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勞動陛下出城前來長亭見面,老夫心里已是自覺不是,只是眼下時局卻也只能如此,還望陛下多多擔(dān)待才是!”
“先生言重了!先生此番是為我王朝之事操勞,雪嵐自當(dāng)來見先生的,況且此番要談的都是些機密要事,先生如此安排并無不當(dāng),內(nèi)心自應(yīng)安然才是,切勿覺得勞累了雪嵐,雪嵐自還年輕,走幾步路又有何妨?!?p> 西漠城向東五里外有個隘口,為出入西漠必經(jīng)之地,名馬道口,馬道口旁有個八方木亭,取名長亭,此亭為司慶四年王朝出資修建,專為來往客商及世間文人墨客會友迎送所用,算下來其已是在這西境荒漠長存了二十余年光景,迎來送往,已是數(shù)不清有多少人曾在此相聚游走了。此亭凈高六尺,廊檐淺圍,四周有八根黑漆圓柱相對而立,亭頂中尖下圓,炭燒黑瓦覆于其上,八方檐角各有雕龍吻翹伸出,一眼望去自覺素芳清雅,再看亭前有清河淺流,四周垂柳盛長,萋萋芳草叢生,亭內(nèi)一青石圓桌和八個青石小凳整齊擺放,整體上看去雖顯微素但不失雅致,簡易而不失莊重,坐于亭中,閑談于清河垂柳之旁,在這荒漠曠野自是有番清新開懷之感。
此時,亭中一頭發(fā)斑白的白衣老者,正躬身站于一披著紅錦斗篷的女子身后,并正與女子說著話,凝神看去正是楓林谷谷主單子焄和王朝女王穆雪嵐,離亭不遠處有兩輛馬車并排停在一起,兩個車夫正安靜站于車駕旁等候。
穆雪嵐在與子焄寒暄幾句后,便把話題說轉(zhuǎn)到正事上來,似是有些擔(dān)憂的看向子焄問道:“這才剛過一日,先生便是前來漠城了,先生谷中之事是否都已安排妥當(dāng)?雪嵐之前聽狄桓說楓林谷所有的消息進出,都是由思明軒整理過審的,此番先生已是出谷,如此谷里又是誰在主事?主事之人是否可靠?”
子焄聽言未作過多思忖便是笑言道:“回稟陛下,谷中之事已是安排妥當(dāng),一應(yīng)事宜暫由老夫?qū)W生單亦岷代理,此子少時因戰(zhàn)禍父母雙亡而流落荒野,后被老夫收入谷中撫養(yǎng)成人,其秉性純良忠厚,做事沉穩(wěn),已是協(xié)助我掌管內(nèi)書閣六年,對處理谷內(nèi)之事早已是游刃有余。同時,陛下也無需擔(dān)憂其會有悖逆之心,我已安排小女單靜瑤和谷中松林衛(wèi)暗中督察,定能確保萬無一失。”
雪嵐聽了子焄答言,暗自思忖而言:“單亦岷?哦!雪嵐似是想起來了,就是前日我到谷中后給我們沏茶那青年書生對吧?”
“陛下記性真好,就是此人?!?p> 雪嵐微思片刻兀自頷首笑道:“既是先生選定的,我自是沒有異議,只是此番行事估計諸多信息都是要倚仗谷中的,雪嵐來之前已是備好些許金銀,明日便通過窨樓的人送與谷中以作為后應(yīng),還請先生勿要推辭?!?p> 子焄聽言慌張上前回言道:“為國盡忠,豈能索要恩惠?陛下如此讓老夫何以適從啊?”
“先生自是叫谷中收下便是,這些錢財說到底也是因王朝之事而用,都是必要支出,先生在此就不要多言了?!?p> “老夫遵命!”
雪嵐見子焄應(yīng)允微微頷首,隨即遠望沉吟片刻問道:“先生此番邀雪嵐至這長亭,想來還有其他要事要說吧?不然也不會顯得如此急促。”
“正如陛下所言,老夫確有要事通稟?!?p> “先生自說與雪嵐便是?!?p> “也就是一封送往北域的書信,是谷中松林使在南鎮(zhèn)截獲的?!?p> “南鎮(zhèn)?”雪嵐兀自驚詫,心想怎么可能是南鎮(zhèn),南鎮(zhèn)有狄伯父和蓉娘統(tǒng)領(lǐng)子夜守護,他們可是除狄桓外自己最信任的人了,如今怎會出現(xiàn)此等情況?莫非?越想越是覺得心中煩躁,憂慮之余看向子焄問道:“先生,信中可有署名?”
“沒有?!弊訜[答言后看向憂慮的雪嵐,似是知曉后者心中所想所慮,上前微笑言語道:“陛下,切勿憂慮過多,此封去往北域的書信,谷中已鑒對查實,自不是狄氏夫婦所寫,且狄氏夫婦也早已知曉此事,已是與松林使接上頭,雙方都在派人查探?!?p> “哎呀!先生應(yīng)該早說的!雪嵐聽得先生之前言語,心中已是焦急的不知所措了?!闭f罷思忖片刻繼續(xù)問道:“松林使和狄伯父他們可有查出是何人所為嗎?”
“有些頭緒?!?p> “誰?”
子焄不言兀自攤開手掌在手中寫了兩字,穆雪嵐自是會意,便也看向子焄手心,看出子焄所寫之字后心中已是翻江倒海,說不出的驚詫,徑自在亭中踱起步來。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絕不可能,此人一向不諳世事,怎會介入此股暗流之中?先生,消息是否有誤?”
“暫還不能確定,但請陛下放心,谷中很快便是能核實?!?p> “書信可曾抄錄?”
“已有拓本一份,為不打草驚蛇,原信已依然讓傳信飛鴿送往北域了?!?p> 雪嵐聽言微微頷首而言:“這樣最好,眼下的情形若真有此人參與或是主導(dǎo),那這背后牽扯的人和事就不簡單了,此人在這中原大地早已是名聲在外,諸多年來若是真有心計和謀略,其背后不知積累了多么強的一股勢力,想想都是有些讓人發(fā)寒的,此番切不能驚動了他。”微微頓了頓繼續(xù)問道:“先生可曾將拓本帶來了?”
“已是帶來?!闭f著便是從衣袖里取出一折疊整齊的紙張躬身遞與雪嵐。
雪嵐接過紙張后便是立即打開,仔細看了起來,其上是為一首律詩,詩名《待風(fēng)吟》,有詩言:
岱山霞晚翠竹蔭,蒿枝向陽出芽勻。
流光伴月銀河夜,繁星朝巽待時臨。
皓雪盈夏紛落盡,藍刺有燼淬北心。
黃沙無力終飛去,齊雨清風(fēng)自會鳴。
穆雪嵐展開紙張來回讀了幾遍,也暗自在心里試著去會意其中詩文含義,但是每次讀下來都感覺就是一個文人借物詠志的言辭。就自身的看法而言,作詩之人倒的確個文思較好的人,從這一點出發(fā)倒的確符合那人的特點,只是單憑這點就斷定那人有疑,未免有些武斷了。不過這詩文中的落筆事物著實有些讓人琢磨不透,沉思良久亦沒有頭緒,便是合上紙張看向靜待在身旁的子焄問道:“先生也是擅長詩詞之人,今日來此必是對此詩有所意悟,還請先生莫要故作疑竇,快快說聽于雪嵐才是?!?p> 子焄聽得雪嵐之言,微微頷首而言:“回稟陛下,老夫自是明白其中的一些指代,但也僅是猜測,若要全部解透,還得等谷中內(nèi)書閣消息?!?p> “無妨,就按先生的理解大體說與雪嵐聽聽,我也僅是和先生探討一下,也并不求此番就能有個準定。”
“好的,那老夫便是粗略的說一說,首先,從一些關(guān)鍵詞語和事物入手,第一句中岱山是地名無疑,其屬南鎮(zhèn),所以其應(yīng)是暗指南鎮(zhèn);蒿枝向陽應(yīng)作稍許聯(lián)想,應(yīng)是指人,想來老夫不用說出,陛下也自能意會指代的是誰,而出芽蕓應(yīng)是指代一類新事物或新生,具體老夫還未曾意會。第二句中應(yīng)串聯(lián)起來把握,應(yīng)是指代時間,具體應(yīng)是在一個有星有月且有風(fēng)之夜晚。第三句較好理解,想來陛下也有信報,昨日北地有臨夏雪,故此句應(yīng)是指代的這件事,但后半句似有壯志殺伐之意,具體也是未曾意會。最后一句中有黃沙,應(yīng)是指代西境或西漠,整句而言應(yīng)是指代西境勢弱,必將被取代?!闭f罷看向穆雪嵐,而后者在聽言間早已是眉間緊蹙,子焄見狀忙說道:“這僅是老夫的粗略理解,也僅說給陛下聽聽罷了,萬不能下了結(jié)論?!?p> 子焄剛說完,穆雪嵐竟是伸手拍響石桌,怒氣升騰地說道:“哼!此人該殺!按先生的意會而言,已有九分可以斷定此人有疑,如此處心積慮,如此大逆不道,是欺我王朝無人了么?”
子焄見狀上前一步勸言道:“陛下切勿動怒,此時還不可定下結(jié)論,也有可能是栽贓陷害,還需松林使和子夜核查妥實才行。”
雪嵐聽言兀自覺得自身有些失態(tài),便看向子焄躬身行禮道:“先生勿怪,雪嵐只是氣急而言,著實有些失態(tài)了?!?p> 子焄聽言笑語道:“哈哈哈~,人之常情,人之常情!”微微頓了頓繼續(xù)說道:“陛下也不必為此煩憂,如今已是截獲書信,也算是老天向著陛下的,若后面斷定此人有隙,我們順勢而為,從善應(yīng)對便是,既已知彼,便不懼彼攻。”
“先生此言不差,但是若真有此人參與,恐怕還得費更多心力了,雪嵐自是在想,此人到底意欲如何,其居于這世間早已是取得一番成就,又何必來攪這暗流混水?其甘愿將整個王朝弄得昏天暗地,民不聊生嗎?”
“哎!每個人都有各自的一番理想,人的欲望一旦無限制蔓延,就會無限制的去追尋,永遠感受不到知足,或許他就是這樣的人吧,只是可惜了!”
“是啊,可惜了!”
感嘆之間子焄似是想到了什么兀自看向穆雪嵐笑問道:“今晨,老夫也有去信于窨樓,怎不見狄公子前來,莫非是老夫前日給的清釀不好喝拂了狄公子的盼心?其不愿來見老夫了?”
“呵呵~,先生多慮了,狄桓對先生的酒一向都是喜愛得緊,每次都是要飲許多的,只是今日已是去了西鳳鐵城處理事情,是故未能前來與先生相見,其昨日還在問探先生身體是否康健呢?”
子焄聽言笑道:“哈哈哈,老夫也只是說笑而已,也自是理解其中緣由的,只不過陛下好像對狄公子之一應(yīng)事宜都很清楚?!?p> “先生!您居然對雪嵐也說這些調(diào)侃言語了。”雪嵐聽言臉頰緋紅,不好意思的說道。
“哈哈~,老夫只是照實說而已,狄桓此人確實不錯的,其無論是才情、膽識及智慧,放于這世間都是難找的,陛下可一定要有所把握才是。”
“先生!”
“好了,好了,回歸正題,既然有所眉目,那我們接下來就要重點查下其和宮里那位有無牽連,才好部署接下來的策略,此番陛下應(yīng)及早回城,將此事知會于狄公子,以其思慮定會有下一步的計劃,同時老夫這邊也會盡快查實相關(guān)消息并告知陛下,另外,此番態(tài)勢,陛下日后行事就更要謹慎了。”
“嗯,雪嵐明白了,就按先生說的方式辦,先生在外也自保全好自己,有什么需要雪嵐協(xié)助或置辦的,先生盡管傳信于雪嵐便是?!?p> “遵命,那老夫在此就與陛下作別了?!?p> “先生慢走!”
子焄作別行禮后,便是上了車駕向東急駛而去。
雪嵐看著漸漸遠去的車駕,兀自仰頭長吁了一口氣,心里暗自懷想:“父王!我現(xiàn)在怎么覺得心間如此疲累,是嵐兒真的不配做這王朝女王嗎?為什么這天地之間,竟有如此多的悖逆之人,嵐兒真的希望您還活在這世間,那樣嵐兒便可如以前一樣無憂無慮,安安靜靜的生活在南鎮(zhèn),便沒有那么多煩惱了?!彼剂T又是長舒了一口氣,徑自搖了搖頭看向車夫說道:“回漠城!”
車駕伴著晚霞慢慢朝西行去,長亭再次回歸寧靜,微風(fēng)微微吹動柳枝來回搖曳,清河的水映日淺淺的霞光晶瑩閃亮,但是,天際盡頭已是彌漫了層層黑云正在覆蓋而來,這是暴雨來臨的前兆。
此時窨樓的地底密室內(nèi)傳來了一個男子斥罵的聲音:“你們放開我,你們?yōu)槭裁醋ノ遥课壹夜釉谀睦??你們把他怎么了??p> “鐘汀,鐘?。∈悄銌??我在這里,我在這里。”斥罵之音剛停,一處隔室便是傳來了另一男子聲音。
“公子?公子,公子,您在哪里?”
話音剛落一蒙面紅衣侍衛(wèi)便是將隔室之門打開,后面押送的兩人徑直將鐘汀推入室內(nèi)。
“公子,鐘汀無能,讓您受苦了!”
田奉見鐘汀被推入隔室,忙上前問道:“你之前到底去了哪里,我今晨來到漠城去客棧尋你,卻是未曾尋到,你是早已被抓來了嗎?”
“公子何出此言?今日我不是一直跟隨在公子身邊嗎?”說著突然想起了什么,驚恐的說道:“公子,你的聲音?!?p> “我的聲音怎么了?”
鐘汀突然暴起用力拍打墻壁:“你們到底是誰?竟用如此卑劣手段,快放我們出去!”其聲音已是接近嚎叫,言語間已是絕望無比。
此時,窨樓頂層狄桓居室中,一女子正為狄桓輕輕擦拭著臉,擦拭之余笑言道:“看來公子的演技已是到了至高境界了,堇兒以后都不敢和公子多處了?!?p> “為何?”
“因為堇兒都不知道眼前的公子是不是真正的公子了!”
“你個死妮子!”
“哎呀!公子,你又彈我頭!堇兒不給你擦臉了!”說著便是將毛巾扔到狄桓懷里。
“哎呀!我錯啦!好堇兒!我的好堇妹!我只是輕輕彈了一下嘛,莫生氣啦!”狄桓見此慌忙站起來,說著便上前拉著堇兒胳膊哀求道。
“狄巧真是服了兩位了,打打鬧鬧,看著還真是讓人開心呢!”一旁的狄巧見此,不禁調(diào)侃的說道。
“巧姐姐!你居然也拿堇兒尋開心!”堇兒聽言翹著嘴角微嗔道。
“好了,姐姐我錯啦!我不說了,不說了!”
“此次,還是狄巧辦事妥當(dāng),整件事下來沒出一點紕漏,著實細致的緊!”狄桓見狄巧說話,徑直也不與堇兒拉扯了,將毛巾塞到堇兒手里兀自坐下正經(jīng)說道。
“公子謬贊了!巧兒之前還擔(dān)心易容易不好混不過去,會誤了公子大事?!?p> “堇兒,去里屋把我從南鎮(zhèn)帶來的那支紫鳳珠釵取來給狄巧。”
“好呢!”堇兒聽言高興的答應(yīng)道。
“為公子辦事,自是巧兒本份,此番能為公子分憂,已是對狄巧最好的獎賞了,怎還敢要公子?xùn)|西?”
“你莫要推辭了,窨樓那么大個攤子要你照管,自是辛苦的緊,一支小小的珠釵有何不能要的,你自收下便是了!”
“是,公子!”回答間臉頰紅暈已現(xiàn),絲絲感動暗自涌來。
狄桓沉吟半響看向狄巧問道:“那黑頭鴿子可還活著?”
“回稟公子,安然無恙!”
狄桓聽言,手指緩緩敲著木椅扶手說道:“那便好,該給那邊去封信了!下頭那人也該安排下了。”
狄巧聽言,嘴角微揚:“遵公子言命,巧兒這便去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