珩落山還是原來的老樣子,雖說當年瀾煙留下的禁制幾乎覆蓋了整座山,但山腳那些地方應該還是有臥玉門的人來照料過。
畢竟她以前也經(jīng)常閉關,臥玉門的人應該已經(jīng)習慣了。
“小白,”瀾煙打量了一眼以前的住處,回頭朝謝必安叮囑,“就送到這里罷?!?p> 謝必安試探著問到:“那小的先回去了?”
“嗯。”
見瀾煙是真沒有留下他的意思,謝必安悄悄松了一口氣,臉上頓時泛起笑容,幾乎可以稱之為燦爛:“小的告退——”
話音未落,人就沒影了。
跑得可真快。
瀾煙忍不住彎了一下嘴角,只是眉梢那點純粹的笑意,在重新望向珩落山的時候,又變得高深莫測起來。
她直接無視了那層足以攔下整個仙道的禁制,踏進了這處屬于她的天地。
珩落山雖說是山,其實若真追究起來,應該只能算是一個小山頭,因為本身地勢就很高,所以也勉勉強強可以稱之為山,但主要原因還是瀾煙住在這里。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
而瀾煙,正是所有修仙之人仰望的巔峰,她是天帝親口封下的仙尊,只待修為到了,便可以位列仙班。俗稱,半步成仙。
只是那段光輝歲月已經(jīng)過去了太久,中間不乏那么幾個渡過九九雷劫比她先一步邁入仙界的大能。所以瀾煙雖然還處在修仙之人的巔峰,卻多了一個名號,喚作“半步仙人”。
或許是大家都覺得這名號里諷刺意味太濃,所以至今沒人敢在瀾煙面前提起,到了跟前,還是老老實實地喊上一聲瀾煙仙尊。
“瀾煙”二字不是她的名字,而本就是天帝賜下的封號中的一部分,所以喊一句瀾煙仙尊算不得錯。
至于瀾煙原本的名字,她自己也記不清了,甚至于自己到底有沒有名字,都不能下個定論。
真的過去太久了。
瀾煙推開屋門,目光掃了一圈,又退了出去,不過沒再關上門。如此往復,又推開了另外幾間小木屋的門。
屋里的擺設沒有動過的跡象,但灰塵積得很厚?;▽ぱ拇蟾艣]有回來過。
不過也是,當初那一劍之前,他就已經(jīng)是魔道的風云人物了,想要什么沒有,又何需在她死后回來。
何況“生前”也沒回來過。
瀾煙撇撇嘴,將莫名的情緒拋到腦后,開始思考眼前的問題。
佛門是幫她修復了身軀,還整了個百毒不侵、刀槍不入,但是本命靈劍碎了就是碎了,丹田毀了就是毀了,這些是回不來了。至于心脈,瀾煙按了按心口,卻再也聽不到心跳的聲音了。
她壽數(shù)未盡,可講究因果的天道和佛門卻都不肯讓她起死回生。
現(xiàn)在的她,跟修仙之人比起來,大概與普通人無異。沒有修為,不會法術,全靠自食其力。
這日子還怎么過啊。
她還叫個球的仙尊。
自重回人間以來,瀾煙第一次實打實地發(fā)起愁來。
剛剛不該讓小白走的,至少他還能施個法幫她把屋子收拾干凈。
真是天教人愁,人不得不愁。
不過最后這個問題還是得到了妥善的解決,因為瀾煙循著記憶,在某間木屋了犄角旮旯里,找到了清理房間用的符紙。
那是一整箱各種用途的符紙,上面的符文很多都是現(xiàn)在廢棄不用了的,因為隔了太久,早就有人制出了更好的,甚至其中不少連瀾煙后來都沒再用過。
但這一整箱符紙,全是瀾煙親手繪制的。
只是后來用不上了,卻也忘了扔,才留到今天,剛好供她解燃眉之急。
瀾煙捏著手里的符紙,神色間竟有一瞬恍惚。黃色符紙上用來描繪符文的朱砂還很鮮艷,讓她仿佛又見到了那看了許多年的火紅楓葉。
其實她已經(jīng)很久沒有看過楓葉了,至少有兩百年了。
“尋涯,”瀾煙失神喃喃著,“師父不想再看楓葉了?!?p> 那無邊無際,熱烈得近乎沉重的鮮艷,是她記憶里那段漫長等待的唯一色彩。
她不想再來一次了。
手里的符紙瞬間燃起,最后化成灰燼,也讓瀾煙的目光恢復清明。
“我閉關結束了,”瀾煙淡淡開口,“來珩落山接我,我要親自去臥玉門看看?!?p> 這是一張能聯(lián)系臥玉門掌門的通訊符,但到底是固定的,所以幾乎被廢棄了。瀾煙墜入無生谷之前,就都已經(jīng)開始用無對象限制的符文了。
但是那時候的她,又哪里需要依傍這些外物,所以也就沒留下什么符紙。
吩咐完事情之后,瀾煙便起身往山下走,想著等她走過去臥玉門的人應該也剛好到了,免得被問起為什么要步行。
結果瀾煙還沒走到禁制開口,就看見一身白衣候在那里的年輕人了。
那人長身玉立,眉目清朗,眼神溫潤。玉簪束起一半青絲固定在發(fā)頂,卻一絲不茍,透著嚴謹。
看來她也沒有離開很久,臥玉門的掌門都還沒換人。
不過那人一直負手站著,側對著她,似乎完全沒注意到她的靠近。
瀾煙這才突然想起來,在她自己的禁制里,外人是看不見她的,倒是白擔心了一場。
“薛掌門——”
清冷的聲音聽在耳朵里,像是金石相碰,悅耳得宛如歌樂,卻又比最優(yōu)秀的伶人開嗓還要動聽。
以至于薛景儀一時也分不清,是耳朵先聽到對方的聲音,還是神識先一步注意到對方的出現(xiàn)。
不過這都不重要了,因為人已經(jīng)到跟前了。
瀾煙也穿著白色的衣裙,事實上除了在萬濯寺那三年穿的是海青色的禪裙以外,她再沒有穿過除白色以外的顏色,也沒有要改變的意圖,好像她穿白色本就是天經(jīng)地義一樣。
至于那及腰的烏發(fā),甚至也只是用一根銀色的綢帶簡單束在背后,鬢角的幾縷青絲夠不著綢帶,便懶懶散散的垂在臉頰邊,像它的主人,也帶著股漫不經(jīng)心的氣息。
在瀾煙那句稱呼沒喊完的時候,候在那里的男人就已經(jīng)轉過身來了,負在身后的手自然落回身側。只見他斂眉垂首,道:“仙尊——”
瀾煙頷首,示意對方起身,才淡淡道:“好久不見?!?p> 其實也沒有很久,甚至不及瀾煙最長的一次閉關時間的零頭。薛景儀一時半會兒摸不透瀾煙的意思,只好實話實說:“是啊,已經(jīng)八十六年了。”
當年與花尋涯一戰(zhàn)落敗身隕無生谷之前,瀾煙心里其實已經(jīng)有點感覺了,所以那之前便去找過薛景儀,跟他說自己要閉關,但也沒留具體時間。所以這十六年,便是她離開的十六年。
原來她在無生谷待了十二年啊,怎么感覺像是過了一輩子那么久。
不過花尋涯卻是如她所料,沒有公布過她的死訊,所以對她現(xiàn)在倒也沒什么影響。至于她真的死了該怎么辦,瀾煙其實沒仔細想過,不過就算是過了很久沒人能找到她了,眼前這個人應該也能妥善解決的吧。
瀾煙的目光落在薛景儀身上,隨意地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