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深山情義寨，風(fēng)霜一相逢（上）
寂嶺多年遠客來，寒寨今日綺筵開。
同為亂世流離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把酒疏狂歌戰(zhàn)骨，滄海一笑惜英雄。
馬革裹尸猶不悔，惟愿從此世清平！
時近黃昏，沾著枕頭就悶頭睡到現(xiàn)在的士兵們才終于紛紛被餓醒，玉龍寨中傳出一浪高過一浪的喧囂和孩童嬉戲打鬧聲，其中還夾雜著叮當作響的杯盤碗筷碰撞聲。除了重傷的慕謙和白崇，其余所有人都加入了這場劫后幸存的狂歡。
突然多出來幾千張嘴要吃飯，僅靠這小小山寨儲糧當然是不夠的，所以還有昨日血戰(zhàn)中僥幸剩下的軍糧做補充，加上鐵二、朱三他們又一大早下山去采買了許多，總算是夠這么多張嘴吃上個三五天了。
于是，平日里本就熱鬧的飯?zhí)?，今日因為這三千多突來的訪客而顯得更加熱鬧，原本散開排列的飯桌被拼成了數(shù)條超長案，大家坐上桌都是人擠著人、肩挨著肩，卻沒有一個人抱怨，反而更加高興，席間杯盤碗盞碰撞之聲不絕于耳，起坐喧嘩，賓主盡歡。
坐不下的就自覺到院中找位置，前院演武場、堂屋連廊、后院甚至是菜園，到處都是端著碗盆扎堆說笑的人。漢子們撩起袖子扯開嗓門喊著口令拼著酒劃著拳，不管是寨里的還是外來的，都是滿腔熱血的英雄好漢，無需多言，相逢一笑知豪杰，杯酒便識英雄膽！
劫后幸存的將士們都清楚，今日過后不知又會有怎樣的險關(guān)死劫在等著他們，但此身既已投身軍營，就早已料到會有這么一天，既然最兇險的一關(guān)都闖過來了，那后面就是有再大的風(fēng)浪又有什么可怕的呢？大不了就是馬革裹尸嘛！
但他們都愿意相信那個身負大魏希望的男人會帶領(lǐng)他們走向光明的未來，如果前路無論如何都是兇險的，那不如選擇一條最有希望的，就算為此付出生命的代價，那也比昨日無辜冤死在長河谷的弟兄們結(jié)局要好，至少他們?yōu)樽约浩催^一回，也為這亂世貢獻過一份心力！
整個玉龍寨都籠罩在一派熱鬧祥和的氛圍中，唯獨坐在過堂長廊下的慕榮這一眾人顯得有些格格不入。偌大的玉龍寨，叮當哐啷之聲此起彼伏，猜拳笑罵之聲不絕于耳，孩童嬉戲打鬧聲與婦人們歡談笑語聲交織成片，唯有他們這一方小天地安靜得出奇。
秦蒼似乎總是比旁人多長了一竅，敏銳地覺察到了慕榮的異常。
只見慕榮的雙眼十分深邃，平日里就一副苦瓜相的他今日看起來更加苦瓜相，臉部線條似乎比平日也更加緊繃，看不出喜怒的眼底隱隱透著焦躁，似乎是在壓抑忍耐著什么，又仿佛是在等待什么，秦蒼不由地皺了眉頭。
鐵二、朱三并寨中眾多頭領(lǐng)也都在這堂屋連廊下排排坐著，欣賞這一日玉龍寨中難得一見的奇景。
但見后院中，十來個婦人正圍坐在灶房外水井邊摘著菜清理著碗碟有說有笑的，一眾孩童則將百里乘風(fēng)團團圍住，年齡從兩三歲到十六七歲不等，一張張?zhí)煺鏍N爛的笑臉都爭先恐后地跟百里乘風(fēng)說話，可以看出來年齡大些的都很照顧年齡小的，有幾個小的是被年齡大些的抱著的，而看起來年齡最長、個子也相對高些的幾個少年人便站在最外圍，并不跟那些年紀小的爭搶。
“寨主哥哥，寨主哥哥，我今天背出了三字經(jīng)，夫子夸我聰明呢！”
據(jù)說寨里專門從山下請了夫子為孩子們授課，教他們識文斷字。
“哦，是嗎？圓兒真聰明！”百里乘風(fēng)輕輕摸摸那女孩兒的頭，滿臉寵溺道。
于是一群六七歲的孩子舉手吵鬧道：“我也能，我也能！可是夫子沒有點我的名！”
“是嘛，那你們都很聰明！”百里乘風(fēng)臉上是化不開的溫柔和耐心。
此時，一個年約十三四歲、面色黝黑、猴兒精似的的男孩兒拽了拽百里乘風(fēng)的衣袖，一臉驕傲地炫耀道：“乘風(fēng)哥哥，我已經(jīng)把你教我的劍法都練熟了，今天我還打倒了純生哥哥了呢！”
“哦，真的嗎？”百里乘風(fēng)故作驚訝狀，那笑意明顯是說這孩子真好騙，卻仍掩不住溫柔道：“那小毛真是了不起，將來一定能成為武功超群的大俠！”
小毛卻倔強地搖了搖頭：“嗯~我不要做大俠，我要做乘風(fēng)哥哥的接班人，將來繼承玉龍寨，像乘風(fēng)哥哥一樣保護寨里所有人！”
百里乘風(fēng)眉宇微不可查地皺了一下，眼中閃過痛色，但轉(zhuǎn)瞬又換上了慣常的溫柔道：“小毛真了不起，我等著那一天！”
這邊廊下錯落坐著的一眾人就這樣看著百里乘風(fēng)被孩子們圍繞著你一句我一句的沒完沒了，可百里乘風(fēng)卻自始至終都十分有耐心地傾聽著每一個孩子的話，又極其溫柔耐心地回答他們每一個人的問題。
坐在慕榮身旁的鐵二忽然開口道：“這些都是玉龍寨收留的孩子，小小年紀便沒了爹娘無家可歸，也是可憐哪，剛來的時候一個個都哭爹喊娘的，哎……”
旁邊朱三望著院中始終溫柔笑著的百里乘風(fēng)亦滿眼心疼道：“也就乘風(fēng)有這能耐，能讓寨里的孩子們都愿意黏著他?！?p> 鐵二一把勾過朱三笑話他：“瞅你這酸勁兒，羨慕?。坑斜臼履阋苍囋嚳?，讓孩子們都黏著你啊！”
朱三白他一眼：“我才沒有呢！”
朱三望著被孩子圍著的百里乘風(fēng)，眼中是濃烈的悲傷和心疼。
“能讓來到這里的孩子們找到歸屬，到最后大家都把這里當成了家，正因為他是乘風(fēng)，所以才能做到??！”
鐵二聞言放開了朱三，也頗為沉重地一嘆。
慕榮看得出，他們話中有話。
秦蒼瞄了一眼注意力被拉到百里乘風(fēng)身上的慕榮，轉(zhuǎn)而對鐵二、朱三道：“能在這亂世中建立起這么大一份家業(yè)，百里寨主當真非凡人也，想來這個過程一定非常艱難吧？”
鐵二和朱三還有玉龍寨眾位頭領(lǐng)聞言都紛紛看向提問的秦蒼，一個個都一副十分想說卻又難以啟齒的模樣，好像有什么難言之隱，十分悲傷，十分沉重，詭異的氣氛弄得慕榮這邊的人都一頭霧水。
此時，百里乘風(fēng)已安頓好了那些孩子，面帶溫柔笑容白衣翩翩來到廊下，手中還拎著兩個酒壺。
“大公子，這天寒地凍的，你們?yōu)楹尾辉谖堇锎糁斝闹鴽霭??！?p> 話是這么說，可他也跨上臺階在慕榮身邊坐下了，鐵二和朱三早已自覺起身讓出了位置，退到身后與秦蒼、明劍站到了一起。
歐陽烈和陸羽最是愛熱鬧的人，早不知在哪兒扎堆去了，不過正是因為有秦蒼和明劍在，他們才會那么放心地去浪了。
百里乘風(fēng)將其中一個酒壺遞給慕榮：“來，剛溫好的酒，喝點驅(qū)驅(qū)寒。山寨簡陋，沒有好酒，只有家釀的粗酒，還望大公子莫嫌棄?！?p> 在這樣的環(huán)境這樣的局勢下，也顧不得斯文要什么酒杯了，都是掄起酒壺直接灌，大多數(shù)弟兄甚至都是抱著酒壇灌的。
“寨主客氣了，遠征在外有的吃喝已是不易。”
慕榮說話間接過了酒壺，卻是用精亮的目光盯了百里乘風(fēng)半晌，以至于百里乘風(fēng)都覺得是不是自己做了什么事惹他不高興了。
好在慕榮終于舉起酒壺，就“壺”當杯，對百里乘風(fēng)道：“聽龍躣他們說，我今日瘋鬧之時，是百里寨主在關(guān)鍵時刻救了我，慕榮便借花獻佛，以此酒敬謝寨主救命之恩?！?p> 說著，他便舉起了酒壺。身后鐵二聞言很是窘迫地紅了紅臉，朱三瞅了他一眼，無奈地搖了搖頭。
百里乘風(fēng)雖十分謙恭有禮地舉起了酒壺，與慕榮“碰了杯”，但嘴上卻說道：“大公子言重了，不過是一錘子而已，哪里就談得上救命之恩了。其實，就算我不去擋，那一錘子也是傷不到大公子的?！?p> 說著，他仰頭灌了一口酒，又極為人畜無害地沖慕榮笑了一笑。慕榮亦含笑舉起酒壺灌了一口，一股暖流瞬間席卷全身，可他卻怎么都感覺不到暖。當然，他面上是不會表現(xiàn)出來的。
他又饒有深意地看了一眼百里乘風(fēng)，不著痕跡地勾了勾嘴角，然后就移開了目光。
不過是一錘子而已，即使不去擋也傷不到我嗎？既是如此，那你又為何非要替我去挨這一錘子呢？加上昨夜的長河谷，他已經(jīng)欠了這個人兩個大恩了，可這個人卻總是如此輕描淡寫，實在讓他捉摸不透。如果不是因為他渾身讓人難以拒絕的善意和真誠，他幾乎都要懷疑這個人是刻意接近他，是別有居心了。
“對了，剛才你們在說什么，我似乎打斷了你們的談話?！卑倮锍孙L(fēng)忽然問。
慕榮的思緒尚未拉回，秦蒼見狀忙道：“適才我們正談?wù)撚颀堈挠蓙砟?，百里寨主能撐持這么大一份家業(yè)，委實令人敬佩?！?p> 百里乘風(fēng)面上的笑容有一瞬間的收縮，轉(zhuǎn)眼看了看鐵二和朱三，見二人臉上都是擔憂，便沖他們展顏一笑，轉(zhuǎn)過頭又望向院里忙碌的婦人們和嬉戲打鬧的孩子們幽幽道：“其實這只是一座普通的山寨，不過是給這些無家可歸之人提供一個遮風(fēng)避雨之所罷了?！?p> 乘風(fēng)說到這里忽然仰頭灌了一口酒，而后才接道：“真正令人敬佩的是前寨主，沒有他就沒有玉龍寨，更不會有今日的我?！?p> 好似回想起了久遠沉重的往事，乘風(fēng)雙眉緊蹙，眼中透出深切的痛，還有揮之不去的悔恨與負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