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章? 舞陽清
鐘靈山陷危時,云清胡亂一猜,秦蒼與那神秘高人或許有所關(guān)聯(lián),不想瞎貓撞上死耗子,竟讓他猜對了,只可惜很快就被推翻了,事后他自己也將此事給忘了。
云清以年齡推翻了秦蒼是高人的可能,自然以長庚的年齡也不可能,所以真正的神秘高人另有其人,但長庚既以神秘高人的身份現(xiàn)身,可見真正的神秘高人必然與舞陽巫族有著一定的關(guān)聯(lián)。
所以,慕籬的推測沒有錯,那位一直在背后暗助司過盟的神秘高人的確是有三個人在同時使用這個身份,秦蒼和裴清祖孫二人也的確與這位高人有關(guān),只是他怎么也不會想到,這個高人竟然是來自遠(yuǎn)離紅塵、蔽居深山、為世人所忌憚、詬病又神往的舞陽巫族,而裴清便是最初那個奉巫族本家之命暗助司過盟的神秘人!
不僅慕籬想不到,只怕說與世間任何一人,都不會有人相信,那個舞陽巫族會插手世間事,更別說參與廟堂之爭了。
作為舞陽巫族隱蔽在紅塵中的支脈之后,自然便要聽命于本家族長。所以,裴清便是那個多年來在本家指令下一直在背后暗助司過盟的高人,舞陽巫族便是助慕家壯大、將慕謙推到人臣之極的真正幕后主使!
所以,秦蒼天生擁有奇準(zhǔn)的直覺,尤其對危險有比動物還敏感的警覺,這是源自他巫族血脈的天生靈能。
所以,裴清、秦蒼祖孫倆子嗣不旺,只因他們是舞陽巫族之后,即便他們隱蔽在紅塵,即便他們嚴(yán)格遵循祖訓(xùn)不碰禁忌,即便他們這一支脈普遍比本家的人要長壽,但子嗣仍舊不旺,基本也都是世代單傳。
所以,裴清、秦蒼祖孫倆對子嗣一事看得開、不糾結(jié),是因為他們清楚,這是舞陽家的宿命,強求不得。
因為他們是巫族之后,所以他們當(dāng)然也就知曉當(dāng)年前代族長在紫旭山中澶淵樓上所說的帝星預(yù)言,所以當(dāng)初大魏未亡、天啟帝尚在位、大魏朝堂上文武之爭那樣激烈時,對所有人都一向謙和的裴清才會獨獨對慕謙始終抱有那樣強烈的敵意。
他雖無法違逆他的巫族出生,必須遵照舞陽本家的指令暗中幫助慕家,但同時身在紅塵、抱有信條的他為天下蒼生又對慕謙始終心懷警惕,因為他知道,來自本家的預(yù)言必定會在將來的某一天成為現(xiàn)實。他擔(dān)憂預(yù)言成真的那天,慕謙會掀起腥風(fēng)血雨,給天下百姓帶來戰(zhàn)火和災(zāi)難。
所以,其實那時的裴清在面對慕謙時,內(nèi)心是矛盾的。他既要遵照本家指示暗助于慕謙,又要防范慕謙成為天下禍亂之源。
事實上,在慕謙領(lǐng)兵出征之前,巫族便傳來了消息,告知他慕謙此次出征將會改變天下局勢,要他密切注意朝中動向,但族長卻不肯告訴他細(xì)節(jié)。
在那之前,他本就一直提防著位高權(quán)重、功高震主的慕謙可能會篡位奪權(quán),故而才會在慕謙出發(fā)前嚴(yán)正警告,然而后來癸酉之亂發(fā)生,他才知道原來事情并非他想的那樣,禍亂蒼生的人不是他一直提防的慕謙,反而是他一直間接想要維護(hù)的少帝!
當(dāng)初,楚隱之所以會對慕氏滿門下狠手,除了伏擊與暗殺陰謀皆暴露之外,最致命的便是慕榮的帝星命格!這讓楚隱寢食難安,帝位、江山通通不保的威脅讓他失了理智,進(jìn)而淪為了楚天承手中的棋子。
所以,醒悟自己錯了的裴清那日才會看著血光沖天的大梁痛哭懺悔,同時也因本家族長早有預(yù)言,慕謙那次出征將會改變天下局勢,因此他堅信慕謙會平安歸來,并終將君臨天下,給蒼生帶來希望。
所以,為了他為之奉獻(xiàn)一生、守護(hù)一生的蒼生,他才會不顧當(dāng)日對楚天堯起的毒誓,毅然銷毀了密詔!
所以,當(dāng)初楚天承重兵圍困大梁時,裴清才會那樣淡定,因為他對司過盟的謀劃了如指掌,絲毫不擔(dān)心結(jié)局,堅信慕謙會翻盤,或者說是堅信慕籬能翻盤。
所以,當(dāng)初楚天承和楚昭推測出司過盟背后還有隱藏勢力,卻不明白這谷隱藏勢力為何明知慘劇而不插手,原因便在此。
因為他們是巫族之后,楚天承不知道的事他們都知道,一直躲在比司過盟和九門還隱蔽的暗處掌控著全局,卻因巫族禁制不能隨意插手紅塵事干擾天道運行,只能在有限范圍內(nèi)盡力相助。
而事實上,癸酉之亂前后,舞陽長庚就一直隱藏在裴清府中,隨時掌控著京中的一切動向。他也忍受著良心的譴責(zé),為那些無辜的百姓和將士,為那些慘遭牽連的將相及各門親眷,為慕氏滿門,更為慕籬的遭遇心痛,可他卻不能出手干預(yù),因為這是上天早已注定的改元之亂。
所以,當(dāng)初錦州被圍時,秦蒼終究放心不下,代替裴清遠(yuǎn)赴北境,一路跟隨慕榮來到錦州,故而錦州的一切他都了如指掌,所以才會那么及時而神秘地出現(xiàn),拯救了他們兄弟倆。
所以,當(dāng)初云霆和周桐告知慕籬并四大尊者司過盟建立的過往時,云酆等人想到的還不完全,不只是天啟帝和暗處的楚天承與九門,還有舞陽巫族也一直在注視著他們的發(fā)展。而直到獨孤仇亡、慕籬取而代之,司過盟才脫離了楚天承和九門的掌控,但依然瞞不過巫族。
所以,巫族會在多年前就預(yù)知慕籬的命劫并不稀奇,能讓裴清以高人的身份將那顆救命的九轉(zhuǎn)還魂丹交給獨孤仇、再通過獨孤仇交給柴素一也不稀奇,因為他是連接司過盟與慕家的關(guān)鍵啊!
所以,他們對慕籬還活著的事知道得一清二楚,而他們之所以選擇隱瞞真相,就是怕慕籬的身份一旦曝光,便極有可能動搖好不容易趨于安定的中原再次陷入動亂,讓才剛逐漸恢復(fù)生產(chǎn)、開始過上正常日子的百姓再度遭受戰(zhàn)火流離之苦。
尤其是裴清,在他清楚地知道慕籬承接了司過盟后,即便慕籬赤心坦蕩,秦蒼也從旁勸說二郎絕不會與慕榮爭奪什么,可裴清卻不敢用他為之奉獻(xiàn)了一生的億兆蒼生做賭,向來什么都敢做、敢賭的他,唯有這件事,他賭不起。
所以,當(dāng)初裴清對楚隱說,或許這世上從沒有人真正看清過他,其實暗示的是自己巫族的身份,也是自己幾十年來從未變過的忠于蒼生的初心。
楚天堯自以為不會看錯裴清,卻沒想到還是栽了,因為他怎么也想不到裴清會是巫族之后!
楚天堯更想不到,他裴清根本就是個連巫族使命與本家族長命令都可以枉顧,一心只為蒼生謀福祉的瘋子!
其實說到底,在他心里最重要的從來都不是什么巫族使命,而是他為之奉獻(xiàn)一生的天下蒼生,或許這便是他身在紅塵、遠(yuǎn)離巫族本家的不同之處。在他的內(nèi)心深處,他從來都沒有把自己當(dāng)成巫族后代看待,他從來都只是身在塵世、愿為天下太平和蒼生福祉獻(xiàn)出一切的裴清而已。
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他的一生都為此而活?;蛟S,連巫族使命也都只是他利用的資源,他的心終究還是屬于他鐘愛了一生的天下蒼生。為了亂世歸一,還蒼生太平盛世,他什么都肯做,至死方休!
所以,在成為魏臣之后,他表面上表現(xiàn)出來的行為也是忠于大魏忠于楚氏江山的,與他的本愿并不沖突。
所以,曾經(jīng)很長一段時間里,他和慕謙之間的目標(biāo)和方向基本是一致的,都是為了天下太平,百姓安定。
從前同朝為官時,他與慕謙雖有交情,但也只是在同為天下太平而努力這一點上的認(rèn)可。他從一開始就看得分明,慕謙是將報恩放在首位的,將忠于大魏、忠于楚氏放在高于蒼生利益的位置,對于這一點,他是打從心底不認(rèn)同的。
事實上魏家天下時,他與慕謙的確常因政策的文武之分產(chǎn)生分歧,也曾有過爭吵,根由自然便是他倆的出發(fā)點有根本的不同。
天啟帝在位時,由于楚天堯有謀略有心計,極擅權(quán)衡之術(shù),皇權(quán)相對比較穩(wěn)固,他與慕謙之間的沖突不是很明顯,但到了少帝時期,或者從天啟帝顯現(xiàn)出衰微之兆起,他二人之間的爭執(zhí)便明顯多了起來。
如今回想起來,天啟帝大約正是將他二人根本理念不同看得透徹,才不擔(dān)心他們會文武聯(lián)手,畢竟文臣武將結(jié)黨是帝王最為忌憚,也懼怕的。
而直到今夜,裴清才算真真正正、徹徹底底明白了慕謙的全部。
在慕謙的認(rèn)知里,國家利益高于一切,為了江山社稷,他可以犧牲自己的所有,三十多年來從未動搖過。
而在他坐上皇位的這幾年里,少不得有人在背后戳他的脊梁骨,罵他忘恩負(fù)義,背叛昌盛帝,違背當(dāng)初對天啟帝的誓言,罵他冷血無情,靠著犧牲慕氏滿門的性命坐上了皇位,更假仁假義說要放過楚家后裔,卻背地里對他們趕盡殺絕,所有這些他都全盤接受,從不辯解一字,因為在他看來,這些都是事實,無論坐上這個寶座的過程如何被動,最終做出選擇的還是他自己。
他將過往所有的犧牲和流血全部算在自己頭上,都當(dāng)成是他的罪孽,在忍痛負(fù)重前行的歲月里,他從沒原諒過自己,但也從不逃避,把所有的付出都當(dāng)成是贖罪。
他這一生,為恩,為義,為國,為民,卻唯獨沒有他自己!
他這一生,對得起天下蒼生,對得起那些愿意忠心追隨他的臣子,更對得起那些為他而死的英烈們!
雖也遭受過背后非議與詬病,但他的心是坦蕩磊落的,因為他從不逃避自己的罪孽,直到即將走到生命終點的這一刻,他都還不肯原諒自己。究竟需要多強大的內(nèi)心和堅定的意志,才能支撐他懷著這樣的信念走到現(xiàn)在??!
裴清向著慕謙又是恭恭敬敬深深一揖,而后鄭重道:“請陛下放心,只要老臣還有一口氣在,就一定會竭盡全力輔佐晉王穩(wěn)固朝局,安定天下!”
緊接著,他抬頭望向慕謙,說出了原本以為這一輩子都不可能會說出口的話:“此生,裴清絕不負(fù)陛下!”
能讓從來不愿效忠任何一個君主的裴清說出這樣的話,慕謙已心滿意足了,含淚再次道:“多謝太師!”
如是這般,相差一個輩分、官場相處三十余載從未和諧相處過、卻又奇跡般地各自懂對方的君臣二人終于在今夜交心,達(dá)成了前所未有的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