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昊陽愣了片刻,神色復(fù)雜。吾羲一時看不懂父親的情緒,低聲抹著眼淚自責:“我要是像爹一樣厲害,娘肯定不能被擄走……”
“羲兒?!蔽彡魂柮衔狒祟^頂,嘆了口氣,從吾羲的衣服里掏出脖子上戴的平安扣。那枚平安扣,吾羲自打有記憶以來就一直掛在脖子上,父親的脖子上也掛了一個一樣的,吾羲曾經(jīng)仔細比較過,兩枚平安扣一模一樣,只是父親的平安扣的墜子多了一個繩結(jié)。
吾羲曾經(jīng)問父親為什么要戴這個東西,吾昊陽摸著那枚玉扣,神情很是認真,卻滿嘴忽悠:“這是枚有神力的平安扣,它不僅能保佑人平安,還會發(fā)出強大的吸引力,讓我們回到親人身邊。你帶著它,我回來就能找到你了?!?p> 現(xiàn)在,吾昊陽摩挲著那枚平安玉扣,眼神幽幽:“我去找你娘,帶著你不方便,此地離無為山近,你去無為山找一個叫水臨淵的人,暫住他那里,等我?!?p> 然后又像往常一樣交代一句:“無為山若是待不下去,就去帝都,到靜安坊長安街1號,找……戴梓歸?!?p> 吾羲不安道:“爹,這次,我和你一起去不行嗎?”
“你太小了,還幫不了我?!蔽彡魂柎植诘拇蚴帜﹃鴥鹤蛹毮鄣牟鳖i:“再過十年,你我或能并肩而戰(zhàn)?!?p> 吾羲立即灰心喪氣地低頭,只覺自己無用,自尊上羞愧難當。
吾昊陽又摸了摸身上,也沒有什么別的東西了,有些后悔不該將那冊子給了釋非?!澳懵飞?,不要顯露,別亂吃東西,別亂結(jié)交,要小心?!?p> 吾羲看著吾昊陽,悶聲不響。
“羲兒,我和你娘回去接你之前,待在無為山,不要亂跑,不要惹事。無論發(fā)生什么,在我們?nèi)ソ幽阒?,無論發(fā)生什么,你唯一要做的,就是好好活著。記住了?”
吾羲抿著嘴,不吭聲。
吾昊陽摸著吾羲的腦袋,手上用了力氣:“記住了嗎?”
吾羲微微點了點頭。
吾昊陽這才騎了黑馬颯踏,調(diào)轉(zhuǎn)馬頭,回頭卻見吾羲騎著流星跟上來,一雙眼深深地看著自己,戀戀不舍,吾昊陽心里一軟,卻強忍著:“聽話?!?p> 聲音不大,但是卻嚴厲,帶著不容抗拒的威嚴。
見吾羲勒著馬停下,吾昊陽雙腿一夾馬腹,坐下颯踏載著主人如離弦之箭,瞬間遠去。直到一人一馬變成小小的黑點,完全看不見了,吾羲才扯了扯馬韁,白馬流星打了個響鼻,扭頭踢踏而去。
每次分別,吾羲都是一千一萬個不舍,但是父親既然決意不帶自己,說明那是父親需要全身心迎戰(zhàn)的敵人,自己做到不讓他分憂,便是最大的幫助。
不戒得了冊子,尋了個山頭找下山路,卻見遠遠望見糧車已經(jīng)被官兵和難民押著,朝著禹州城的方向去了。不戒心想此次辦事未成,回去不僅得不到戶籍,還難逃責罰甚至難逃一死,不如就此隱遁,隱姓埋名做個游俠。
正想著那群官兵難民突然反戈,瞬間那些官兵都將難民砍死在地,駕著糧車卻朝離城的方向遠去了。
曾是山門弟子的不戒爆了個粗口:“操,螳螂捕蟬黃雀在后呀!”
孤鶩峰,飛鳶閣。
峰頂?shù)娘w鳶閣,其實是一處建在峭壁之上平臺上的閣樓,閣樓里陳設(shè)儼然是個書房,書架上堆放著各種書籍案卷,案頭筆墨紙硯俱全。
一只香爐絲絲裊裊地散著煙,滿室凌冽的香味,清涼的風吹進來,攜著縹緲濕潤的霧氣與香爐的煙混在一起,猶如仙宮。
飛鳶閣坐北朝南,憑窗遠眺,遠處是峰巒疊嶂,霧靄流嵐,眼下,便是孤鶩峰,連回折而上的石梯,每一階的顏色深淺都可以看的清楚,每一折都修有一座樓閣,樓閣里進出之人,盡收眼底。
兩名黑袍男子,攘著奚女進了閣樓,便噤聲退出,關(guān)了門。
奚女揉了揉因被反別了許久而酸痛發(fā)麻的雙臂,瞥了一眼坐在窗前的男人。
一身深紫銀紋的緞子,用料做工很是考究,連護臂和靴子都是遛著金邊,繡著繁復(fù)精致的云海日出的紋樣。頭發(fā)梳理的一絲不茍,發(fā)絲隱隱流出紫色的光彩,別著流云簪,臉色很蒼白,一雙狹長微挑的眼睛,眼圈烏青,淺棕色的眼珠轉(zhuǎn)動時,似乎總是在想什么壞主意。兩片唇很薄,但顏色很深,仿佛吃多了熟透的楊梅桑葚之類的果子。唇上覆這一層薄薄的髭須,末尾微微有些向上卷曲。整個人看上去像一個貴族。
但奚女知道,他是血統(tǒng)純正的中原人。他那卷曲的胡子是他時常用手捻出來的,就像此時,用他烏紫的指甲念著須稍。
卷胡子從奚女進來,就一直目光黏在她的臉上,眼神閃爍,但是奚女仿佛沒見到他,嘗試性的拉了拉門,封的死死的。見奚女神情視若無睹的樣子,卷胡子有些失望,將目光收回來看像窗下?!澳阏f,他過多久會過來?”
奚女走到窗前,朝下看了看,又睨了一眼卷胡子?!氨氨??!?p> 卷胡子卻也不惱,仿佛聽了贊美一般:“如今我成了孤鶩峰之主,還真的感謝我的卑鄙……倘若還是早前的黃連,也不知會是誰刀下亡魂,現(xiàn)在尸骨何處呢……”
“枉昊陽敬你為大哥,處處忍讓留情,你卻步步逼迫陷害.你道為何你總是能讓他吃虧?不過是他心甘情愿受你的設(shè)計罷了,他知道你疑心重,卻又渴望信任,所以寧愿吃虧也不對你設(shè)防,你以為是他蠢嗎?你良心可安?”
“良心?”卷胡子意外地捻了捻須稍,沉默了片刻,笑道:“那玩意兒沒什么用,早就丟了喂狗了!”
“想不到,你如今竟變成這等面目可憎的樣子……”
“我面目可憎?”黃連笑了笑,露出有些不整齊的牙齒:“那吾昊陽呢?他的臉都成那樣了,在你心里是不是還是比我好看?”
奚女臉色蒼白,撇過臉不看他,仿佛是在回答他的問題。
黃連突然怪笑一聲:“我到底比吾昊陽差在哪里?我的師父,孤鶩峰的絕學總是對這個嫡親弟子我藏著掖著,對他一個門外弟子卻傾囊相授!他倒得了便宜還賣乖,什么好處、名聲都不要,顯擺的一副‘深藏功與名’的清高樣子……還有你!”黃連忽然抓住奚女,捏住她的臉:“他明明知道,我喜歡你,他知道我那么喜歡你,還……”
“你在胡說什么?”奚女看著黃連發(fā)紅的雙眼,額角滲出汗來:“你嫉妒他?”
黃連看著奚女發(fā)白虛弱的臉:“你怎么了?”
奚女眼睛睜著一線,黃連神色中的擔憂倒是很真切:“還是從前留下的病癥,受不得陰寒?!?p> 黃連聞言立即將奚女抱起放在榻上,用毯子裹了,推掌運氣。
一刻之后,奚女氣色轉(zhuǎn)緩?!澳愕降滓獙﹃魂栕鍪裁??”
黃連見奚女氣色轉(zhuǎn)好,收手復(fù)又站在窗邊:“前幾年忙著爭權(quán)勢,善后、養(yǎng)傷,如今得了空,想會會老友,算算舊賬?!?p> 奚女奇道:“什么舊賬?我們欠了你什么?”
“該是我欠你們才是……我欠你情深似海,欠他義薄云天……”
奚女聽他說話陰陽怪調(diào),神情古怪,蹙眉道:“我從來都不屬于你,你欠昊天的仗義倒是真的……孤鶩峰的絕學,許峰主本不讓外傳,昊天為了救你,傳給了你……”
“他騙人!”黃連忽然打斷,道:“他是給我‘鳶飛唳天’和‘望峰息心’的功法,可這功法本就屬于孤鶩峰,就算他不傳我,我如今也能獲悉……而且給我的功法,是假的!說是為了救我,差點要了我的命!”
“不可能?!鞭膳肓讼?,道:“一樣的食物,有人吃了強筋健骨,有人吃了生膘長肉,人生來就是天資不同的?!?p> “縱然天資不同,可勤能補拙!”黃連一拍墻壁:“我自問刻苦,晨起雞鳴,狗吠不寐,未曾懈怠,若說這點天資上的不足,連這般刻苦都追趕不上?我勤修苦練,好不容易有了些成績,突然就有一天,肺腑真氣沖撞,我吐了滿地的血液,心脈俱碎,氣海丹田就像破了個洞,怎么也填不滿,此后功力再無寸進……”
“你有沒有想過,或許是你方法錯了呢?”奚女道:“在錯誤的方向上越努力,就越失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