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深空清月,還有滿天的星斗。
酉時一過,晉安城的延平長街,早已燈火通明,纖緋閣的門前的來客絡(luò)繹不絕,而閣內(nèi)更是熱鬧非凡,葡萄美酒夜光杯,歡呼喝彩滿天飛,歌舞升平、琴聲繞梁,幾乎是在場的所有人,都感受到了意料之外的驚喜和激動,鳳姨娘、姑娘們、丫鬟們、男奴們都忙得不可開交,連平時那些兇神惡煞的守衛(wèi)也被叫過來端盤子上菜、斟茶上菜……
當然,這時候的安時也玩歡脫了,小酌了幾杯后開始飄飄然起來,她左手抱著蘇梅兒,右手拿著美酒,還不忘舉杯邀明月,高呼:“人生得意須盡歡啊——!”
就這一晚,本來就名聲的纖緋閣,一時之間再次聲名鵲起,舊客新客源源不斷,有些富商貴胄從鄰城甚至自遠道而來,想見識一下纖緋閣是何等的奢靡和令人流連忘返。而這三個晚上,不僅是纖緋閣賺得盆滿缽滿,就連姑娘和奴才們拿賞錢也是拿到手軟。
安時贏了,她證明了自己的能力,雖然也算不上是什么能力,只是投機取巧,加上有些僥幸而已。
除夕那天,徐爺來接人時,鳳姨娘輕輕松松就把他給打發(fā)了,正所謂今時不同往日啊,這靈芍姑娘的身價,一萬銀通已經(jīng)行不通了,她現(xiàn)在可是纖緋閣的搖錢樹。
至于徐爺,這幾天纖緋閣里的熱鬧他可是場場到位,雖然沒見著自己下了定金的“靈芍姑娘”,但可能他壓根就沒想起,這酒肉男人啊,喝大了腦子一熱,哄得他開心了,這大手一揮連定金都不用纖緋閣退。
這一回,算是蒙渾過關(guān)了。
安時總是穿一身簡單的男式奴服,穿梭于纖緋閣內(nèi),她不當丫鬟也不想當花魁,只想偶爾賣賣腦子,然后想辦法攢些積蓄,離開這兒,雖然鳳姨娘已經(jīng)準她外出,但還是會派人跟著她,所以她常常會想,如果有一天自由了,那么在纖緋閣外面的世界生活,會是什么樣的呢?
就這么可惜地,安時在纖緋閣里,過了一個并不怎么樣的新年,她深知外面的世界新奇、有趣、熱烈而美好,但她和活動范圍和言行舉止都受到監(jiān)視。
對于安時來說,這是一個新的世界,安時對很多事物都充滿了好奇心,而蘇梅兒相當于安時的生活老師,在這個“新世界”里,遇到不同的事應(yīng)該怎么做,看到不同身份的人應(yīng)該有什么禮數(shù)……但安時左耳進右耳出,她不關(guān)心那些事也不在乎那些禮數(shù),她喜歡那些在纖緋閣外墻外的巷子里唱戲說書的人,喜歡他們炯炯有神的雙眼和脫口而出的精彩故事,但是她想出一趟纖緋閣特別特別的難。
關(guān)關(guān)難過關(guān)關(guān)過,前路多有波折,安時也只能見一步走一步。
這不,新年過了沒幾日,鳳姨娘就找來安時談話。
“靈芍啊,這元宵馬上就要到了,今年的花魁大會呢……”
“我會想辦法的?!卑矔r懶懶地喝了一口茶,看起來有點麻木。
“我要說的不是這個。”鳳姨娘一邊咬著蜜餞一邊說道:“我們的大管事要見見你。”
“大管事?”安時伸直腰來。
安時來這一個多月,大管事這個人,只聽大家說過,但她沒有見過。
纖緋閣有兩位管事:大管事是曾經(jīng)鼎鼎大名的歌姬柳如煙,現(xiàn)在也就三十多歲,纖緋閣某種程度上也算是她含辛茹苦打下來的江山,雖然這其中還有不少高位政官的扶持,但柳如煙本就人脈極廣,常常與一些達官貴胄和富商打交道,順道也談些生意做些買賣,若是有人來找她,鳳姨娘就會把那人領(lǐng)到纖緋閣的東廂頂層;而二管事就是鳳姨娘,相當于閣內(nèi)的大管家,全權(quán)負責閣內(nèi)各種大小事務(wù)、物色和調(diào)教培養(yǎng)閣里的姑娘們。
安時跟隨鳳姨娘去見柳如煙前,也難以猜測對方的目的,三言兩語的客套話過后,正題就拉開了:
“靈芍,我想跟你做筆交易?!绷鐭燂L(fēng)韻猶存,看起來十分沉穩(wěn),有一雙像能讀懂人心的眼睛。
安時知道不管是什么要求,自己好像都沒有拒絕的權(quán)利,她懶得跟對方繞著圈子兜彎轉(zhuǎn),便說:“兩位當家的也算是我的老板了,不妨有話直說吧?!?p> 其實柳如煙有些欣賞眼前這個女孩,最近她都表現(xiàn)得很聰明,做事也實在,閣里很多姑娘甚至奴才們都很喜歡她,如果好好培養(yǎng),會是個好苗子,可惜柳如煙也看得出對方志不在此。
柳如煙慢條斯理地開口:“我知道你想離開纖緋閣,我可以給你一個機會,不過我有個條件,下一次的花魁選拔大會,你不僅要成為花魁讓眾客競投,競價還要高于十萬銀通才算你贏。”這話剛說完,連一旁悠悠喝茶的鳳姨娘都有些始料不及地吃了一驚。
成為了花魁后,還要讓眾多來客出價競投,價高者可得到當晚的花魁陪伴于左右飲酒作樂一晚,若是出的價錢足夠高權(quán)力面子足夠大,三天后還可以直接把花魁帶走,但能做到這各程度的客人少之又少,一是因為纖緋閣培養(yǎng)出來的花魁相當于一種長期賺錢工具,輕易不會讓出手,二是因為纖緋閣根本不差錢,若是閣里真的把花魁賣出去了,這背后也肯定與各種官場的權(quán)、利有關(guān)。
十萬銀通,安時對這種新貨幣加上對數(shù)學(xué)的不敏感,使得她聽到這個價錢后還是肉眼可見的淡定,她比較關(guān)心的是結(jié)果:“可是按照大管事所說的,就算我能競價到了十萬銀通,到最后您們不是還要將我送到價高者身邊去嗎?那這對于我來說又算什么贏呢?”
柳如煙輕笑站起身,輕描淡寫道:“如果你贏了,客人的十萬銀通我不賺了,但是,你就自由了?!?p> “您為什么要這么做呢?如此一來,纖緋閣并沒有得到什么好處……”
柳如煙輕拍了拍安時的肩,俯首道:“靈芍,聰明的人我見過很多,漂亮的姑娘更是不用說,近來你替纖緋閣賺了不少銀子和名聲,我挺賞識你的,也愿意給你一個你這個機會,再說了,你不是失憶了嗎?你也想找回你的家人吧?只要你能贏,我就有辦法幫你?!?p> 她的笑里,藏著安時猜不透的東西,不過這的確是能令安時心動的提議,可是這也未免太奇怪了,忽然對她這么好,對方的葫蘆里到底賣什么藥呢,眼下安時似乎也沒有拒絕的理由,干脆就順水推舟答應(yīng)下來了。
每一天的夕陽西落下去,整個內(nèi)閣的宴堂內(nèi),紅燈籠和琉璃燈的焰火迷離閃爍,熱鬧開始噪起來,弦琴奏樂響起來,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盤珍羞值萬錢,姑娘們臉上又堆起了笑,為了迎接那些腰纏萬貫的酒肉食客……元宵節(jié),終于要來了。
這一天,青色的天才微亮,大家就都忙活起來了,似乎整條街都很熱鬧。
安時心想,要是可以出去玩就好了,但她只能坐自己的房內(nèi)對鏡梳妝,被一群丫鬟圍著轉(zhuǎn),從清晨開始一直到暮色四起,一整天里她的心都吊著,沒來由地覺得不安,恍惚中偶爾會閃爍起一些朦朧的似乎是自己在向人求救的畫面。
鏡子里靈芍姑娘又回來了,她一頭松軟的青絲被銀色鏤空雕花的粉藍色頭環(huán)箍起,中間束起的發(fā)髻兩邊插著瑪瑙步搖,光潔的額前掛著粉藍色的流蘇吊珠,雙耳墜吊著流蘇耳珰,手臂上戴了臂釧,腳腕上也綁了流蘇吊珠,她身穿粉藍色薄羅拖地的裙襦,衣襟兩側(cè)有束帶松松地在胸前打了個結(jié),披肩的粉白色長紗隨著長裙垂到地下,迎風(fēng)而舞。脫掉了那身暗棕色的奴服、一改往日的假小子形象,安時看著銅鏡里面目一新的自己,膚白若雪柔光若膩,淡掃娥眉眼含春,櫻桃小嘴嬌艷若滴,眉目間還有股柔弱女子所沒有的英氣。
待到準備妥當后,安時自己取了一塊軟白的紋紗,輕輕綁在自己左手腕的傷疤上。
“阿時!”忽然有人急聲喚她的名字,門被推開了,是蘇梅兒。
蘇梅兒收起臉上的焦急,微微側(cè)首對幾個丫鬟道:“你們幾個先下去幫忙做準備吧?!?p> 待幾個丫鬟退下了,梅姐姐往門外張望了一下,掩了門,神色凝重。
“姐姐,有什么事嗎?”安時站起來問。
蘇梅兒湊上前來,緊握安時的手,她有些緊張地小聲開口:“阿時,你快想辦法逃走吧!”
“為什么?”安時的心這一刻沉了下去,原來真的有事要發(fā)生。
“柳管事跟你做的交易,不是要還你自由,而是要拿你做誘餌,釣出他們要抓的人?!?p> “誘餌?”安時一頭霧水,但因為不清楚狀況又有些緊張,“姐姐你怎么知道的?”
蘇梅兒深嘆了一口氣:“我還疑惑今晚的花魁大會為什么突然要交給閣內(nèi)的幾位姐妹來張羅呢,柳管事今晚也理應(yīng)出來接待貴客的,但這都酉時了,東廂頂層卻緊閉著門,我有事去找鳳姨娘,剛好就到門外,我聽到他們說今晚閣里來了很多位高權(quán)重的人,姨娘在忙著招呼呢……”蘇梅兒看起來比安時還緊張,手心都滲出汗了:“阿時,我越想越不對勁兒,纖緋閣雖然平日里不會太為難我們,但柳管事跟你做的這筆交易,仔細想來根本就沒有給你退路?!?p> 眼下這種境況,安時的確是始料未及,她沒想到現(xiàn)在居然還把官府牽扯進來了,她的身份、原主的身份到底是什么,在這之前到底發(fā)生過什么……
蘇梅兒壓著自己的焦急和聲音:“阿時,別猶豫了!我去給你準備一些銀錢,你快做好準備,今晚人多眼雜,一有時機你就趕緊逃走!“
安時按住蘇梅兒的手,盡量地表現(xiàn)冷靜:“姐姐,前面的表演已經(jīng)開始了,鳳姨娘把我安排到最后壓軸,一會兒我把我要用的東西告訴你,我上臺之后你幫我準備好放到我床底下,我出場之后就是等待競投了,在這個時間段內(nèi),我找借口回到房中做準備,再趁機走掉?!?p> “好,我一會兒找?guī)讉€姐妹一塊拖拖時間……”蘇梅兒一把抱住安時,一邊拍著她的背一邊聲音有些顫抖地叮囑:“你出去以后,等安全了記得讓人給我捎個信兒,或者偷偷到我阿娘那里去躲一躲,記住了嗎?”
安時低眼,輕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