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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幾個難以忍受的“平靜”的白晝里,唯一扇動起沉悶空氣的是那只來自赤砂堡的渡鴉。它帶來狄諾故鄉(xiāng)的信紙。
很明顯那些字跡的上半段來自父親,下半段來自狄芬多。
父親難得地安慰了他,而不僅僅是冷冰冰地下達指示。或許他也感到自己的孩子身處險境嗎?
狄芬多的筆跡則就潦草得多,顯然他忙碌于整合軍隊的事宜,而原本負(fù)責(zé)軍械庫管理的謝卡又不在——想到這兒,狄諾稍微有點難為情,他不得不說留下謝卡有部分原因是出于自己的私心,謝卡·楂果和他關(guān)系很好。
狄芬多的語句很簡潔,但卻是一個保證:兩千步兵精銳,一千騎兵。一周內(nèi)出發(fā)。
三千人的部隊對于并未準(zhǔn)備開戰(zhàn)的王城,做威懾作用來說,足夠了。
只是——時間。
時間是關(guān)鍵。
然而沒人知道確切的節(jié)點。火雀的軍隊絕不能率先出動,這會被視作背叛王室;也就是說他們唯有隨機應(yīng)變,等待更好的時機。
但所謂的“好時機”究竟是怎樣的時機,狄諾并不真正清楚。
如果說曼錫王子想要奪得王位,他必然會遭遇曼卡王子一派勢力的阻撓。既然曼卡王子說曼錫王子已經(jīng)在偷偷聯(lián)絡(luò)各族勢力,那就意味著他已經(jīng)決定了要兵變?
但,兵變這樣的巨大沖突不可能在國王仍然在世時進行。而更為明顯的事實是,沒人知道國王究竟會在什么時候逝世。
這意味著整場事件都處在“猶未可知”的狀態(tài)之中。
但這種緊繃——
這種寂靜……
現(xiàn)在宮廷里幾乎沒有笑聲。許多女眷前往白金圣殿祈福,帶走數(shù)量眾多的仆役;剩余下來的則大多要為國王陛下服務(wù)。據(jù)說國王每天需要的藥膏就得熬制十小時,他因為食不下咽而怪罪獵手和廚師。他又喜怒無常,這讓他身邊的人也惶惶不可終日。
熬制草藥的味道蔓延在整個城堡之中。原先城堡里人滿為患時這并不非常明顯,但如今則清晰地彌漫在四周。
黑犬騎士團不再進出城堡了。
狄諾猜測或許是因為國王已經(jīng)沒有力氣再討論任何公務(wù)。
事實上現(xiàn)在幾乎無人出入,除了那些采購食物和柴火的車子,而他們大量采購,似乎短期內(nèi)甚至打算關(guān)緊城堡大門——鑒于隆冬尚未將至,這樣做顯得沒有必要。
在這期間狄諾和莫石、謝卡出去過一次。
“只是散散心。”狄諾對那些攔住他們的侍衛(wèi)聳聳肩,很努力才沒有嘆氣,而且他討厭自己用這種口氣說接下來的話(莫石肯定會為此嘲笑他的),“我是狄諾·火雀,你們沒有權(quán)力阻攔我去任何地方。除非你們接到來自國王的命令?!?p> 事實上他們的確是出來散心。
他們在街道上閑逛,看看那些鱗次櫛比的低矮房屋和相對完善的排水系統(tǒng)——莫石對這一切大加指摘,似乎滿腹改造計劃(恐怕不是“似乎”);這座城市古老而擁擠,人們?nèi)︷B(yǎng),每天早晨將牲畜趕出城門,然后又去管理農(nóng)作物,或是打獵。
他們沿著主干道走到南側(cè)最高的那段城墻那兒,研究了一會兒城墻的實用性。
在那兒,謝卡提及他期望帶著那些從赤砂堡隨行而來的侍衛(wèi)住到城市里,而不是待在城堡里。
“我們在城堡里沒有獨自的空間,他們按照血統(tǒng)劃分房間,”謝卡覺得自己說法有些滑稽,但那確實是事實,“這意味著我們自己的衛(wèi)兵派不上用場——如果不在身邊,衛(wèi)兵就失去意義?!?p> 狄諾有些茫然,有些驚慌:“所以你覺得……”
同樣的,莫石更是沒法聽懂這些話題。
他們站在城墻腳下,旁邊是空落落的泥地。謝卡顯得猶豫:“我在想,如果宮廷真的發(fā)生政變,五十來人的衛(wèi)隊在不能迅速接到指令的情況下無法作為。但如果我們住在這座城市的什么地方,或許可以更加進退自如?!?p> “我覺得你說得對,謝卡。但……那意味著我會更加孤立無援?”
謝卡用安慰的語氣對他說:“但您是狄諾·火雀,少爺,沒人會真的傷害您?!?p> “我注意到你的措辭,謝卡。”
劍術(shù)教習(xí)輕輕嘆氣。
忽然,莫石聞到一種類似松樹枝條的氣味(后來莫石搞清楚了關(guān)于內(nèi)顯性別外激素的事,知道這是他們釋放出的信息素在人類嗅覺器官處理后所能感知的一部分特質(zhì),成年艾法亞和俄里亞的信息素可以使孩子們受到安撫)。
“當(dāng)然,狄諾少爺,”那個成年艾法亞溫和而懇切地說,“我們不得不考慮一切壞的可能。如果幸運的話,宮廷主人的交迭會順利而快速,甚至根本不需要火雀的軍隊踏出領(lǐng)土。而如果不幸——我們最好還是盡力做好準(zhǔn)備?!?p> “別那樣,顯得好像我還是不懂事的小孩?!?p> “抱歉,少爺?!敝x卡笑了笑。
最終狄諾采納了謝卡的建議。
而后來事實證明這一步棋的確有所用處。
不過當(dāng)下,可憐的公爵次子站在城墻底下,被山谷風(fēng)吹得鼻子發(fā)紅,委屈而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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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時,他們在城堡門口看見了曼卡王子。
那位王子殿下正對城門守衛(wèi)的軍官嚴(yán)肅地吩咐著什么??吹剿麄儠r,他露出一點帶有譴責(zé)意味的笑容,然后朝他們走過來。
“我還以為火雀家的年輕人準(zhǔn)備離開這兒了?!彼f。
“我不會?!钡抑Z回答,很果斷,可惜聽起來有點兒賭氣的意味,“我只是……”
“只是無聊,是吧?”
很顯然狄諾沒想這么說,但因為他也不知道該怎么說下去,所以點了點頭。
“年輕人,你可以去找捷洛塔打發(fā)時間。她也沒有分化,不算是一個‘女人’——太小了,所以沒有跟隨王后前往白金圣殿。我想你們見見面沒什么不好?!?p> 曼卡王子笑著打趣,但每個字都像是擁有重量:“鑒于她以后會是您的‘未婚妻’,狄諾·火雀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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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卡王子的暗示很明確:不要,離開,王宮。
狄諾確實感到無聊,也確實去找了一次捷洛塔。他站在門口詢問那位年老的女教習(xí),最終約到了一次午后會面。
但那天真的到來時顯然雙方都過于緊張,原本開朗而無拘無束的女孩特意表現(xiàn)出矜持與傲慢,竭力做到她想象中所謂的“淑女”形象。他們坐在桌子兩端揉動手帕和袖口,以至于除了聊聊《圣典》里的詩歌以外什么都沒談。
到最后,狄諾都能清楚看到女孩臉上的沮喪和惱怒。
“或許,我現(xiàn)在告辭會是合適的……”他試探地說著,站起身。
“不,等等——”女孩話剛出口,就一臉想要咬掉自己舌頭的表情,鼻子皺起來。因為這顯然不夠“淑女”。
但狄諾為此忍不住笑了起來。
于是女孩只懊惱了一會兒,就也笑了。
“曼卡和我說過一些事,他讓我學(xué)會忍耐和等待?!迸⑶蹇纫宦?,睜大她淺藍色的眼睛,說,“我不是說我是個無理取鬧的孩子,但是,但是這樣的生活確實難以忍受。我是說,眼下的這一切。隱約的,凌亂的……”
狄諾確實聽懂了,完全的。
“我也是?!彼f,這么多天來難得地坦誠,在這個同齡女孩兒面前說出了真心話,“我思念故鄉(xiāng)。那兒的城堡里不會有這么多人盯著你,監(jiān)督你,看看你做得是對是錯;那兒也沒有這么多的要求和各種可能會發(fā)生的壞事?!?p> “聽起來,似乎赤砂堡是一個不錯的地方。”女孩笑著說。
而這不知道為什么讓狄諾突然羞紅了臉。
他有些磕磕絆絆地說:“是、是的。如果哪天你到了那里……”
“我想我會很愿意去的?!迸⑿÷曊f。
于是他們通通漲紅了面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