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最后,在求人不如求己之下,媚兒與吳天唯有親自為他料理生活上的瑣事。
媚兒是女孩子,干這些生活瑣事固亦不視為苦事;更何況她對吳銘始終有一種莫名其妙的親切感,她樂于為他干日任何事,盡管其姊整天嚷著有一個蠢妹子。
然而更難得的,是吳天為吳銘干這些打掃事宜亦毫無怨言;每次為吳銘打掃寢居之時,他總是捋起衣袖,認(rèn)真埋首干活,那管一身白衣弄至污臟不堪;他有武功在身,甚至比沒有武功的媚兒干得更快,只可惜,吳天空有一身武功,卻白白浪廢于這些瑣事之上……
只是,吳天卻從無半點不耐煩與厭惡之色,他看來是由衷希望盡自己每一分力,能令吳銘的生活過得舒適;縱使這種生活略嫌平凡,惟平凡既是吳銘所愿,吳天便尊重他的意愿。
有數(shù)次,吳銘由于沒有武功護身,染上風(fēng)寒,久熱不退,且接連發(fā)熱五日五夜,就連媚兒,亦因照顧吳銘弄至連夜沒睡,最后在第三晚也都不支困著了;唯有吳天……
他,永遠(yuǎn)都像是鐵鑄的。
吳銘生病的五天之內(nèi),他竟然可一直不離其弟身邊半步半分,不怕身心疲憊,只是忠誠的、矢志不移地守在其身畔照顧他,他甚至從沒好好歇過半分,睡過半刻!
是什么令熱血漢子不倦不倒不睡不屈不撓?也許,亦只因為他痛惜其弟的一點苦心……
吳銘一生背父的他生母親娘的期望,可是他卻是神憎鬼厭、人人疏遠(yuǎn)的孤星,他短短的十六年生命,從沒真正得過半絲安逸,如今更為吳天廢了武功,故此,吳天更是義無反顧,他誓要在自己有生之年,令吳銘一安逸的生活!
只是,他的努力,他的義無反顧,在其父眼中,在媚兒之姊的眼中,甚至在所有的婢仆的眼中,都是——犯賤!
婢仆們更在背地里恥笑應(yīng)雄:“嘻嘻!怎么吳天放著大好的少爺不做?居然會悉心為那孤星干這干那?嘿!為那孤星那樣賤的人干活,就連我們也老大不愿意呢!吳天少爺可真是犯賤??!他前世到底欠了那孤星什么,今世竟會對他如斯的好?”
誰都不明白,何以吳天會與吳銘如斯的好?他們不明白,也許只因他們根本從未過吳銘與吳天之間的那種情……
吳天欠吳銘的,多得他一生也沒法還清。
而吳銘欠吳天的,也是今生今世也無從算清!
盡管婢仆們并不敢在吳天跟前說那些吳天犯賤的話,惟是,吳銘卻早已把眾人不堪入耳的說話聽在耳里,他實在為吳天感到難受。
他明白,若要那些婢仆別再說閑言閑語,最直截了當(dāng)?shù)姆椒?,便是自己離開吳府!
只要他離開吳府,所有關(guān)于吳天的閑言閑語,都會隨他而止!
是的!橫豎他已淪為一個廢人,若他再留在吳府,只會令吳天一生都會照顧他而勞心勞力,成為他一生致命的負(fù)擔(dān)!他不想?yún)翘鞛榱怂@個沒有武功的廢人誤了一生,他已不想再負(fù)累他!
心意一決,吳銘亦不再遲疑,就在一個夜闌人靜的深夜,他終于在所有人都高床暖枕的時候,靜靜執(zhí)著一點細(xì)軟行裝,乘夜溜出府。
一直的走呀走!饒是吳銘如何衰竭,還是一直堅持走下去!因為,他自覺已負(fù)累應(yīng)雄太多……
可是走不多遠(yuǎn),就在他走至吳府以東半里之外時,他便看見一個人背負(fù)雙手,站在那邊一棵樹下,定定的看著他!
是——吳天!
只見吳天仍是以其向來漫不經(jīng)意的笑容一笑,接著一字一字的道:“吳銘,”
“你想逃?”
“你,終于也想甩掉我這個大哥了?”
“大……哥?”吳銘乍見吳天,當(dāng)下心知不妙,他沒料到吳天比其所想的還要聰明,早已猜知他一定會走,且還在這里截住他,他不由解釋:“我……并不是想甩掉你!事實上,你……對我的好,我一直都無從以報!”
吳天又是苦笑,道:“我對你好,那是應(yīng)該的;我像希望你報答的人么?”
“但……”吳銘道:“我已負(fù)累你太多太多,你可知道,整座府的婢仆,甚至整個圣龍城的人,都在笑你……犯賤,犯不著為我這個廢人廢寢忘食,我想,若我真的離開吳府,離開圣龍城,或許,對你來說會好……一點;這……已是唯一解決事情的方法!”
吳天道:“這并不是唯一解決的方法,你若要令我不再受這里的人齒冷,還有一個方法!”
“什么……方法?”
“方法就是……”吳天連眼睛也沒眨一下,語氣異常平靜得答:“我與你一起……”
“走!”
吳天此言一出,吳銘當(dāng)場大吃一驚,怔怔問:“這……怎么可以?”
“大哥!吳府富甲一方,你留在爹身畔,將來一定前途無可限量,你……何苦為了我而……犧牲了自己的前途?我……只會成為一個令你一生透不過氣的沉重包袱,我會……”
“誤你一生!”
吳天乍聞此語,卻依舊面不改容,饒有深意的答:“你早已誤我一生!”
是的!自從吳銘不顧一切代吳天被廢武功那刻開始,便注定吳天一定要一生照顧他的命運。他早已誤他一生!
“只是,”吳天又道:“你誤我一生有何要緊?但若你真的獨自離開吳府,不知所蹤,卻更會令我一生再難心安理得!二弟,若你要大哥安心,便該讓大哥與你一起離開這個地方!”
“但……,大哥你還沒向爹辭行?”吳銘還想推辭,只是吳天不待他把話說畢,逕自道:“別操心!我早已留字給他!他明早醒來后便會知道我們已走,你看!我連英雄雙劍也一并帶來了!”
吳天說著,把自己背負(fù)的雙手伸前,果然!他真的已隨身帶了英雄雙劍!顯見他早已決定離開府,為了吳銘,他連想也沒想,便已下了決定。
只是,吳銘?yīng)q想說服他:“但……大哥,難道,你真的忍心拋下爹?”
吳天若有遺憾的道:“是的!我實在也有點舍不下爹!只是,我更不忍心舍下你!
他有人對他前呼后擁,可是你,你卻只得我一個……大哥!”
不錯!吳銘如今已一無所有,沒有爹娘!沒有武功!他只余下自己孤單一個,極其量,也僅是還有吳天這個大哥……
“更何況,”吳天又道:“自從我知道那個重大的秘密之后,吳府,如今已不是當(dāng)初我所依戀的地方,早一日離開那里,也是好的……”
“吳銘,你若真的仍視我作大哥的話,這回并聽我一次,就讓大哥與你一起離開這個地方,忘記這個地方,在另一個遠(yuǎn)方重過新生吧!”
重過新生?
對!也只有離開這個充滿無數(shù)不愉快記憶的圣龍城,他兄弟倆才可以重過新生,吳銘見吳天志堅若此,亦知無法再動搖他半點半分,否則,吳天便不配當(dāng)他的大哥了!
他終于點頭。
吳天見他終于肯首,不由喜上眉稍,雀躍的道:“很好!這才像是我的好兄弟!那我們還是趕快離開這個見鬼的地方吧!”
說著正欲與吳銘舉步離開,誰知甫一轉(zhuǎn)身,便見一條纖纖的身影站在另一棵老樹下!
幽幽的看著他倆!
“媚兒?”吳銘與吳天齊聲低呼,他倆做夢也沒想過,弱質(zhì)纖纖的她,居然也會尾隨他倆而來。
媚兒仍是幽幽的看著他兄弟倆,淺淺一笑:“想不到吧?”
“相信你們也想不到,我也會想到你們會走吧?”
吳天嘆道:“是的!我真的沒料到你會知道,也沒料到,連你也來了?!?p> “既然連我也來了,那……”媚兒一面說一面朝吳銘、吳天步近,遽然身不由己的,猛地投進吳銘的懷里,哀求道:“請你們也不要甩下我!”
“請你們也帶我一起走吧!”
媚兒突如其來的舉動,令二人詫異不已,吳天更納罕問:“媚兒,你又……為何要走?”
媚兒有點不好意思,但還是如誠直答:“因為,若然吳府內(nèi)沒有……你們,我留下去;也再沒意思!”
“我,會不該如何處置自己!”
萬料不到,連媚兒如此荏弱的一個弱女,也有這樣的勇氣與他兄弟倆一起往外闖!
可見她對他兄弟倆之情深!
吳天回望吳銘一眼,兄弟倆都知道,根本再沒有理由拒絕媚兒一顆不舍他倆的心!
驀地,吳天又響起他那慣常的豪爽笑聲,道:“好的很!既然媚兒表妹不怕捱窮捱苦,不怕每餐也為我兄弟倆燒菜弄飯,而淪為廚里蓬頭垢臉的阿姆的話,我們真是求之不得!”
吳天說話總是如此,也習(xí)慣了,更何況得吳天答應(yīng),她更是喜難自禁,輕笑:“放心!我一定會盡力而為,給你們弄最好吃的,”
“如果你們不介意偶爾會中毒的話……”
此語一出,吳天更是笑得無比開心,吳銘亦是深深一笑。
他看了看吳天,又看了看媚兒,看著二人兩張為他義無反顧的臉,他遽然發(fā)覺,自己原來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
只不知,至這片刻的相聚,這片刻的歡笑,這片刻的真情,這片刻的幸?!?p> 可以在他將要悲痛莫名的一生中維持多久?
一頭早已心死、折翼難飛的火里鳳凰。
一頭本可振翅高飛、卻又誓要死守在折翼鳳凰身畔不欲高飛的鷹。
還有一只飄零乳燕。
鳳凰鷹燕,一旦毅然離巢,面對天地之大,又將要往何方歇息?
何處棲身?
三個月后,一年將盡。
歲暮。
在一條不知名得小村。
在一個不知名的小屋……
小屋內(nèi)外滿是劍。
木造的英雄劍!
吳天看著小屋內(nèi)外的木造英雄劍,不由溫然的笑了一笑。
他如今所置身的小屋,是一個兩丈丁方不到的小石居,殘破且又陳舊,屋內(nèi)僅得兩個小得無可再小的寢室,與及一個比寢室還要小的所謂廳子,且當(dāng)中還布滿雜物,與及這些大大小小的木造英雄劍,情況相當(dāng)惡劣。
這個小屋,比諸以前吳天所居吳府之美侖美奐,何止相距十萬八千里?簡直便是天堂與地獄之別!
然而,吳天卻毫無厭色,臉上且流露相當(dāng)滿足的神采,因為這間小屋,是他與吳銘、媚兒的家。
他亦希望,這會是他們?nèi)擞肋h(yuǎn)的家!
還記得三月前的那夜,他與吳銘、媚兒離開慕府之后,便一直往前走;三人也不知該往何處何方,只知必須要遠(yuǎn)離圣龍城,愈遠(yuǎn)愈好。
終于,他們停在了一個小村,這個小村真的是一條不知名的小村,只因小村實在太小了,小得一眾村民也省得為其起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