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李張氏是在早上發(fā)作的，當(dāng)時李柯已經(jīng)去館子忙了。李姆姆讓她躺回床上，自己運了兩口氣，穩(wěn)住心神，拄著拐急急忙忙出家門，塞了一個錢給鄰居一小孩，讓他跑一趟四海樓把李柯叫回來，又請巷子頭頭上拉黃包車的跑一趟大達(dá)巷，把之前就聯(lián)系好的產(chǎn)婆請過來。安排好這些，李姆姆又急忙轉(zhuǎn)回家，先覷了眼李張氏，這時候她已經(jīng)過了第一次陣痛，正躺在床上長吁氣。
“產(chǎn)婆馬上就來。你不要慌，穩(wěn)得起。我現(xiàn)在去把水燒起。”李姆姆說完，又馬不停蹄地去燒了一大鍋水。
等李張氏躺床上開始第三輪的長呻短嘆時，李柯滿頭大汗地跑回來了，黃包車也把產(chǎn)婆拉來了，隔壁的王嬢嬢、楊姆姆也都來幫忙了。剪刀開始消毒，七八條棉帕子也在開水里燙了又燙。三指、五指、七指......
李柯在房子外頭搓著手，來來回回走，有鄰居和他打招呼，他也是神情恍惚、答非所問，不過大家都理解，生孩子在什么時候都是頭等大事。
“母子平安！”隨著嬰兒的啼哭，王嬢嬢笑著出來報平安。
李柯立刻笑著跳進(jìn)堂屋，不過臥室還是沒敢進(jìn)。在臥室外頭，側(cè)耳聽屋里又是一陣兵荒馬亂的聲響。
產(chǎn)婆抱著被襁褓裹著的皺皺巴巴的小嬰兒出來討喜，李姆姆跟在產(chǎn)婆后頭。
李柯小心翼翼地接過孩子，語氣里有一絲不確定：“兒子？”
“兒子。要不你再看看，再確定哈？”產(chǎn)婆笑呵呵。
李柯赧顏地?fù)u了搖頭。
這時候，李姆姆已經(jīng)把事先準(zhǔn)備好的用紅紙包好的喜錢，謝過產(chǎn)婆、王嬢嬢和楊姆姆。一時間堂屋里，謝謝和恭喜聲不斷。
送走產(chǎn)婆和幫忙的人，紅糖雞蛋也涼得差不多，正好入口。李姆姆讓李柯把紅糖雞蛋送進(jìn)去給他老婆吃，自己則叫了黃包車，去找相熟的神仙，準(zhǔn)備給剛落地的大孫子測八字取名字了。
李如和李燕是當(dāng)天傍晚才知道她們一個多了外甥，一個多了弟弟。李燕高興地以為李柯是來接她回家的，結(jié)果李柯告訴她還要再和小嬢住上一個月。李燕有些不開心，不過她一向都是懂事的孩子，這點小委屈只能往心里壓一壓，又和李如一起高高興興地吃起她爸帶過來的回鍋肉了。
李如讓大哥帶回去兩頂小兒用的胎帽，算是她給他喜添貴子的賀禮。
這邊李柯還沉浸在添丁的喜悅中，那邊李如卻有了自己不小的煩心事。因為李燕跟自己住，所以每天都由江蓮拿繡品到市場上售賣，但效果并不好，遇到逢場能賣上百來個錢，平時就一副紐襻兩雙鞋墊，有時候還干脆不開張。
“這些東西雖然不貴，可也沒有人天天壞紐襻，天天買紐襻的啊。”江蓮也很愁。
為了裝這些盤好的紐襻，李如還打了好些個絡(luò)子來裝，鞋墊也做了滿滿當(dāng)當(dāng)一筲箕；因為做這些不費時間，李如現(xiàn)在已經(jīng)把功夫全用在了做小孩鞋帽上，鞋子帽子也快堆了一筲箕。
“我們把每個地方趕場的時間勾出來，一到趕場那天我們就拿過去賣?！崩钊缍⒅逊旁诶钚来采蠞M滿當(dāng)當(dāng)?shù)臇|西說道，可剛一說完，她又馬上反駁了自己的話，“也不行，每天都趕那么遠(yuǎn)的路，人也遭不住啊。哎呀，要是能拿到成都縣去賣就好了，聽說那里的街上，擺啥子生意都好做。”
聽到“成都”，江蓮眼睛一亮，不過很快又黯了下來，她抿嘴想了想，說：“要不然，我再試試去戲園子門口賣。那個地方女的多，而且都是家里不差錢的人。”
“試試吧。”李如不太抱希望，戲園子門口賣瓜子花生零嘴什么的生意肯定好，繡品......
中秋節(jié)后，江蓮來找李如：“我想來想去，我們可以去成都試一下?！?p> “你怎么突然又想到成都了。我當(dāng)時就隨口一說，成都可不比崇寧縣，到時候別東西沒賣出去，我倆還在成都遭人拐了。”
“不是。九月初八，是我那個表姐的生辰，就是我三舅的女，去年過年送我花樣本子的那個。她人多好的，識字懂禮貌，還一點兒都不擺有錢人的架子。在我家婆家時，她說九月初八是她生辰，請我去參加她的生日宴?？墒?，這都過了大半年了，大家也沒聯(lián)系，我也不知道合適不合適。那天我和我媽說了，我媽說一定要去，這是禮貌?！?p> 這也是當(dāng)初李如提成都，江蓮欲言又止的原因，都過了大半年，誰知道人家還記不記得，冒冒然然往成都跑，很失禮的?？刹蝗コ啥荚囈辉嚕徲钟X得有些不甘心，萬一她們就因此發(fā)大財了呢。江蓮輾轉(zhuǎn)反側(cè)了幾晚，還是忍不住向江母提出想去給表姐慶生的意愿——主要目的是肯定不能說的。
“人家隨口一說，你就真跑上門，你知道人家住那里嗎？”江父不是很同意她上成都。
在江父的心里，有錢人不是那么好打交道的，特別是有錢的親戚。有錢親戚要是主動幫你一個忙，你不接受那是不識抬舉、不知所謂；接受了那這個人情債就會像雪球一樣越積越大壓在你身上，讓你永遠(yuǎn)直不起腰。
這個忙不像是你左鄰右舍給予的幫助。所謂鄰居，就是你們住在相當(dāng)?shù)沫h(huán)境里，你們的經(jīng)濟實力、思想感受都是相當(dāng)?shù)?，能給予的幫助也是在你能報答的范圍內(nèi)的。就好像李張氏生小孩，請了生過三個兒子的王嬢嬢、楊姆姆來幫忙，給她們一人封了二十四個錢的喜錢，圖一個月月紅的彩頭。拿錢的沒什么負(fù)擔(dān)，得錢的也歡天喜地?？梢怯幸粋€高門大戶的親戚來幫忙，那親戚出入是坐小汽車、平時身邊有三個丫頭兩個仆婦伺候、買東西從來都要給小費，小費最少還是一角錢；那這個時候你該是高興還是愁困？“給喜錢只是圖個喜氣，不論多少的”，話雖這么說，可你給多少？二十四個錢？估計你那親戚還不認(rèn)得這銅板子，給二十四個大洋？那是你們家一年的開銷。經(jīng)濟實力不平等，人與人之間的交往也不可能平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