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后,柳如煙的身影出現(xiàn)在纖緋閣的最頂閣的瀟湘館外,她剛從門內(nèi)離開,里面的人就把門關(guān)上了。此刻,瀟湘館內(nèi)的席上坐著三位卓爾不群的男子,他們分別是慕國的五王爺夜景之、九王爺夜軒之、刑部侍郎程東俊,席下守著三人的貼身侍衛(wèi):施序、顧知、宣亦。
時年二十四的五王爺,封號慶王,生得清俊疏朗,性格卻十分的沉穩(wěn)老練。慶王夜景之自幼喪母,與長姐(即當今的安慶公主)一同被當時玉王、太子的母親皇后章氏(即當今太后)撫養(yǎng),慶王是鎮(zhèn)守府的六將之首,也是先啟帝夜鼎之極為器重之人。
九王爺夜軒之,封號玉王,晉安城的冷面王爺,生得容顏如畫,但總是一副不茍言笑的模樣,令人望而生畏,他今年二十二歲,當今先啟帝親弟弟,也是極受章氏太后和先啟帝的疼愛,他曾經(jīng)在全力扶持先啟帝登位期間險些被對立的勢力所害,聰慧至極的玉王爺有勇有謀,是鎮(zhèn)守府六將之一,兼任大理寺卿。
程東俊,風流倜儻的晉城小俊王,是吏部尚書程介樽獨子,與玉王同年,自幼便被章氏選中,陪同玉王一起長大,他人緣極好,說話玲瓏,做起事來又能獨當一面,成年以后也經(jīng)常與玉王形影不離。
今晚他們之所以來到此處,也是因為歷時半年之久的“燕靖女子失蹤案”所來,這次失蹤一共有十一個姑娘,加上在黑市逃走的一共十二個,那為什么要來到纖緋閣查案?又為什么要用“靈芍”來當誘餌呢?
早在柳如煙與安時做交易之前,柳如煙就開始著手調(diào)查這個身世成謎的“靈芍姑娘”了。
纖緋閣能有今天,很大程度要倚仗官府,而柳如煙實則算是半個替官府做事的人,她與形形色色的三教九流打交道,能搜羅和調(diào)查到不同渠道的消息,當今的慶王夜景之和刑部侍郎程東俊都是她的靠山。自上一回安時使得纖緋閣聲名大噪后,柳如煙就起了疑心,她收到指示,要調(diào)查一切來歷不明的年輕貌美的女子,鳳姨娘也恰好在她面前提起“靈芍姑娘”的來纖緋閣前的事……
“鳳兒,你說這姑娘是被人打暈了賣給你的?”
“是啊,帶回來的時候還奄奄一息呢。”
“那賣身契上有沒有記下她是哪家的人、住的地方和賣的緣由呢?”
“說來也奇怪,賣她的那男人就蓋個手印拿了錢就跑了,我當時是一眼就看中了這姑娘,怪喜歡的,我一看價錢也合適,就帶回來了?!?p> “這么看來,那人倒像是個人牙子?!?p> “當時那人啊,說什么他們被仇家追殺,帶著個姑娘家實在是連累她,所以就好心把她賣給我們,也算是給她找了個好避難的地方,我當時聽著也覺得挺有道理的,我們纖緋閣的確是避難的好地方呀!”
“那男人的樣子你還記得嗎?”
“我哪記得呀!不過,他若真的是人牙子,那么肯定還會繼續(xù)在黑市里跟別人做交易。”
“我讓人查查,你去找閣里那幾個當時跟你一起見過那男人的伙計,讓他們晚上去楚街黑市上去轉(zhuǎn)轉(zhuǎn),一旦再見到這個男人,就馬上派人回來通知我。”
……
夜景之穿了一身暗紅的錦袍,腰間的佩玉金盈剔透,他端起酒來抿了一口,問道:“東俊啊,事情安排得如何?”
問完,旁邊那位穿著銀白色綢緞直裰的美男子——程東俊伸了伸懶腰,道:“回五公子,都安排妥當了,纖緋閣內(nèi)此次參選花魁的那位姑娘應該就是剁狼人要找的人,剁狼人向來明爭不成便暗搶,他們一旦把人要到手,我們就可以順藤摸瓜將他們一舉拿下,找到另外十一位姑娘的下落。”
一襲寶藍色錦衣英氣逼人的玉王夜軒之悠悠地搖著手里的酒樽,像在思索著什么,眼神里沒有絲毫波瀾。
“那好,此事便交與你們了,”夜景之放下酒樽,站起身來拍了拍夜軒之的肩,說:“官楓明日要啟程去桂零州了,我得去趟官家給他送送行,安撫一下官大人?!?p> 程東俊站起來朝宣亦使了個眼色,宣亦心領(lǐng)神會,打開門和施序一同退到了門外。
“哥,”夜軒之也站起身來道:“代我向安慶姐姐問好。”
程東俊連忙接話:“哎對了,哥你記得也幫我安撫一下潔羽那小丫頭!”
夜景之搖頭笑著轉(zhuǎn)身離開。
這時纖緋閣內(nèi)的宴堂內(nèi)正熱鬧喧吵得很,在裝飾得無比華麗精致的宴舞臺之上,正是管樂齊鳴、鶯歌燕舞的歡樂場面,而臺下的看客們不時發(fā)出一陣又一陣的歡喝聲。
“出去瞧瞧?”程東俊向夜軒之挑了挑眉,“外頭這么熱鬧,我都坐不住了。”
夜軒之輕笑,顧知將門打開。
“還是沒查到那位姑娘是哪家丟的嗎?”
程東俊隨著夜軒之一同出了瀟湘館外,答道:“前面丟的十一位后來都有人來官府報案,但這位失了憶的姑娘,倒真的是沒人來尋,燕靖城沒有,晉安城也沒有,既然會醫(yī)術(shù),大概也不會是孤兒?!?p> 慶王離開后,門外喬裝打扮的侍衛(wèi)也在閣內(nèi)四處散開了,夜軒之和程東俊走到了人來人往的行廊上,宣亦把他們帶往東廂外的宴臺,顧知跟在身后。
待兩人坐下后,好酒好菜也都端了上來,夜軒之往不遠處光火通明的宴舞臺看了一眼,臺上正有驚鴻艷影的美人在翩翩起舞,他意興闌珊地收回了目光。
程東俊輕嘆道:“若是有人來尋那位姑娘倒還好,我們還能先給她家人交代一聲,畢竟我們現(xiàn)在把人家當誘餌使呢?!?p> 顧知點了點頭,附和道:“這姑娘也是怪可憐的,先前尋死了這么多回,如今好不容易想通了想活著,卻不知道自己馬上又要掉進水深火熱之中了?!?p> “這些剁狼人若是真的因她而來,那也實在是夠執(zhí)著的。”宣亦接話道,“我們審問過那個把她賣給纖緋閣的男人,這姑娘很可能是好不容易從剁狼人的手里逃脫掉,沒成想又求助了錯的人,那男人因為害怕剁狼人找自己的麻煩,所以急急就將這姑娘打暈了賣給了纖緋閣的人?!?p> 夜軒之眸色一沉,問:“晉安城和燕靖城里行醫(yī)的人家還沒查完嗎?”
程東俊輕嘆道:“范圍太大了,暫時還沒什么眉目?!?p> 這時,柳如煙從行廊上迎了上來,輕聲道:“兩位公子,下一位要出場的,便是那位姑娘了,在宴堂內(nèi)各處的剁狼人,我們都派人盯著了?!?p> 程東俊點了點頭,柳如煙便又退了下去。
夜,越來越深了,雪,也越來越大了。
壓軸出場的靈芍姑娘,在余音裊裊的琴音中慢慢走近來,在儀態(tài)萬千的美人中徐徐走出來,薄肩細腰、媚態(tài)如風的她珠紗遮面低垂著眼,伸出纖纖玉手,臂釧隨著她的動作一起一落,她踏著凌波玉足隨著琴樂跳起了舞姬教給她的舞步,閣內(nèi)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的身上,連侍奉的丫鬟奴才都看得放慢了腳步、移不開眼。
晉安城內(nèi)早就相傳今年元宵的花魁角選,閣內(nèi)有位佳人,比以往任何一位花魁都要驚艷動人,眾人拭目以待地等她脫下面紗,想要一睹芳容、一探虛假。
當一曲樂終,安時解下遮面的珠紗,靜立于萬眾矚目的宴舞臺之上,她的眼神里仿佛又涌現(xiàn)出昔日尋死時的那種冷淡和無望,見人不是人,眾鬼在臺下,他們叫囂著狂呼著,像是要擁到臺上,將她撕碎。
“這人間,有時煞似地獄?!?p> 安時眼珠子猛地一顫,這是原主生前曾說過的話,她仿佛突然受到了一陣強烈的沖擊,心跳也開始加速。
“快逃!阿時!快逃!”
是誰說的話?安時猛地抬起頭來,但她眼前只見來賓喧鬧、酒客狂歡,她瞬間清醒過來,越是形勢緊張的時刻自己腦海里出現(xiàn)的零碎畫面和陌生聲音就越多。
“巴東有巫山,窈窕神女顏,纖緋閣今日的這位,果真群芳難逐啊?!背號|俊也算是賞閱美人無數(shù),但容貌如此淡雅如仙、身姿又如此嬌媚動人的,實在是很難得。
夜軒之嗓音低沉:“記住你是來查案和救人的?!?p> “哎喲,我的九公子啊,我沒忘!”程東俊抱著臂,嘴角掛著一抹邪笑,“剛才你不是也看得挺投入的嘛,怎么樣?這柳如煙真沒騙咱們,這么美麗又聰慧的姑娘,怎么就攤上這么多麻煩事兒呢!”
夜軒之看著不遠處、站在宴舞臺上的“靈芍姑娘”,她那手足無措、眼神無助的模樣,的確在不經(jīng)意間令他生起了幾分憐惜,一覺此念,他的目光又移到了堂內(nèi)的西座——剁狼人的身上。
此時,坐在西座的拓跋治心情暢快地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正咧著嘴得意地笑。
“美人兒,你可真是讓我一頓好找啊。”
……
沒過多久,參選花魁的姑娘全部被帶回房中等待競投的前三名結(jié)果,鳳姨娘來到宴舞臺中間準備開始花魁競投,競價最高者可得頭籌。
但這些已經(jīng)不重要了,安時回到了自己的房中,她要在被獵人當成獵物捕獲之前,給他們準備一出好戲。趁著閣內(nèi)魚龍混雜,安時設(shè)法支開了寧兒,她快速地扯掉身上礙事的華服和配飾,用濕布簡單擦去自己臉上的胭脂,又換了一身暗灰色麻布青衣,然后從床底下翻出了自己上臺前準備好的爬窗工具——一條用衣物撕剪成長條反復綁扎結(jié)實做成的布繩,沒辦法,上過吊的人想讓別人幫忙買繩子這種事總是有些難度的。
安時將自制的布繩一頭緊系于梳妝臺臺柱處,然后將另一頭拋到窗外的香樟樹上。對,爬墻跑路,這想法她先前就有,只是沒行動,安時住在纖緋閣內(nèi)殿的三層,因為之前總尋短見,鳳姨娘便將她遷到了這間最偏的屋子,隔壁現(xiàn)下沒有人住,她房中的窗外剛好就是纖緋閣柴房里最偏僻的一角,順著墻爬下去,就能夠著下面那棵五六尺高的香樟樹,這樹在下雪天里仍然枝葉茂盛,加上月黑風高,情況危急時可以湊合著躲一躲。
安時在爬下去之前,將蘇梅兒幫她準備在床底下的東西翻了出來,一些銀錢、一把短匕首、一小包干辣椒研磨的粉、一壺烈酒,安時把銀錢和辣椒粉藏進腰身,然后把酒倒在房中的一些易燃物品和布繩上,她在離她綁布繩不遠處的地上擺了兩盞燭臺,然后才準備開始爬窗。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佛祖保佑我……”安時虔誠地雙手合十低念了幾遍,然后拍拍胸口,緊攥著布繩小心翼翼地翻了出去……待她輕手輕腳地翻到樹上站穩(wěn)后,她便輕拉著爬繩拋了幾下,確認把地上的燭臺拋倒后,她手里布繩被酒打濕的上段很快便給火燒斷了,她順勢把布繩的斷端拉下來把布繩的火滅掉,然后再把它掛在樹枝干上,趁無人時從樹上爬了下來。
“應該得燒一會兒才會被發(fā)現(xiàn)吧。”安時往她住處的窗看了一眼,能看到隱約閃爍的火光和薄薄的白煙,她扯下樹上的爬繩抱在懷里,靜悄悄地拐了個彎便來到柴房,大部分美酒佳肴早已上桌,此時柴房內(nèi)的人并不多,安時趁人不注意走到灶邊把布繩投進了火里,然后在灶上抹了一把灰涂到自己的臉上。
“誰啊?”
身后突然傳來一聲問,嚇得安時渾身一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