飛。其他事情我并不清楚,又如何會向御史臺控訴左衛(wèi)將軍呢?”

  徐虎神色不變,加重了幾分語氣說道:“可丞相召集九卿共議,御史中尉顏曠大人,明確呈報了你在御史臺的一切言行,如今全城皆知,是你出首指控了左衛(wèi)將軍屠殺壽陽王府,逼死長公主殿下,這又是為何?難道堂堂御史中尉,還會栽贓于你?”

  蕭凡聽得六神無主,急急呼號道:“府君明鑒,我真的沒有說過那些話,當(dāng)時對著御史中尉大人,我就是如實回稟。什么左衛(wèi)將軍,我根本就不認(rèn)識,也從來沒見過,怎么可能指控他呢?請府君明鑒,請府君明鑒!”

  徐虎乍然色變,揚聲呵斥道:“滿口胡言!你既指控左衛(wèi)將軍,他出府尋你對質(zhì),結(jié)果卻命喪永橋。當(dāng)是時也,你亦在場,這又該如何解釋?本官看分明是有人借你之口,引誘朱將軍前往,再加以殺害,你縱非首惡,亦幫兇也!”

  可憐蕭凡一向孤苦無依,如今驟逢雷霆,更是不知所措,急火攻心之間,雙膝一軟,頓時昏死過去。

  徐虎見狀,喚來數(shù)名差役,指著癱倒在地上的蕭凡沉聲說道:“大膽蕭凡,砌詞狡辯,污蔑上官,殘害忠良,本官若不將其嚴(yán)加懲治,如何明律法、正綱紀(jì)?不過,此案茲事體大,不可輕忽,汝等即刻將蕭凡押往宮城之中,丹陽長公主殿下停柩之所,嚴(yán)加看管。待本官回稟丞相之后,會同三司,再論罪懲處!”

  如狼似虎的差役們大聲稱諾,隨即抬起蕭凡出門而去。

  張華在旁看著這一幕,眉頭微皺,似有未解之疑。當(dāng)要出聲詢問之時,徐虎卻陰沉著臉,一言不發(fā),抬首望著宮城方向,似乎又陷入了某種沉思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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