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存爍乘坐小型飛船,在一陣頭暈目眩后走了出來。
進入平臺上的觀察站,他穿上了艙外航天服,習慣性檢查了容易做手腳的部位,萬事無誤,這才點開了過渡艙艙門,在氣流釋放的呲呲聲中里踏上了鋼鐵平臺。
距離上次會議差不多過去三個月,之所以拖這么久是因為如今材料嚴重不足。
工程組商議之后決定通過密閉一些艙門,將飛船的一部分艙室拆卸下來??偣ひ仓肋@純粹是拆東墻補西墻,但是上面限定的工期擺在那里,再說幾萬公里下面都成了大熔爐了,哪有勘探飛船能放下去找金屬礦?
總工王解正蹲在平臺伸出的不規(guī)則邊拐上,眼神愁挫,安全繩就鎖在不遠處突兀的鋼筋中段。
他吧唧著嘴,回味著不久前偷偷嘗過的煙味兒。那天他正巧去艦前端報告異常事項,一個黃胡子綠眼兒從前頭過來,滾遠的身材大老遠震得地板哐哐響,王解心想會不會自己說漏了嘴要被滅口,心都涼了半截。
但那個綠眼兒白人跑到跟前站住了,像是熱心領(lǐng)導一樣攏著他肩膀,哇哩哇啦說了一大串,可惜他當時嚇懵了,完全沒聽他再說什么,手心就多了一包軟中華。
那個男人做賊一樣左顧右盼一會兒,這才放下心,又仔細叮囑了他幾句。王解望見手里的煙,立馬定了神,這樣他才聽明白大胡子老外要干嘛了。
王解沒去艦前大廳,他回到自己的艙室,仔細想了半天,抽出皺巴巴的煙盒,舔了舔嘴唇,熟練敲出一支煙。
等他掛上笑臉,摸遍了口袋也沒有打火機,這才想起艙內(nèi)不能有明火,咒罵了幾聲,拖來一套航空服,也不知道哪里找來的電焊條,湊合抽起煙來。他一根根點著,直到煙盒空了,頭盔里也積滿了白霧。
王解大開大合呼吸幾口,嗓子眼和眼框里都辣的發(fā)痛,淚水糊滿了臉,還是不肯摘下頭盔。
他臉上還帶著些許得意的笑容,這時耳機里傳來呲啦聲,一個冰冷詭譎的男音響起來,讓人覺得像是毒蛇在背后伺機而動。
王解僵硬回頭,發(fā)現(xiàn)陰影中站著更黑的剪影,他站在那里,盡管看不到他的眼睛,也讓人覺得寒冷。
“方總長……您今天怎么來這兒了?”
“不放心……所以來看看。異樣還好么?”
王解打了個哆嗦,“總長,這幾天都很正常,啥事沒有哈!啥事沒有!”
“我既然來了,自己會看?!?p> 王解提心吊膽蹲著,都忘了好歹站起來,但是他兩腿發(fā)軟,只好和方存爍一同把目光投向下方。
下面的火光已經(jīng)褪去不少了,卷如漩渦的云層覆蓋了半個天空,如同扣著一口直徑幾千公里的大鍋,其中樹枝狀的雷電間隔性閃現(xiàn)。這應該是迄今為止在外星觀察過最大的風暴系統(tǒng)。
在風暴威壓之外,大氣幾乎透明,好像所有的云都被那個風暴席卷吸收,從平臺上可以直接望見陸地的形狀。
但陸地看不出多少顏色了,大地從內(nèi)陸到海洋呈現(xiàn)出焦黑狀,這并不意味著星球地表已經(jīng)凝固,仔細看過去,那些縱深裂谷如同慢回放的海浪搖搖欲墜,隆起的山脈軟而粘稠,在焦黑外表下還是火紅的熔巖。
“真是地獄一樣,不知道這片土地會不會養(yǎng)育出鬼怪一樣的物種。王總工,你信神么?”
“???我?我還沒有信仰?!?p> “還沒有?是準備以后找一個歸宿么?”
王解立馬擺了擺手,“不不不,我就是隨口說說,隨口說說?!?p> 方存爍面無表情,深呼吸一口,耳機里傳來悠長噗嗤聲,“王總工,下次有平民冬眠到期,其中會有宗教人士,及時找個信仰吧。我們這些人做的事情太……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我遲早要下地獄?!?p> 王解驚得一抖,焦黃的眼睛瞪得滾圓,都忘了身份之差,“方總長,您都說這話了,我們?yōu)槭裁催€”
“為什么還要這樣做,是嗎?”方存爍立馬接上。
“王總工,我沒法停下,只能說這事不得不做,我在這件事里有自己的私心,但關(guān)鍵的是我被它牽著走。我們不得不做。”
“什么?”王解抬起頭,聲音變得很小。
“或許是……成為神吶?!狈酱鏍q的聲音變得扭曲,耳機里又是呲啦的雜音,因為他正拉著推進器飄得很遠。
那個身影拉著白煙徐徐飄向來時的方位,他回頭掃了一眼,手指一滑屏幕,游魚一般鉆進了艙門。
幾乎同時,不遠處另一道艙門打開,一個魁梧的身影笨拙鉆出來,撞在頂上,整個人倒轉(zhuǎn)翻了幾個圈才落地。
王總工驚覺出了一身冷汗,拉著推進器向那邊飄去,飄了一段他才發(fā)現(xiàn)安全鎖好像斷開了,但他沒有太在意。
隔著幾十米,王解就看見那個人殷勤揮手,靠近了就看得出那是個頭盔的燈光下塞滿胡子的外國人。
王解望向大胡子背后,確定那個過渡艙確實空了,還是滿臉不放心。大胡子男人沒心沒肺,一口一個朋友叫的親切,要不是隔著玻璃,他估計要來一個歐式貼面禮。
王解要求他調(diào)換了頻道,這才焦急說道:“曼斯博士啊,你這沒事跑這里來干什么?剛剛方總長說話都留著,肯定是摸到眉頭了!”
“朋友,話不能這么說,”這次他帶了翻譯器,“你們中國有句古話叫做‘置之死地而后生’,我們現(xiàn)在就是處在死地上,這樣才能避開方存爍的懷疑?!?p> “那個異常怎么樣了?”大胡子往他身后張望著。
王解無奈搖頭,轉(zhuǎn)過身指了指,“看那邊,一塊像烤腰子一樣的形狀的陸地,哦,你不知道烤腰子是什么,反正就是那邊?!?p> 費爾曼斯趴在了平臺邊上,瞇著本來就不大的眼睛,“shit!那是個什么玩意?”
“知道了吧,真的挺嚇人的。這里可是同步軌道啊?!?p> 從平臺這個角度往下去,下面是一塊脫離主體的陸地,四面都是汪洋大海。而這塊陸地中央矗立著一座亮晶晶的高山。
這座山反射著火光還有陽光,這讓它看起來內(nèi)部泛著火紅,像是水晶里封存了火種,遠處高處看上去又像是鏡子,忠誠折射著暴烈陽光。而折射的光刺透厚重云層,在風暴邊緣投射出一個亮斑。
“那座山是十幾天前出現(xiàn)的,當時覺得沒什么,畢竟造山運動劇烈不是一天兩天了??墒悄亲胶芷婀?,它一直在增長,目前的高度,目測應該超過了兩萬米?!?p> 總工猶豫了一下,“曼斯博士,你要做什么呢?和科學層作對,后果是很嚴重的吧,就算你是科學層的一員。你應該知道后果,到底為什么,你能告訴我么?”
“我叫費爾曼斯,不是什么曼斯,朋友?!贝蠛愚D(zhuǎn)過頭,眼神閃亮,臉上洋溢著欣喜笑意,“這或許是個驚天大發(fā)現(xiàn)!這可能會重寫進化史,讓達爾文見鬼去吧,生命真的找到了出路!”
“你在說什么?”王解一臉迷惑。
“你看不出來嗎?那個東西,它不僅僅是增長,那可以說是生長!十天里突破了兩萬米,只有生命才有如此強的爆發(fā)力,那可能是一個生命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