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心傳低頭一看,見一方淡粉色手帕落在馬車車輪前。允柔蹲下去撿起手帕,慢慢打開,見到一支精致的金色朱釵,釵尾成一只蝴蝶雕刻得栩栩如生。
允柔道:“這人看著像粗糙漢子,竟是個多情種子,心里念著情人,懷里藏著送她的禮物?!?p> 葉心傳奇道:“這釵子看起來好熟悉。你剛才說的那番話,我也好像聽誰說起過……?。∈橇?,穎兒!這是金釵刺客的東西。不過聽人們講,金釵刺客刺殺眾多武林俠客,想必武功深湛,定然不會是眼前這人?!?p> 允柔笑道:“武功再高,也總有被人打敗的時候?!?p> 葉心傳道:“也是。我見他年紀尚輕,不像有多高的武功修為?!?p> 允柔道:“葉哥哥年歲不過二十,武功已經(jīng)這么好了,別人怎么不可能?”
葉心傳道:“允柔,你不要笑話我了。我要是武功夠好,怎會受傷?”
二人乘上馬車,慢慢悠悠地向西行去。
黃昏時分,馬車駛進一處村落。村落荒涼,并無人煙,唯有殘垣斷壁。允柔駕著馬車找到村尾一座廢棄的土地廟,與葉心傳一同扶著那人進了破廟。允柔又在各處收集來許多干草鋪在地上,供三人夜間歇息。
葉心傳道:“允柔,這一路可辛苦你啦?!?p> 允柔搖搖頭,說道:“不辛苦?!?p> 葉心傳道:“此次西行,我有一件要事要上一趟太行山,若你跟著同去恐有危險。四五日后,我們就該到潞州府了,到時你在城中歇宿幾日等我回來。之后我們便一同去大興府尋你爹爹,好不好?”
允柔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方才說道:“葉哥哥,我不怕危險?!?p> 葉心傳道:“怕是到時我無暇分身照顧你?!?p> 允柔道:“跟葉哥哥在一起,允柔不怕危險。”
葉心傳搖了搖頭,說道:“此中多有不便。我與你是至交好友,當不瞞你。那些人都是抗金義士,為女真朝廷所不能容忍。若他們知你是女真人,還是金國王爺之女,必定懷疑你身份。”
允柔道:“我是女真人,但女真皇帝殺我媽媽,害我與爹爹不能團聚,反而是漢人救我、憐我……愛我,我愿做漢人,不做女真人?!?p> 葉心傳見她神情堅定,只得嘆了口氣,道:“唉,此事容后再說罷。”
允柔眼中流淚,低聲啜泣道:“葉哥哥,不要這么說話。媽媽當時也這樣講,后來就不回來了。我不要葉哥哥也不回來……我們不要管這些人了。啊!不如我們一同去……一同去……”
夜色漸深,允柔依偎在葉心傳身邊,癡癡望著院落中的淡淡月光,漸漸昏睡過去。葉心傳心中盤算著如何說服允柔留在真定府,久久不能入睡。
第二日天方亮,葉心傳與允柔隨意吃了些干糧,便預備動身,忽然聽到那人喊道:“吳六哥,快……快去……太行山有難,快告訴安叔……曼婷……”
葉心傳聞言,快步走到那人跟前,問道:“兄臺,你還好么?”
那人圓睜雙眼,死死抓著葉心傳領口,急促地說道:“大敵將至,火速撤退!大敵將至,火速撤退!大敵將至,火速……”接著又暈了過去,胸前傷口因他剛才過于激動,再次崩裂,血流不止。葉心傳從懷里取出金創(chuàng)藥,替他敷上。
允柔道:“大師給你的藥,干嘛都讓他用了?”
葉心傳道:“這人命在旦夕,若不上藥,怕是支持不了多久?!?p> 允柔道:“葉哥哥,你真傻,人家是關心你,怕你到時也受傷?!?p> 葉心傳道:“不妨事?!?p> 允柔苦笑道:“葉哥哥,你總是不明白我意思。”
馬車西行,傍晚時分到了真定府,此處為河北西路治所,是北方一大重鎮(zhèn)。次日馬車出了真定府,沿滹沱河向西而去。正午時分,葉心傳與允柔下了馬車,同坐在河岸邊的一塊大石之上。但見河水碧綠,波光粼粼,暖風拂面,不覺微醺。
允柔道:“葉哥哥,你……肩上的傷,還疼么?”
葉心傳笑答道:“都好啦,你瞧著?!闭f著自大石上跳了起來,說道:“昨日觀看姐姐給我的蝴蝶劍法,其中一招‘百川灌河’,甚是華美,我是給你瞧?!逼鹕硐蚝蠓鰞烧砷_外,長劍出鞘,在身前舞出無數(shù)圓圈,劍刃所至,登時便有無數(shù)草葉隨之飛舞,漫天青黃,忽然劍尖一轉,那無數(shù)落葉向前激射而出,散落在河面之上,泛起圈圈漣漪。
允柔拍手道:“葉哥哥好劍法!”
葉心傳收劍在背,說道:“劍法確是好劍法,只是華而不實,真正對敵,實不知能不能排的上用場。”
忽然聽到不遠處傳來一陣有力的撥弦聲,一人隨著唱和道:“將軍發(fā)白馬,旌節(jié)度黃河。簫鼓聒川岳,滄溟涌濤波。武安有振瓦,易水無寒歌。鐵騎若雪山,飲流涸滹沱。揚兵獵月窟,轉戰(zhàn)略朝那。倚劍登燕然,邊烽列嵯峨。蕭條萬里外,耕作五原多。一掃清大漠,包虎戢金戈?!币粽{鏗鏘,中氣十足,傳入云霄。二人尋聲望去,只見一人倒騎在馬背之上,懷中抱著一張琵琶,仰望蒼天,口中吟哦,手指不斷撓撥。
葉心傳道:“燕趙之地多慷慨悲歌壯士,果然不假?!?p> 樂聲戛然而止,那人轉身笑道:“少俠說燕趙之地多慷慨悲歌壯士,豈不知壯士并非徒有慷慨悲歌,亦能婉轉唱嘆?”說著手指撥弦,音調變得緩和柔美。那人口中唱道:“東城漸覺風光好。胡皺波紋迎客棹。綠楊煙外曉寒輕,紅杏枝頭春意鬧。浮生長恨歡娛少??蠍矍Ы疠p一笑。為君持酒勸斜陽,且向花間留晚照?!?p> 允柔道:“大叔,你唱的真好。”
那人收起琵琶,放在馬鞍旁,翻身下馬。
那人瞥了一眼葉心傳,點了點頭,自語道:“果然有幾分相似。”朗聲道:“你這路劍法是誰教你的?”
葉心傳尚未及回答,只見不遠處一團草葉紛飛,隱隱約約有一人掌心向前,身形飄忽,向他逼近,那情狀便和他剛才使的劍法一模一樣,只是葉片當中,并不見那人手中握劍。葉心傳見來勢兇猛,當下將劍刃擋在胸前,左手暗聚內力,預備迎敵。
那人掌心直逼到三尺遠處,忽然改換方向,身形卻向后飄去,一團落葉便向他二人襲來。那片片樹葉打在身上,毫無痛覺,忽而感覺自己肩頭一麻,當下難以自控,跪倒在地。允柔見狀,慌忙奔到葉心傳面前。那人隨手一擺,隔空點住了允柔穴道,登時讓她動彈不得。
那人緩步走到葉心傳面前,問道:“是誰教你的蝴蝶劍法?”
葉心傳驚道:“前輩也知這路蝴蝶劍法?”
那人不顧他問話,退后一步,用狐疑的眼光看著他,說道:“蝴蝶劍法講究以虛御實,若非旁人指點,自行修煉必定誤入歧途。我見你運招徒有劍法表象,而無其實,絕非經(jīng)過他人指點……莫非……莫非你與她有仇?她又不好殺你,故而假意教你這路劍法害你?”
葉心傳不明白他口中所言,又深知他武功厲害,此刻被他一招制服,只得任其擺布。
那人突然厲聲問道:“你是如何識得夕雨?又如何與她結怨,使得她不愿殺你,反倒教你這路劍法來害你?快與我原原本本說來!”
葉心傳道:“前輩,我不認得你所說的什么夕雨。”
那人道:“你不認得她也正常,你怎知道我?guī)熋玫牡捞枺繋熋眯凶呓?,人們都叫她圣姑,她本名……她本名姓葉,喚作心怡。”
葉心傳聞言,驚道:“葉心怡正是家姐。前輩稱家姐為師妹,莫非前輩也是長靈教中人?”
那人以迅疾的手法解了葉心傳的穴道,說道:“你向我出招?!?p> 葉心傳道:“前輩是家姐師兄,自然也是岳大哥同門,晚輩不敢向前輩出招?!?p> 那人怒道:“夕雨又和朝云在一起么?他們是不是天天在一起?難道……他們已結成了夫妻!”
葉心傳連連擺手道:“家姐并未與岳大哥在一起。晚輩也是數(shù)日前見過岳大哥,至于家姐,晚輩出生之后只記得與她在去年見過一面,相聚不過寥寥幾日?!?p> 那人緩緩點了點頭,說道:“如此便好。既然夕雨是你姐姐,又何以教你這路劍法,卻不教你運招法門?”
葉心傳道:“岳大哥說,晚輩內功根基已有,只是武功招式不足,想必教我這路劍法是為了讓我練練武功招式罷?”
那人道:“不錯。以你年紀輕輕,便有此內功修為,著實罕見。只是你武功招數(shù)不純,雖然大多都是道家武學,但仍雜糅外家功法,想必是你師承的緣故。且你運用招式尚未純熟,自是前些日子你見到朝云時他才教你的招式。你說你在一年前見過夕雨,前些日子并未見到她,想必她是把這部武功秘籍托朝云交與你了。你拿出來,給我瞧瞧?!?p> 葉心傳想道:“他既然知道朝云和姐姐,又會使蝴蝶劍法中的招式,想必是長靈中人不假。這部秘籍,給他看看又何妨?”說著便從懷里取出蝴蝶劍法劍譜,恭敬地交到那人手中。
那人仔細翻覽,不覺面露笑意,一頁一頁地翻閱過去,直至最后。忽然他看到書頁左下角一排蠅頭小楷,若非仔細看察,幾乎難以發(fā)現(xiàn)。
那人湊上前去,慢慢讀出聲來:“舍弟愚魯,多煩云惠師兄費心?!币谎阅盍T,收起書本,仰天大笑,說道:“夕雨真是古靈精怪,原來她早知我在中原,又深知我若見到旁人使出這路劍法,必定詳加考問。三師弟原本不會子云師兄的蝴蝶劍法,因此教不了你。夕雨又無暇來教你,是以想出這古怪方法,要我教你運功法門?!闭f完又是放聲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