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關(guān)雎閑話

　　因?yàn)槠钍栌诓贾?，赫連瑛與祥嬪在園子里稍作耽擱，也就一并回了主殿。

　　聽赫連瑛提起，想在出嫁前來探望自己，祥嬪雖然板著臉說她“總歸是有點(diǎn)兒良心”，可眼睛里的笑意卻是怎么也藏不住。

　　她在宮里頭待久了，越發(fā)不愛湊熱鬧，難得有個姑娘主動來找自己說說話，還想著法子給自己逗趣兒，總算讓她在這關(guān)雎宮里看見點(diǎn)盼頭。

　　“以后就是當(dāng)家主母的身份，可不能像現(xiàn)在這樣沒大沒小的，皇家規(guī)矩甚多，千萬不要犯了忌諱，否則神仙下凡也救不了你！”

　　“我知道的，要在人前小心謹(jǐn)慎，與人結(jié)交不能毫無防備，你早先與我說得那些，我可都記在腦子里呢?！?p>　　斜眼瞧著赫連瑛搖頭晃腦的樣子，祥嬪目光怔忡片刻，仿佛看見了當(dāng)初那個傻乎乎的自己。下意識將手撫向小腹，一如既往的平坦安靜，仿佛那樣慘痛的血肉分離，不過是她作繭自縛地痛苦夢魘。

　　其實(shí)，沒人生來就是心有冰雪埋。她也是用心認(rèn)真過，然后在最后恍然發(fā)現(xiàn)，從來都是她用錯了地方而已。

　　“阿瑛，我知道這樣說不太好，可我希望你了解。男人有著三妻四妾的權(quán)利，自然不會輕易給出真心，即使現(xiàn)在他給了，也有可能是虛情假意，遲早有一天是要收回的。

　　我當(dāng)然是希望你幸福的，可我更不希望你像我這樣，等到了兩手空空的時候，說什么都晚了。”

　　“知晴你怎么了？”

　　一把抓過祥嬪的手，赫連瑛湊近嘴邊輕呵著氣，可她的手那樣冰，整張臉更是瞬間沒了血色，“知晴你別嚇我，我這就讓亭林姑姑去傳太醫(yī)來?！?p>　　“不用，就是早些年落下的老毛病，不礙事的?！?p>　　將手從她掌心里抽出，祥嬪溫柔笑了笑，繼而捻了塊蜜餞放進(jìn)嘴里。見此，赫連瑛只好為她續(xù)上一杯棗姜茶放到手邊，希望能幫她暖暖身子。至于心中郁結(jié)之處，她一介旁觀者實(shí)在是束手無策。

　　“阿瑛，亭林有和你說起過我的病么？”

　　“不曾，可我知道那些都是讓你痛苦的事情”，伸臂將她攬入懷中，赫連瑛輕拍了拍祥嬪左肩，柔聲開解道，“既然都已經(jīng)過去了，就不要再說出來讓自己傷心，你若是乏了就睡一會兒，我陪你?！?p>　　“我曾經(jīng)也是一個母親，阿瑛?！弊灶欁蚤_了口，祥嬪靠在赫連瑛的懷里緩緩閉上了眼睛，在她未注意到的那刻，一滴淚水從眼睫滑落，在衣襟上摔了個粉身碎骨。

　　“就在我入宮不久后，那年我十六歲，是新人中最得圣寵的沈昭儀。那時，他看我的眼神溫柔繾綣，下朝后得了空閑也會趕來看我。

　　他經(jīng)常喚我晴晴，求我為他彈奏《關(guān)雎》，然后在彈琴的時候?yàn)槲耶嬒?。他畫了一幅又一幅，卻總是不滿意，明明每一幅看上去都那么漂亮，可他總是在畫好后揉做一團(tuán)。

　　我當(dāng)時不懂，權(quán)當(dāng)他太過挑剔，勸了一次后也就隨著他去了。直到有一天，他在睡著時哀哀喚著“清清”，一開始我以為自己聽錯了，反復(fù)聽了幾遍，才確定出現(xiàn)在他夢里的人不是我。

　　這宮里面名中帶清字的，只有靜妃，可她冷淡寡言，向來不與嬪妃結(jié)交。雖然我心里怕她，卻還是去了落霞宮請安。不曾想靜妃娘娘心思剔透，還未等我與之周旋，就已經(jīng)看出我的來意。

　　她告訴我真正的清清早就死了，我與她不過都是替代品而已。臨走時，她勸我不要把真心搭在皇上那里，因?yàn)椴恢档谩？晌姨?，心里想著的都是他現(xiàn)在如何寵愛我，即便他心里住著一個清清又如何？那人已經(jīng)死了，到底是做不了真的。

　　再后來，我有了身孕，他知道的時候抱著我笑得像個孩子。他同我說，如果是個男孩，以后就親自帶在身邊教導(dǎo)，好做我大齊的下一任帝王。其實(shí)，做不做太子都無所謂，我只期望因?yàn)橛羞@個孩子在，也許能讓他忘了那個清清。

　　可能真的是我太過貪心了吧，在孩子七個月的時候，我意外受了驚嚇導(dǎo)致小產(chǎn)。孩子雖然強(qiáng)行保住了，可是因?yàn)橄忍觳蛔?，還沒滿一歲就夭亡了。出事之后，他曾大張旗鼓地嚴(yán)查了一番，我以為他會給我一個公道，可等來的，只有徐充容謀害皇嗣的消息。

　　徐充容與我同年入宮，性子雖然跋扈了些，可我知道她沒那個膽子害我。之后靜妃娘娘登門拜訪，告訴了我徐大人貪污貶官一事。那一刻我才知道，原來我始終是一枚棋子，被他以愛的名義利用著。

　　皇族天家是沒有心的，他曾經(jīng)許諾給我的，說不定也是謊話，可笑我就那么簡單地相信了。

　　阿瑛啊，阿瑛，你要知道高家人的血里流淌著冷酷，女人的一顆真心在他們那里，從來都是不值錢的?！?p>　　“既然知道了，就不要難為自己，你不是把我當(dāng)朋友么？想哭就哭吧?！?p>　　話落，祥嬪從赫連瑛懷里抬起了頭，睫羽上淚花盈盈，終是放縱自己哭出了聲音。

　　這是赫連瑛第一次看她哭，不是初次相遇時清冷沉默的祥嬪，也不是熟稔后溫柔細(xì)致的沈知晴。

　　眼下的她，不過是個比自己大一歲的可憐姑娘，因?yàn)槭芰宋谧约簯阎蟹怕暱奁??？删褪沁@樣簡單的事情，都不能被允許，想到她以后都要這樣過上一輩子，赫連瑛只能在心里嘆了口氣。

　　“知晴，你要看開些，從現(xiàn)在開始養(yǎng)好身子，還是有機(jī)會的。身在宮闈須要為自己考慮，孩子畢竟是你唯一的出路。”

　　“沒用的，連這個嬪位都是他拿來補(bǔ)償我的小玩意兒，有沒有孩子又如何，難道還要被他拿去利用么？”

　　斂眉冷笑了幾聲，沈知晴伸手抹去臉上淚花，除開通紅的眼眶，她依舊是那個溫柔寡言的關(guān)雎宮祥嬪。仿佛剛才失聲痛哭的那人，不過是赫連瑛一時錯覺。

　　“阿瑛，你本非我大齊人，與清王更未知根知底，切記不要讓旁人鉆了空子。我只愿你幸福安樂，不必像我這般飽受折磨。你說的我會考慮，選擇入宮原是為了護(hù)佑我沈家，多年來的本末倒置，是該就此結(jié)束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