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山三面高墻下坐落著王朝的宮城,城內(nèi)籠有子母宮、六和殿、文淵閣。那子母宮是一座宮群,西宮為母宮,為退位的歷皇及其后所居。中宮龍氣縱橫,為海家王室所居,東宮則住有妃嬪。宮城緊靠著安汀城北,一道巨石門開在城門口,此門就這么敞開著已有五十年,若要挪動這門需耗數(shù)百人之力。平日里,文武官早早于白三時出門,彼此間并不寒暄,除非是摯友或心胸極為坦蕩之人,大家除了工作上不得不進行的交集外,一年到頭甚至講不到超過五句話,他們于天乾門候著,待海過隱實大帝來聽取朝政。
白一時海過隱實推開屋門,那時身為王子的海河跟海平津還在西屋沉沉睡著,海過隱實便瞞著皇后悄悄跑到后花園,然后于其中徜徉許久,蟲鳥翠鳴,佳木幽香,曉霧朦朧。徘徊于其中有些冷,但海過隱實仍舊在花叢中看到兩支綴有晨露的白花,他當然叫不上名,便將它們輕輕剪下,他又小心翼翼地捧著那兩支花,結(jié)果在門口碰見睡眼惺忪的端木皇后,端木后瞧瞧他,又低頭看那兩支花,“他們還睡著呢。”海過隱實不聽,但也擔心驚擾到海河跟海平津,便差走了身邊的兩位近侍,獨自來到西屋門口,他又小心地開了窗,將那兩只花各插在兩只花瓶中,這只是海河的,那只是海平津的。這時他怔怔地發(fā)見海河已經(jīng)坐起,正在床前翻著本內(nèi)經(jīng)書,“這次是誰?讓我瞧瞧你又在看什么書?!彼氵^來。
“仍是之臻公送我的,爹,你叫之臻公當我老師成嗎,他頗懂醫(yī)術(shù)的?!?p> “朱之臻術(shù)業(yè)偏重文哲,尤其理學,你不跟他學格物致理,卻學醫(yī)。醫(yī)術(shù)隨便哪個太醫(yī)不能教?我常犯頭痛,每每都是讓陳先生往頭頂扎一針就好,你不去找陳太醫(yī),卻去找個大學士教你醫(yī)術(shù)。何況,你馬上就要成太子,學些個旁門左道,阿河,終有一天我要退居帷帳后,當一切要你安排照理時,醫(yī)術(shù)又怎有用武之地?”海過隱實嘆嘆氣。長子海河自小醉心學醫(yī),大概是兒時發(fā)高燒被救過一命,于是對生命有了更加深刻的體悟,對救人性命的醫(yī)生及那妙手回春術(shù)就更加敬重驚奇。
這時海平津也醒了,便也坐起揉著眼睛,他跟哥哥長得很像,清瘦高挑,面容像個女子,整張臉沒有一絲瑕疵,膚色白皙而眼神柔和,眼瞼垂著,惟一的區(qū)別是他的鼻梁要比哥哥矮些,因此多了分仁慈平庸而少了分英武,他們的嘴唇簡直一樣,都很薄而緊緊閉著,這似乎都表明兩兄弟心境清明毫無邪念,須知只有對世界充滿希望與好奇并且始終保有童貞的少年才會有他們那樣的神態(tài)和動作。
到了白四時,海河跟著父親到那天乾門,眾官見了?;时惆?,他們不看彼此,唯獨有人發(fā)現(xiàn)晚了直到海過隱實到場而大家都躬下身時才畏縮地模仿著彎腰,如果海過隱實碰巧察覺了,臉有怒容時大家才低著頭看那個倒霉的官員,只見他冒著汗,腰間掛著的厚厚的象笏閃著光,令他更為顯眼。不過海過隱實僅僅在天乾門清點一番最簡單的事情,雖說簡單,卻也是最為復雜而繁瑣的事。
整個過程的復雜繁瑣處在于,一件簡單的事,要由很多奏折組成,并且不同的奏折只有某些特定的官員存放批閱,并且奏折要準備多份從而提交給不同的人,因為他們要保存作為檔案紀錄。每種奏章含義同并且只由一個人負責批閱,所以一旦這個人不知所蹤就必須去此然經(jīng)常出沒的地方找他從而讓過程更加滯后。即使負責批閱的人都待在辦公閣也會分隔幾層閣樓坐在不同的位置辦公。一個鐘辰以后你就昏昏沉沉進而忘掉原來的目的,最后還要將寫滿不同批閱人名字的奏章交給不同的負責人。而其實你原本只是為了申請一次外出或事假而已。
臨到天乾門,海過隱實每每都要先往最前面看,面前三人其中一人紫蟒金帶,腰間掛著美玉,洋溢喜色的臉龐上懸著三團毛茸茸精心保養(yǎng)的美髯,短長短,短的兩道長度相當,神采奕然頗為自得。他雙手背在后面,身邊站著同樣一位豐神俊朗的老者,他很瘦,身著也樸素,像個普通朝臣而整個人看起來恭敬知禮,他滿頭白發(fā)整齊地散著,雖看起來蒼老但頗有一番氣宇。而還有一人極高極瘦而面容慘白,病怏怏的,眼窩深陷像是很多天沒有睡覺一般,他脖子前傾,眼圈黑著望向海過隱實。
這時那第二位老者一拜而出,因為左右那兩人都無事可奏,那老者緩緩道,“皇上,安汀城錢肆光、幽泉關(guān)周伯雄托臣求陛下原諒,本月的宗家宴他們來不了,所以由微臣替其匯告安汀城及幽泉關(guān)近月來的具體農(nóng)手工商業(yè)及戶籍變動情況?!?p> 這時海地身后的海河卻忽然問道,“萬返公,他們因何事來不了?”海河馬上加冠升為太子,因此海過隱實常常帶著他一同聽取朝政,并試圖每天遞給他些奏折批閱,過后還要親自審一遍海河簽過的奏折,接著為他一一改正并親切地告訴他,如今他甚至將一部分詢問的事宜也移交給兒子處理。
原來這蒼老的大臣便是宮城三御臣之一的錢萬返,錢萬返微微躬身,道,“請殿下不計繁瑣聽老臣訴明?!北銓⒅懿廴绾螕膬鹤?,又擔心王一凼在乎面子不肯放兒子走而找錢肆光做靠山的事一一講了,這時海河便點點頭,便看向父親,海過隱實也微微頷首,于是海河便道,“準?!?p> 于是錢萬返再俯首,“謝陛下,謝殿下?!庇谑峭讼?。接著一層有一層的人開始逐一匯報情況,有些是關(guān)于糧食補給的問題,有些是稅收的問題,有些人則告知官營學塾修訂教材的事,并進一步講述私營學塾如何泛濫,應(yīng)當反對教育官員離職后成為私塾教師的種種問題,海過隱實閉下眼鎖著眉,“這件事應(yīng)到六和殿作具體討論。”于是便開始詢問下一件事,最后所有問題都被篩選成等級不同的議案,等級低一些的便準許自行辦理,高一些的便要求三御臣參與或者直接到六和殿于下午時作具體研討。
很明顯那位身著華貴甚至有些肆無忌憚的人負責教育問題,于是他朝那人丟了一個眼色,那人便低下頭走到他那邊,接著他挪挪金帶,頗具架勢地求道,“皇上,殿下,這教材問題由我文淵閣負責,且考慮到當今最大的合法私塾是流動的,且由一位前文淵閣學士率領(lǐng)著,因此請準文淵閣辦理此事。”
海過隱實點頭,道,“那就叨擾明陽公了?!庇谑茄γ麝栆话荩又嘶刈约旱奈恢?。
待萬事畢,群官像蜜蜂一樣散去時,海過隱實輕輕叫住那最后一位御臣,“之臻公,朕有一事煩你。在下午開始六和殿的審政前朕想跟你講幾句?!?p> 那人呆了呆,接著更加恭敬地作禮,道,“怎會煩擾微臣,皇上有何事但說無妨,能做到,臣必定做到。”他身體虛弱,講出這幾個字時鏗鏘有力已經(jīng)費去很多心力,于是海過隱實不得不讓海河扶住他,他們一同往一個偏僻角落去了。
當然,最后朱之臻同意了當那太子少傅,這份官職本身就象征著巨大的榮譽,不僅意味著朱之臻公將成為當今海家太子的老師,也意味著他在三御臣中的地位發(fā)生了些微妙的變化,為什么不找其他兩位同樣文哲泰斗而偏偏找他這么個病怏怏的老朽呢?
然而當朱之臻咳嗽著親切地拉著海河的手時,海過隱實仍不免暗暗搖頭,他太老太衰弱啦,讓這位老人去教海河,海河究竟能獲取到多少知識呢,況且教育也是件極為費神的事,這位本來生命力就所剩無幾的老人又是否能承受的住這份充滿著壓力的榮譽呢?
求為是非
天漢時間度量單位為黑、白、橙、紅、紫、灰,每顏色辰為一個鐘辰,一鐘辰可換算為4個小時,故清晨七點可稱為白三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