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 對坐
龔老太感懷不盡,又說了一些感激之言這才離開。
陳老太自顧盯著自家兒子瞧,一會說瘦了,一會又問渴不渴餓不餓。金豆兒眼明手快,早已把牛車上的貨物都搬了下來,卸在院子里。
陳老漢本要幫忙一起搬,慌的金豆兒趕緊撂下手里的物什攔住陳老漢:“哎呦,老爺,使不得使不得,您這是折煞奴才啊。我本是公子買來的,公子在惡人手里買了我,對我有救命之恩,小的無以為報,只愿多干些活兒以報萬一。
有小的在的地方,若讓老爺動手就是小的不是了,還請老爺您不要讓小的沒臉,您就只管坐在這椅子上好好歇息,抽旱煙也罷,看那雀兒打架也罷,再不然您看著我也行,若我偷懶了,您老盡管用那藤條子抽我一鞭子,小的絕沒怨言,就只別跟我搶著活兒干,就是您老疼小的了……”
金豆兒自編的一套說辭,說得陳老漢回不了言,他又一口一個老爺?shù)慕兄瑪?shù)代貧農(nóng)的陳老漢如何被人叫過這個,只覺渾身的不自在。
一旁的陳老太看到兩人的樣兒,也被逗樂了,笑道:“你爹娘倒是會起名兒。金豆兒金豆兒,說起話來可不就跟倒豆子似的,難為你嘴皮子這么的溜,又一口一個老爺老夫人叫得人心里頭喜歡,只是咱們這是鄉(xiāng)野小村,不興這個。聽過了幾句了也就罷了,以后別再叫了,喊我們陳叔陳嬸兒就好了,這樣聽著才自在……”
金豆兒向陳老太深深作了一揖,這才笑道:“讓老爺老夫人不自在是小的錯處。只是叔叔和嬸兒是萬萬叫不得的。小的本是奴才,是下人,理應(yīng)叫老爺老夫人的,不能壞了規(guī)矩。孩子再大大不過爹娘,老鷹飛得再高高不過云頭,說的就是這個理兒,奴才到哪兒都得叫主子老爺夫人,這都是祖輩兒的規(guī)矩。有規(guī)矩才得方圓,有規(guī)矩小的就得守。還望老爺老夫人可憐小的,就容小的叫了吧……”
陳老太笑道:“你這倒叫我不好說了……”
金豆兒亦笑回:“小的先這樣叫著,您二老權(quán)當(dāng)先熟悉熟悉,往后到了鎮(zhèn)上,奴仆又多了些,再叫您二老老爺老夫人,聽著也順耳些了不是?!?p> “鎮(zhèn)上?誰去那里干什么?”陳老太不明白金豆兒為何提到了鎮(zhèn)上。
金豆兒自覺失言,公子還沒說的事兒,他倒順嘴說了出來,實為大不敬,面色一緊,慌得他噗通一聲跪在地上:“請公子責(zé)罰小的,小的說漏嘴了……”
陳君睿扶起金豆兒笑道:“什么事兒,至于這樣,趕緊起來?!?p> 金豆兒這才起來。
主仆兩個一跪一扶,又說的云里霧里,更讓陳老太看不明白了。陳君睿忙笑著解釋道:“孩兒在鎮(zhèn)上給父親母親買了一處房子,還在修繕裝備,過幾日就好了。孩兒還托人準(zhǔn)備買幾個丫頭,照顧二老的起居,原準(zhǔn)備諸事齊備了再說,不想金豆兒先講了出來……”
陳老太聞言眉頭緊皺,不喜反憂,丟了陳君睿的手,去牛車上卸下的貨物前仔細(xì)瞧了瞧,只見綢匹錦緞,獸皮貂絨,鞋靴衣飾……各樣貴重東西應(yīng)有盡有。
越瞧眉頭擰的越緊。商人雖或可賺些銀錢,但是要想發(fā)財談何容易。
牛郎不過才出去五年,他一個原本對商事諸事不通的小兒,怎得短短這幾年就賺得如此財富?眼前這堆東西加上剛剛言說的鎮(zhèn)上買了房子,這要多少銀兩才置辦得下來?
牛郎經(jīng)商走后,她對商事上的事情便格外留心。前兩年就聽說有人鋌而走險販賣私鹽,賺了許多昧心銀子被人揭發(fā),官府不但沒收了他的貨物和銀子,還把他流放到荒僻之地,終生不得回本籍。她當(dāng)時聽聞這事兒時心中就暗暗祈禱,牛郎啊,你賺的錢吃飽肚子即可,壞了規(guī)矩的事兒咱可不能干啊,不能賺那昧心錢。
既有那一番聽聞,如今又看得眼前這樣,陳老太怎不狐疑憂心。
她緊握著陳君睿的手,剛剛還輕快的聲音,沉重了下來:“兒啊,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壞了規(guī)矩的事兒,昧心的錢咱可不能賺啊……”
陳君?;?fù)嶂惱咸氖中Φ溃骸澳赣H多慮了,自小母親對兒子的教誨,兒子皆記在心里,怎敢做那違背法典之事?
兒子之所以有今日,說起來也是偶然走了運。前兩年得遇一個貴人,悉數(shù)把他的經(jīng)商心得都傳了于我,又把他手頭的生意分了些于我,這才慢慢得了勢,做出了一點兒成績來。”
陳老太低頭仔細(xì)想想自小對兒子的教誨,兒子又從小是個品行端正的,遂也消了疑心,只是到底不安,不由得又細(xì)細(xì)囑托一番才罷。
陳君睿一一記在心中,陳老太這才便罷。臉上又漾出喜色來。
忽然,又猛然拍了一下自己大腿,慌慌走開,邊走邊道:“瞧我這糊涂的!你娘子去溪邊洗衣裳了,我這就叫她回來……”
剛急行了兩步,頂頭就看見穆晚晚端著木盆回了家來,忙接過盆放在地下,拉著穆晚晚的手便來到了陳君睿面前,笑指著陳君睿說:“晚晚,這是牛郎,牛郎回來了……”
穆晚晚先沖陳老漢陳老太福了一禮,這才又對著陳君睿福了一禮。
陳君睿亦回了一禮。
穆晚晚沖陳老太笑道:“母親,我剛已見了牛郎的了……”
陳老太看看穆晚晚,又看看陳君睿,只覺得兩個小人兒她是越看越喜歡:“見了就好,見了就好……”遂一手拉著穆晚晚,一手拉著陳君睿,進了堂屋。把陳君睿按在椅子上坐了,讓二人好好聊聊。
金豆兒原本要進去行禮,被陳老太一個眼色止住,金豆兒一向機靈,如何不知陳老太的意思,捂著嘴笑著走開了。
陳老太挎了一個籃子,拉上陳老漢出了院子,回頭隔著籬笆門沖二人道:“牛郎,晚晚,我和你爹去山里尋些筍子,做酸筍魚湯吃。等下就回,你們在家先說說話兒……”
金豆兒也笑跟著陳老漢陳老太去山間尋筍子了。
剛剛還熱鬧不已的小院,陡然靜了下來。
穆晚晚自斟了一盞茶,又倒了一盞給陳君睿,陳君睿點頭謝過。也如穆晚晚一般,端起茶盞細(xì)細(xì)品了起來。
桃村的山茶,數(shù)年沒有喝過了......
陳老太領(lǐng)著陳老漢和金豆兒,足足挖了滿滿一籃子山筍,直看得日升中天,這才回了家去。
陳老太心想,兩人拉上話兒了吧?都聊得通透了吧?
雖說現(xiàn)時的大陸,實行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橐龃笫露嘤懈改缸鲋?,但是畢竟是兩個人過日子,成親前多聊聊增進些了解,對成親以后的生活是大有好處的。
所以陳老太特意把穆晚晚和陳君睿單獨留在家中,讓他們多拉拉話兒。
及回到家,看到穆晚晚和陳君睿仍舊是一左一右在堂屋廳里坐著。牛郎才回來時,陳老太只顧沉浸在數(shù)年來的骨肉傷離和乍然回還的欣喜中,竟沒有發(fā)現(xiàn)自己的兒子不知何時竟長得如此俊秀,竟至于要懷疑是不是自己的親兒了……
如今再加上本就貌勝天仙的兒媳婦,兩人只是單單坐在那里,竟讓人只覺說不出的美好,連帶著她的小院兒仿似都光輝了不少。
陳老太看兩人坐在一起飲茶,甚是和諧,想來兩人聊得也甚是投機的。不覺喜上眉梢,笑得眼睛都彎了下去。此時此地竟仿佛好像已經(jīng)看到他們身著紅妝成親的樣子,又仿佛看到滿地的孫男孫女亂跑著叫祖父祖母。如此想著,不覺笑出聲兒來。
只是如果陳老太知道,自他們走后,穆晚晚和陳君睿只是一直這樣對坐著喝茶,彼此竟沒有說過一句話,也不知陳老太會作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