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浮游捏緊了手,有些擔(dān)心的看著前方的浮千綺,后者始終沒有太多的神色變化,只是緊緊的盯著黃衣女子的殘象。
而那殘象頓了頓,接著說道,
“之所以當(dāng)時沒有告訴你,是因為這位界外神明,他告訴我,他有辦法可以改變你的命運?!?p> 浮千綺盯著杏花妖的影像,眼淚在那一瞬間破堤而出,無論是何命運,無論是何原因,為何,杏姐姐要為此付出自己的性命呢......
“而我不想讓你過早的卷入這場有關(guān)你的生死之事上,你應(yīng)該快快樂樂的修煉,在浮云山上開心的活著。”
“而其實他所求的,其實不過是借我尋找他的愛人的轉(zhuǎn)世?!?p> “只是不曾想,或許是天道的壓制,或許是造物弄人,他的愛人,遲遲不能轉(zhuǎn)世,因此,他便選用了轉(zhuǎn)生秘法。”
“秘法能使死去之人重回人間,并且?guī)в幸徊糠智吧挠洃?,這個條件實在太誘人,而他又實在等的太久了?!?p> “而這個秘法,需要的天材地寶,我們搜尋了數(shù)十年,雖然難尋,到到底也只是尋寶而已。最后一步,卻是要找一個契合度高的軀體。”
“于是我們幾經(jīng)搜尋,最終撿到了那個在冰天雪地里將要凍死的孤兒。”
“李承歡......或許是出于歉疚吧,他對那個孩子極好,而那個孩子,也對他依賴至極,將他視為自己最親近的長輩?!?p> “可李承歡終究還是要尋回他的愛人的,于是在那個孩子十八歲那年,縱然有千般不忍和萬般愧疚,李承歡還是啟動了那個儀式?!?p> “他覺得愧對那個孩子,但還是給那個孩子喂下了引靈丹,想著親自送那孩子往生,助她投生一個好人家,可誰成想......”
“這個孩子,竟然就是他愛人的轉(zhuǎn)世。”
浮千綺:“......”
徐浮游沉默良久,忍不住問起,“不是有溯源花和皆去果,怎會如此?”說罷又反應(yīng)過來,眼前的女子不過是一道殘影,根本無法回答他的問題,但杏花妖并沒有停頓,直接說道,
“不知為何,分明查探無數(shù)次,溯源花和皆去果都沒能查出來,于是兩兩相沖,靈法與規(guī)則拉扯之下,生魂消散,靈識寂滅,是真正的,魂飛魄散?!?p> 浮千綺沒有說話,她不知道杏姐姐遭遇那一切,魂魄又是否仍在呢?比起這個罪魁禍?zhǔn)?,她更想知道,這些年,在她身上究竟發(fā)生了什么,只是她不能開口,甚至隱隱希望杏姐姐能說更多,因為只有說的越多,這段留影,才能越長。
“于是他瘋了?!迸拥纳裆_始變得復(fù)雜,有些畏懼,也有些怨恨,甚至夾雜著一部分的惋惜之情。
“天道如此逼迫于他,他認為這個世界的法則在針對他,但被卷入這個世界并非他所愿,所以他認為,這個世界的規(guī)則,需要重塑。所以,他開始瘋狂了。”
“他變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毀去了溯源花和皆去果,他到這個世界千千萬萬年,雖然無法使用本源世界的靈力,卻早就以這個世界的力量體系修煉到登峰造極的地步,對他而言,羽化境的強者都未嘗有一擊之力。”
“可所幸,在殺滅一個修仙世宗后,他得到了一本密令禁咒?!?p> 徐浮游突兀的抬起頭,死死的盯著杏花妖的殘影,轉(zhuǎn)而一愣,不明白自己的反應(yīng)為何這么大,可殘影也自然沒辦法有任何反應(yīng),只是不曾停頓的繼續(xù)說到:
“禁咒,可以收納魂飛魄散之人的魂魄,可條件極為嚴(yán)苛,其一,必須為人族,其二,需要一溫和體質(zhì)的機緣之物成為器皿,其三,需以特殊的方式依次收集五明鬼,五暗鬼,五歡鬼,五哀鬼,五思鬼的魂魄,凝煉于器皿中,再祭生靈之力,抽取天道氣運,方有一線希望?!?p> 浮千綺想到了不久前那個女人,那就是,五暗鬼嗎?而這樣的人,要死去五個,不,死去的何止是他們五個呢......而這么多人的死去,就只為了,那一線的希望嗎......
“每一鬼,都需要極其嚴(yán)苛的命理和命數(shù)要求,所有遭遇都不得有偏差,何其艱難。然而我下山,也從來不是為了造殺孽而來的。”
杏花妖惆悵的嘆了口氣,她透過天空望著遠處,只是隔著的時空不同,浮千綺無從知曉那時的杏姐姐,究竟在看什么。
“我試圖勸阻他,可他根本毫無理智可言,于是我只能暗中籌謀,好在當(dāng)初溯源花殘存的一片花瓣被我悄悄收下,多少也能起一些神通?!?p> “我方知曉,小桃花你的死結(jié),萬般不可救,唯有救世功德,方能掙三成希望使你破而后立。于是開始暗中計劃,意向表面曲意迎合李承歡收納五鬼魂靈將他們煉化,暗中布局,凈化哀靈用溯源花的殘瓣收納其中的功德?!?p> “可溯源花殘瓣畢竟只是殘瓣,不能事事算盡,終有一日,我的作為,被發(fā)現(xiàn)了?!?p> 浮千綺沒由來的胸口一緊,看著面前的殘影微微的嘆了口氣,接著說到,
“李承歡試圖磨滅我的意識,幸好那時得五明鬼相助,我的意識殘體方才得以逃脫,可是本體仍然還在李承歡的掌控下,他通過本體強制召喚我歸位,隨著時間的增加,我越來越難以抵抗,只能與此地留下一道影像?!?p> “他如今執(zhí)念深重,萬事都以復(fù)活他的愛人為首,因此,你們需要知曉他下一個會去煉化哪個五鬼,并想方設(shè)法,阻止他?!?p> “我知道,此番意識歸位后或許兇多吉少,但我會盡最大的努力在本體里做下最后的布置,他李承歡為了一線希望而滅世,我繁霜便是要為三成可能設(shè)計于他?!?p> 女子說罷笑了笑,又帶著幾分俏皮的說道,
“對了,小桃花你有名字了嗎?我可是有名字了哦,‘十月繁霜見杏花’,我的名字就是繁霜哦~可惜啦,到最后都不知道小桃花的名字呢?!?p> 女子的影像越來越模糊,眼睛也一直望著彼時的遠方。
“不要!不要......你別走杏姐姐!杏姐姐??!”
明明知道是留神殘影。
明明知道不會有有回應(yīng)。
明明知道眼前的一切都發(fā)生在許多年以前,可浮千綺的眼淚依然忍不住決堤,她伸手試圖挽留,試圖觸碰,可都是徒勞的。
女子輕輕的嘆了口氣,接著帶著幾分無奈的說道,
“讓我猜猜,那個愛哭鬼是不是又在嚎啕大哭了?”然后她笑了笑,彼時的影像在如今的春光照耀下顯得有幾分耀眼,又分外模糊。
“小桃花,這人間這么好,代我守好它,代我,看看它,好嗎......”
話音剛落,影像便徹底的散做了星子,飄散在空中。
浮千綺哽咽著,到底沒有再哭出來,她慢慢的蹲在了地上,撿起了那根陣法失效后飄落在地上的發(fā)帶,輕輕的說了一聲,
“好。”
所有未曾走過的路,我代你走;
所有未曾見過的巍麗山河,我代你去看;
所有你不曾去過的美好人間,我會努力將它留下來,然后代你一步一步的去丈量。
徐浮游試圖開口,可張嘴幾次都不知道說什么好,他從來沒覺得自己有何不好,卻在當(dāng)下,懊惱自己的笨嘴拙舌。
可沒過多久,浮千綺自己就站了起來,她轉(zhuǎn)過頭對著手足僵硬無所適從的徐浮游笑了笑,接著說,
“走吧?!?p> 徐浮游不知該說什么,只能跟在浮千綺的背后,看著她拽緊了手中的杏色發(fā)帶。頭也不回的向著來路走去,半晌,終于忍不住開口,
“千,千綺,你真的不要緊嗎?”
浮千綺聞言頓住,接著緩緩回頭看了曾出現(xiàn)繁霜影像的方向一眼,似是有幾分失神,她對著徐浮游笑了笑,說,
“有什么過不去的呢?一切都已經(jīng)發(fā)生了不是嗎,哭有用嗎,追思有用嗎?況且杏姐姐說了,我還有更重要的事不是嗎?”
說罷她回過頭,繼續(xù)向著來路走去。
徐浮游楞楞的站在原地,雖然他知道浮千綺說的沒錯,但他總覺得,心里有一塊地方莫名的緊繃,反而更安不下心來。
是夜。
徐浮游本沉沉的睡著,卻不知為何突兀從夢里醒來,他揉了揉朦朧的雙眼,四處查探,果然不見浮千綺的樹影。
徐浮游悄悄將一絲細微的靈力注入到靈契里,接著遙遙的感知到一個模糊的方向,他嘆了一口氣,接著用遁術(shù)快速向靈契指明的方向趕去,不多時,他便又回到了嵐云山間。
他屏住神識,悄悄的向著那棵杏花樹的邊上走去,果然在接近的時候,聽到了浮千綺輕輕的啜泣聲。
徐浮游慢慢走了出去,靜了半晌才開口,
“千綺......”
浮千綺聞聲立刻起身,兩只手快速的擦干了眼淚,接著擠出一個別扭的笑容試圖用用輕快的口吻說道:
“啊,是不是我吵醒你了,沒事的,我就是想著反正我也不睡覺,就回來找找線索,結(jié)果什么都沒找到呢哈哈。”
徐浮游慢慢走近浮千綺,略有些嚴(yán)肅的說,“浮千綺,你不必對著我偽裝。”
浮千綺別過臉,側(cè)過身子望著天邊的弦月,一邊用手給自己扇著風(fēng)一邊說,
“我哪有偽裝臭道士你胡說什么呢,我才不......”
話未落音,徐浮游一把扯過了浮千綺,用力的擁抱住了她。
浮千綺一愣,試圖掙脫,卻在那一剎那,徐浮游抬起手,輕輕的拍了拍她的額頭。
“沒關(guān)系的,有我在,沒關(guān)系的?!?p> 而這個動作,一樣的溫柔。浮千綺剎那間像是被觸發(fā)了什么機關(guān),定在了當(dāng)場,接著心里的委屈和難過如同決堤的江河一般涌了出來,她靠在徐浮游懷里,嚎啕大哭,沒有形象也沒有一絲一毫的偽裝,徐浮游緩緩拍著她的后背,避免她被嗆到。
然后輕輕的說,
“哭吧,哭出來就好了,有我在,沒事的。”
弦月靜靜的掛在夜幕蒼穹之上,灑下晦暗而清冷的光輝,穿過杏花樹,化作朦朧婆娑的影子,跌落在兩個人的身上。
明月照過多少離合悲歡,都無人知曉。
就像無人知曉這嵐云山里,究竟是誰,在為什么而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