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三哥給了我他們家的住址，到那天就去一趟又不怎么樣。以前我在娘家是，我三哥對我最好了，啥子好東西都讓得我?！苯傅故呛苜澩憬徟芤惶恕?p> 當然作為母親，她又有她的另外一番打算。翻年，江蓮就十五了，要是在以前，早都該留頭待字閨中，慢慢給看尋婆家。但是該給江蓮找個什么樣的婆家，一直是江母思考的問題。按照他們家的條件，裱畫工、印刷匠什么的也算是門當戶對，可這門一當戶一對，日子就要過得清苦；狠一把像李如媽，把大女兒嫁到鄉(xiāng)壩頭的有錢人家，可又怕人是個大老粗，不懂憐香惜玉。真是瞌睡來時有人遞枕頭，正愁這事，她三哥居然就衣錦還鄉(xiāng)了。趁此機會，把江蓮帶到城里頭亮亮像，再讓她哥保個媒，能嫁個有文化的又有點小錢的，就是江蓮這輩子的造化，也是她這個當媽的沒失職。
九月初七，江蓮在李如家，看李如又打了兩個個特別漂亮的絡子。兩人把之前盤的紐襻拿出來一一檢視，選了五十副分別裝進那絡子里。
“鞋墊、鞋子這些怎么裝？”江蓮問。
李如立刻獻寶似地給她看她縫的一個布包袱，三邊已經(jīng)收口：“把這些東西全部裝進去，我再把這面縫起來，到時候東西就掉不出來了。等你到成都，只要拿剪刀把這邊線子挑斷，東西就可以拿出來。這個包包還可以用?！?p> 二十雙蝠抱仙桃、鴛鴦戲水、牡丹繞囍的鞋墊、十雙獅子滾球的小孩兒鞋，再是那兩個裝了紐襻的絡子一一放進布包袱里，李如封了個活口，又絮絮叨叨交代了江蓮好些事，才放她回家。
剛到家，江蓮就被她媽捉著洗了頭，洗了澡。
“至于嗎？”江蓮嘆。
“至于！明天到了成都，你要乖一點，吃飯不準吧唧嘴，不準拿筷子到菜里頭東翻西翻，說話要小聲點，不準精爪爪得吼，不懂就把嘴巴閉緊，不準打胡亂說，要懂禮貌......”
江母訓叨了差不多一個時辰，江蓮很想說，她吃飯從來不吧唧嘴，咳嗽也曉得轉過身拿帕子捂著嘴，大人問話從來都是笑瞇瞇回答......但是她不敢說，她曉得她要是說一句，她媽就會把那一個時辰的話再倒過來和她再講一遍。
第二天天還沒亮，江蓮就被江母搓起來，穿上事先準備好的——一套才上過兩次身的桃花粉銀線暗底萬福紋敞袖敞腿的衣褲，袖口和褲腳被江母又加了兩道滾邊。上次江蓮穿這一身還是去參加堂表哥的婚禮。洗完臉，江蓮又被江母在臉上抹了香脂，一下子小臉就香噴噴滑嫩嫩的。就連辮子，江母都費了苦心，還給她用了都不知道放了好久的發(fā)油——依然香得很，頭發(fā)梳得油光油亮，沒有一絲雜毛亂飛，兩根辮子編好后還對疊起來，像是在腦后垂了兩個圓環(huán)。
車子是初七江父去騾馬市租的一輛小驢車，三十個錢包兩餐，四十個錢不包餐。當時江父在三十和四十之間猶豫了好一會兒，又努力把車資講到三十五個錢不包餐。現(xiàn)在車夫已經(jīng)在院子門口，坐在車板子上等她們了。
江蓮抱著她的心肝寶貝包袱就要出門，被江母拉回去，又在她手腕上套上一只銀鐲子，把她耳朵眼兒的茶葉梗取下來，再帶上銀耳釘，才跟著她出門上車。
一路走一路問，上午十點過，太陽正火辣辣得曬，她們終于到了字條上寫的紅正布街18號。
江母知道她三哥有錢，但不知道是這么有錢。母女倆站在大門口，心里都有些打鼓。
青磚高圍墻，墻上還有栓馬石。門樓呈扇形內凹進去：頂部是清時民居院落的垂花門；中間雕有描金的傳統(tǒng)花式牡丹，寓意主人幸福安康；兩側各立兩柱，柱頭雕以卷渦花式，內側兩柱緊挨垂花門。大門頂部白色石巖勾出月牙形弧度門棱，增加門樓和木門的協(xié)調性和美觀度。大門上銅獅子頭銜著扣門環(huán)。
“媽，敲門嗎？”江蓮問。
“敲？吧?！苯刚f。
............
當晚，車夫給江父捎了一句話回來——江蓮母女要在成都多住幾天，到時候她三舅曉得送她們回來。
李如忐忑不安地等著結果，可如今也只能繼續(xù)忐忑不安地等。
沒等到江蓮回來，李松居然回來了。
“你這鬼娃娃，你還曉得回來！你說過年？這是過啥年，今年還是明年？！這大半年你死哪里去了！”李姆姆看到幺兒平平安安回來，激動地一邊哭一邊捶著他的背。
“媽、媽，不要打了，我這不是回來了嗎？”李松笑著躲她的拳頭。
李如見怪不怪地在旁邊看著，每次李松回來，李姆姆都要來這么一出。等到李松把錢給她或者管她要錢，她就好了。
這次李松又給了她六個大洋：“媽，媽，我升了，基本上就在碼頭上不會再到處跑了，以后我一有空就回來?？隙ń?jīng)?；貋?！我這不是回來陪你了嘛。”
“你休息哈，就去看看你哥，你哥抱兒子了。你，我是管不到的，就不曉得，我閉眼之前，能不能看到你娶媳婦?！?p> “走，如如妹兒，陪我去看侄兒子！”一聽李姆姆又要開始長篇累牘，李松也不休息了，拉著李如就往外跑。
江蓮到十二號才回來，給李家?guī)Я艘缓邪b精美的餅子：“李姆姆，你嘗這餅餅兒，從廣州帶回來的，好吃得很，我在我三舅家吃過，里頭有咸蛋黃?！?p> “謝謝，謝謝，江蓮子真客氣。我曉得你和如如妹兒有悄悄話要說，說你們的話去。晚上就在這兒吃飯哈，有回鍋肉?！崩钅纺窐泛呛堑亟舆^餅子。
在李如房間里，江蓮神秘兮兮地從內襯口袋里掏出錢袋：“你猜，這次賣了多少錢？”
上次大端陽賣了六百多個錢，但東西多，這次去成都連上次一半都沒帶到，不過看江蓮這架勢，應該賣了個好價錢，李如想了想說：“四百個錢，有嗎？”
“四百！”江蓮嗓音微微提高。
“多了？”李如就知道自己想多了，“到底多少個錢？你就明說吧。”
江蓮先從錢袋里數(shù)出六十個錢，見李如眼巴巴地望著自己，又慢慢摸出一角錢，再摸出兩角錢。
三百六十個，雖沒有自己最初預想的多，不過也沒少多少，畢竟東西只有那么多。
江蓮一見李如一副心滿意足的模樣，嘴角一勾，“噔噔噔”自配音效，又從包里摸出一個大洋。
見到這大洋，李如是真呆了，愣了好一會兒，才結結巴巴說：“啥子、啥子意思，你——啥子意思哦？”
“意思就是這也是我們賺，一共一元三角六十個錢！”
“怎么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