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晚晚看得陳家二老回來,起身到了院中,要和陳老太一起剝筍子。
陳老太笑道:“這筍子拖泥帶土的,沒得臟了衣裳,我自己剝就可以了。午飯做好還要些時間,要不……你和牛郎去溪邊轉(zhuǎn)轉(zhuǎn)?牛郎也許久沒有回來了,想是也很想念自家的山水草木的……”
初見時莫名的情緒讓穆晚晚不得解,及至回得家時,第二次見面,她故意把目光在陳牛兒臉上停了許久,想要再確認那種仿似痛楚的感覺到底是怎么回事兒。然而出乎她的意料,第二次見面,并不再有那樣的感覺。
陳君睿站在那里,依舊是孤直清寒,俊美無雙。只是她看著他時不再有痛楚之感,只單純地像看到任何美好的事物一般,欣賞,賞心悅目,僅此而已。
只是人并不同于美景,美景可以從日出看到日落,只要喜歡看,什么時候看,看多久,都可以。
人卻不同,再賞心悅目的人,看過幾眼也就罷了,若時時刻刻相對而坐,四目交接,也只剩無言尷尬。
陳老太留他們在屋里的這許久,她雖然無悲無喜,無情無欲,當陳君睿真如一棵賞心悅目的花樹般,看云淡風(fēng)輕,品清香茶味。
但他終究不是一棵花樹,而是一個有著眉眼神態(tài)的活生生的人,而這眉眼,又是格外的生動耀眼。
有意無意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不經(jīng)意的四目相接,漸漸地,穆晚晚只覺得,庭前的云似乎并不是那么的淡,桃村的山茶也少了些許的回甘。
還好陳家二老終回了來,連她自己都沒發(fā)覺,一直僵著的后背瞬間松了下來。如今剛得自在,卻又讓她與陳牛兒一起去外面閑逛,她實是不想。想那陳牛兒也應(yīng)是同樣的想法。
便笑道:“兩個人剝著快些,再說牛郎剛歸家,一路上舟車勞頓,想必也是累了,不如讓他先歇息下吧?!?p> 陳老太也笑了:“還是晚晚貼心。我竟忘了這回事,既如此,牛郎你先歇歇吧?!?p> 陳君睿站了起來,先作了一揖,笑道:“我倒是不困,大白天的也不想睡。再說離家數(shù)年,許久未見家鄉(xiāng)的山水,也甚是想念。我還是去溪邊走走吧?!闭f完望了一眼穆晚晚。
原以為陳牛兒定會順著她的話,推了陳老太的建議,沒想到他卻應(yīng)了下來。
穆晚晚抬目看了一眼陳君睿,正看到那人也在笑望著她。
他的笑,跟他的人一樣,仿佛也隔著一層清寒。
齊煜的笑是媚燦若百花開,陳君睿的笑也仿似花開,只是這片片盛開的花瓣上卻裹了一層冰寒晶瑩的雪。而且分明告訴世人,不必驚贊于它的美,它在這寒天霜地里綻放,只是因為它想綻放,并不是為了綻給任何人看。
他籠罩在冰雪下的笑意眉眼,微勾嘴角,無一不透著疏離冷漠。
陳老太甚是喜悅:“如此,那晚晚你們?nèi)ネ鎯喊?,看看那溪里的魚有沒長得大了些。”
陳老太既這樣說,穆晚晚也只得應(yīng)了。
陳君睿本要牽著黃犬一起,奈何黃犬一個勁兒的往后避,最后干脆臉一歪,只盯著院墻根兒看,再不理陳君睿。陳君睿無奈笑笑,只得作罷。
兩人并排走著,時值正午,想是村人都歸家做飯了,橋頭處并無一人。
桃花樹下,一陣微風(fēng)吹過,吹得些許花瓣零落,飄飄灑灑一陣花雨,落在兩人的發(fā)上,肩上,打在衣衫鞋面上。穆晚晚并沒有頃刻撣去落在身上的花瓣,而是直待走出了桃花樹冠籠罩的地方,這才撣了撣。
目光一帶,原來陳牛兒也正撣著發(fā)上的落花,正巧跟她的動作一致。
看得穆晚晚和他一樣,幾乎同時抬手撣去發(fā)上的落花,陳君睿手下也不覺一滯,笑道:“為何走出樹下,才撣落身上的花兒?”
“牛郎既然知道答案,又何必問我?!蹦峦硗硪嘈?。
如若過樹下時,撣了身上的落花兒,必然還有其他的落花兒落在身上,索性不如待完全走出樹下,再一次撣落,也少費些事兒。
陳君睿笑笑不語。
兩人繼續(xù)往溪邊走去,溪水嘩響,迎面送來一陣涼風(fēng)。水光粼粼的溪里,指把兒長的魚苗甩著薄紗似的尾巴穿草過石,偶爾還透出水面鼓上一兩個水泡。
陳君睿瞥見穆晚晚無名指上戴的碧青帶花點的戒指,笑道:“你喜歡這樣的戒環(huán)?我?guī)Щ亓嗽S多來,你盡可以挑著戴……”
“多謝,只是戴多了反倒累贅,戴這一個就正好?!?p> 一問一答后,再次陷入沉默。
陳君睿低頭笑笑,也不再沒話找話,幽深的眸子越過清涼的溪水,望著前方羽樹林里,樹頂上飄著的幾團云朵。
桃村的云朵,比任何地方的都白。
雁回嶺上的云朵,比任何地方的都黑。
昨日鎮(zhèn)上,從齊煜處得知陳家父母給自己定了童養(yǎng)媳,起初雖然驚異,后來也便放開,并不在意。雖然眼前不可能成親,但也不用急著解決,以后自然處找個理由退了這親事便是。
秦月的拇指靈軍的事兒,他也并未過于憂思,如今既確定她在桃村,遲早總會得見。
只是當父母親定的童養(yǎng)媳和秦月攪在了一起,一切讓他隱隱覺得,有什么東西在慢慢脫離他的掌控。
橋頭上初見,靈犬明明是直奔了那女子的,這便是說,那一瞬間,靈犬是把她當成了秦月的,只有秦月的氣味兒,才會讓靈犬異動。
雖然秦月無論何時都帶著鬼臉面具示人,世人并不知她的容貌,但靈犬尋人只憑氣味兒。它早已通過嗅聞秦月的面具,把秦月的氣味兒刻在了腦海中,在發(fā)現(xiàn)秦月時,便會有所異動。
那么如果她不是秦月,靈犬為何異動沖了上去?如果是,卻又為何退了下來?
這靈犬是裴顯從西域所得,比普通犬的嗅覺靈上百倍,按理說不會有這般失誤。
但很明顯,靈犬這次明顯失了判斷。剛才他原本要帶著靈犬,讓靈犬靠近穆晚晚再次試探,卻不想它竟不配合。
看來今夜得把靈犬放出來,搜尋一下桃村其他地方有無秦月的氣息了。
也得找個時間問問父母眼前這女子的來歷了。
穆晚晚蹲在溪邊攪弄著一堆水草,原來水草堆里纏住了一只青殼蟹。這應(yīng)是一只剛脫了殼的青蟹,身子柔軟,空有一只大大的蟹鉗子,卻夾不斷半根水草,越是用力糾纏,繞裹在另一只鉗子上的水草就越纏越多。穆晚晚順手撿來一根枯枝,搗解著纏繞在青蟹鉗子上的水草。
好一會兒,才終于解脫,青蟹忙忙逃去,沿著水流溜走了。
“你倒心善?!辈恢螘r,陳君睿也看了過來,玩味地看著穆晚晚探著身子一下下解著那水草。
由于專注且用力,女子白若凝脂的耳垂和腮上漸漸添了淡淡紅暈,讓本就生動的臉,平添了一股嬌艷,顯得更加生動明艷。
水碧色的玉珰在微微紅暈的面上一下下滾動,仿似露珠滾在剛出水的荷花瓣。
“大小是個生靈?!蹦峦硗砣恿丝葜πΦ溃a上兩抹生動的紅暈還未退去。
陳君睿的眼中似被什么微微震動,幽深的黑潭里,有輕輕的水光瀲滟。
瀲滟的水光與身后的繁花糾纏,與眼前的溪水糾纏,直到天地之中,仿佛只剩下那一抹緋紅。
忽然,溪邊的叢林中傳來一聲尖叫。陳君睿不著痕跡擋在了穆晚晚身前。
林間一陣騷動,一個半大孩子怯怯站了出來,頭上橫七豎八插著新折的帶葉楊柳枝,亂蓬蓬似頂著雞窩。
半大孩子繼續(xù)往邊兒上挪動著,緊接著又出來一個稍高些的,同樣頂著一頭橫七豎八的楊柳枝……直到一排三個人整整齊齊站在陳君睿穆晚晚面前。
各自頂著亂蓬蓬楊柳枝葉的,正是花蕊和青紅青山姐弟。
陳君睿眉頭皺了皺。
穆晚晚越過陳君睿笑著上前,理了理青山青紅亂蓬蓬的頭發(fā)道:“大中午的,你們怎的跑到這兒來了?這戴的是什么?”
青山害羞,小人兒只低頭不語。
青紅歡脫,搶答道:“還不是我嫂嫂說有神仙般的人物來看,所以我們偷偷扮了這個樣子,看見你們出得門來,便悄悄跟在了后面,藏到了這雜樹林子中,沒想到一條青蛇沿著青山的腳面溜了過去,青山嚇得叫了出來,這不,暴露了……”
又頓了頓道:“話說嫂嫂還真沒騙我們,如今見了這位哥哥,樣貌果然是難得一見的,依我看,神仙也未必有如此俊俏好看。哥哥,你許真的是天上哪位神仙下凡的吧?是的話把小女也渡了去吧……”
青紅一雙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直盯著陳君睿打量。
陳君睿的臉已經(jīng)黑了。
穆晚晚:……
低著頭紅著臉的花蕊:……
穆晚晚笑笑,一手攜著花蕊,一手攜著青紅:“大太陽曬的慌,咱們回吧。”
青紅戀戀不舍,被穆晚晚攜著卻仍回著頭直望陳君睿。
“晚晚姐姐,你若不喜歡他,不如把他讓與我了吧。等我長大了便與神仙哥哥成親?!?p> 如果穆晚晚沒記錯,之前青紅是喚她陳家嫂嫂的。
穆晚晚笑道:“此事也不是沒商量,等你長大了再說吧?!?p> 青紅順著桿子往上爬:“晚晚姐姐,這可是你說的哦,等我長大了,你一定要把他讓與我。”
小孩子童言童語,惹得穆晚晚低頭淺笑。
花蕊卻嘆了一聲:“晚晚,怎的我越看你家夫君,越覺得我家夫君像個豬頭?”
穆晚晚……
青紅:“經(jīng)嫂嫂這么一說,還真是,我哥哥跟神仙哥哥比起來,真的是比豬頭還難看?!?p> 正在家里劈柴的趙青禾,一連打了兩個噴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