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塘鎮(zhèn)遠(yuǎn)遠(yuǎn)的天空邊緣,慢慢露出一絲魚肚白。
陽光透過厚重的云層灑下光亮,沉睡了一晚的下塘鎮(zhèn)漸漸蘇醒。
睡眼惺忪的城門士兵伸著懶腰,打著呵欠,打開了厚重的城門。
滴答……
城門發(fā)出沉聲的“吱呀”聲,有什么東西落到了士兵的臉上,他用手摸了摸臉,看著粘在手掌上的紅色,剛剛睡醒的腦袋空白一片,尚未反應(yīng)過來。
“血?”
士兵看著手掌的血,頭不由得往上一抬。
城門上掛著一個人。
那人穿著一襲灰色衣袍,雙手安靜地垂在身體兩側(cè),如同睡著的安詳臉龐灰白一片,左邊胸口處竟然有一個拳頭大小的洞口,空蕩蕩的洞口,心竅顯然被人挖去。
“鎮(zhèn)長大人!”
呆愣了片刻,士兵臉色霎時慘白一片,惶惑恐懼驚訝等等情緒在臉上交替。
“鎮(zhèn)長大人,鎮(zhèn)長大人!”士兵哆嗦著身子,失聲大喊,“鎮(zhèn)長大人死了,鎮(zhèn)長大人死了!”
——
前一夜尚且寧靜安詳?shù)姆秸?,此時,卻是一片凄切之聲,哭聲在方宅不斷響起,更添哀傷。
白色的幔帳下,停放在靈臺上的靈柩里,方興儒的尸體靜靜躺著。
一屋子家屬和仆人哭得撕心裂肺。
“夫君,昨天你還好好的,怎么,怎么……”方夫人眼眶通紅,聲音止不住顫抖,“陶云頌,你怎么會如此狠毒,殺人挖心!”
自被士兵告知方興儒身亡消息,方宅便陷入了一片混亂和悲傷中,方夫人雖悲痛萬分,但仍強撐精神,里里外外忙著方興儒的喪事,此刻跪在靈臺前,心中悲傷再也抑壓不住,哭聲哀切,聞?wù)呗錅I。
一旁的孔燕獨嘆了口氣,“料想是陶云頌身中血魂咒術(shù),妖化成了異獸,血魂咒術(shù),異獸原就寄附于心竅,此刻陶云頌剛剛妖化,極有可能需要人心增強妖力?!?p> 早已得到訊息的孔燕獨臉上“悲慟”,大義凜然道:“方夫人切莫傷心,陶云頌我們定不會輕饒,哪怕賠了老夫這條性命,也要殺死陶云頌,以告慰鎮(zhèn)長大人之靈!”
“此等殺人惡魔,請孔家主務(wù)必誅殺?!狈椒蛉吮瘧嵉?。
“自然?!笨籽嗒毜溃骸按耸拢粏螁问菫榱随?zhèn)長大人,更為了千千萬萬的下塘鎮(zhèn)民?!?p> “咳咳咳……讓我進去,讓我進去,咳咳咳……”
孔燕獨和方夫人說話間,外面忽而傳來一陣吵鬧聲。
“方叔,外面怎么如此吵鬧?”
“夫人稍等?!?p> 被喚作方叔的人轉(zhuǎn)身出去,回來后對著方夫人道:“夫人,陶府家主想要進來祭拜老爺?!?p> “陶府家主竟還有臉面來!”旁邊一女仆憤憤不平。
“胡鬧!”方夫人呵斥道:“陶家主和夫君幾十年交情,要來拜祭,為何不讓?”
“是,小人知錯?!?p> 方叔慌忙作揖,出了院門把陶直正接了進來。
映入眼簾是一片片白色,不大不小的靈臺,棕褐色的靈柩分外刺眼。
“怎么會……”
方興儒三重巔峰修為,怎么會死?下塘鎮(zhèn)還有誰能殺他?
陶直正紅著眼眶,只感覺胸口越來越悶,他顫抖著,一步步走到靈柩前,呆愣了許久,才哆哆嗦嗦地點了三炷香。
“方夫人……”
陶直正聲音沙啞,想說些什么,卻被方夫人打斷。
“陶家主?!狈椒蛉说_口,“喚你一身陶家主,是念在夫君與您多年交情,你既祭拜了夫君,此情便已了斷?!?p> 方夫人話語剛落,孔燕獨已欺身而上,一把點住陶直正身體要穴,陶直正動彈不得。
“孔燕獨,你這是何意?”
陶直正心下一沉。
“殺人兇手之親,不可輕放?!笨籽嗒毜溃骸疤占抑?,我也是為了下塘鎮(zhèn)鎮(zhèn)民?!?p> 抱歉的話語,絲毫沒有抱歉的語氣。
陶直正眼眸一冷,待要說話,卻聽見方夫人道:“陶家主,你侄兒殺了夫君,尋得你侄兒之前,便勞煩陶家主在方宅做客?!?p> 方夫人說完,冷冷拂袖而去。
——
顧梁歌和聶洱沒想到,一早往下塘鎮(zhèn)而去,街頭小巷議論的皆是方興儒身亡的消息。
方興儒之死,轟動了整個下塘鎮(zhèn)。
為防消息有誤,顧梁歌和聶洱小心翼翼避開人群,去到方宅,暗自探查了一番,直至看到方興儒的尸體被抬著進入了靈柩,兩人心中皆是震驚不已。
“原想那人對陶云頌出手,陶家主會有生命之憂,故一大早便往下塘鎮(zhèn)去,是想暗中探查保護一番,哪想陶家主無虞,倒是方鎮(zhèn)長死了?!鳖櫫焊杳嗣掳?,“如今方鎮(zhèn)長死,陶直正又被扣押在方宅,看來背后那人出手不僅快速,且出其不意?!?p> “方鎮(zhèn)長三階巔峰,能殺死他之人,要么修為高于方鎮(zhèn)長,要么必定對他極為熟悉,方鎮(zhèn)長不設(shè)防下才被擊殺?!甭櫠溃骸凹葘Ψ芥?zhèn)長熟悉,又想置陶府死地者,怎么看,孔燕獨都很有嫌疑。”
顧梁歌疑惑,“如果這人有能力殺死方鎮(zhèn)長,又想置陶府死地,為什么不直接對陶直正下手?為什么不在陶云頌重傷的時候便下手?是不能,還是有別的什么原因?”
“也許,他有顧慮。”
在顧梁歌和聶洱兩人看似一問一答中,腦海的疑惑越來越多。
顧梁歌和聶洱彼此對視一眼,他們似乎想到了什么,可念頭一閃而過,快得抓不住。
“眼下,還是回楚又那里吧?!焙靡粫?,顧梁歌輕嘆。
顧梁歌和聶洱不再言語,懷著一絲沉重心情,默默回到了楚又院子。
待得把從下塘鎮(zhèn)探回的消息一一說出,楚又房間一片死寂。
陶云頌緊緊握拳,連連搖頭,“方叔死了?我不信,我不信,他如此厲害,怎么會,怎么會死?”
那位會笑著罵自己小崽子的人,會在自己出事后擔(dān)憂得睡不著覺的人,那位小時候每次自己闖了禍便替自己收拾爛攤子的人,那位能撐起下塘鎮(zhèn)一片天的人,怎么會說死就死?
“不會的,不可能的!”陶云頌猛地抬頭,忽地扯住顧梁歌衣領(lǐng),“你騙我!你騙我的!是不是?”
陶云頌形如瘋癲,抓住顧梁歌衣領(lǐng)死死用力,顧梁歌不由得倒退一步。
顧梁歌本就不喜與人有過多的身體接觸,此刻被陶云頌蠻力拎住衣領(lǐng),身子不由往前稍頃,清冷的眉目更添幾分冰涼。
繞是如此,他看著陷入悲瘋狀態(tài)的陶云頌,依舊沒有拉開抓著自己衣領(lǐng)的陶云頌的手。
“你知道我沒有騙你。”
“不會的,不會的!”陶云頌瞪著眼睛,“你騙我的!你騙我的!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陶云頌說著便往房門外沖去,卻被妖兒攔住。
“妖兒,你走開!”
妖兒看著陶云頌,沒有說話。
“妖兒,我要回去!”
陶云頌聲音陡然提高,妖兒只死死地扶住門框,看著發(fā)瘋一般的陶云頌,抿著嘴唇。
“夠了,云頌!”楚又的聲音響起,“看你現(xiàn)在是什么樣子!以你現(xiàn)在的身體,回去干什么?送死嗎!你冷靜一點!”
陶云頌咆哮著,“冷靜?我怎么冷靜?方叔死了,二叔被困,而我在這里,像個廢人一樣茍且偷生!陶家沒有我這樣懦弱的兒女,即便是死,我也要找出殺害方叔的兇手,救出二叔!”
“救,你怎么救?”楚又冷笑,“就用你這隨時會妖化,破碎不堪的身體?你知道敵人是誰嗎?這個暗處的的人,殺死了方興儒,實力之高,你如何匹敵?昨天武擂大會,設(shè)計陶府成了眾矢之的,今天方興儒之死,更把陶府推進深淵,如此心思深沉之人,你真當(dāng)自己是話本的英雄,憑著一腔悲痛便能打敗?”
楚又一聲比一聲冷漠的質(zhì)問刺得陶云頌體無完膚,本就虛弱得身體更加搖晃。
看著低頭不語的陶云頌,楚又繼續(xù)冷冷道:“既然你要成心送死,成,死了倒好,黃泉路上,方興儒知道自己的命點不醒一個作夢的陶云頌,該是何等自嘲!”
冷靜?
陶云頌當(dāng)然知道要冷靜,也知道楚又說得都對,可心臟處傳來的巨大痛楚讓自己無法呼吸,腦袋一片空白,他什么也想不到,什么也做不了。
陶云頌只感覺巨大的悲痛要將自己淹沒。
哀慟之際,陶云頌忽而血氣翻涌,眼眸漸漸變得猩紅。
“陶云頌!”楚又心下一驚。
未待楚又說完,妖兒已經(jīng)快步?jīng)_到陶云頌跟前,妖力一絲又一絲地流轉(zhuǎn)到陶云頌體內(nèi)。
翻涌的血氣慢慢平息,猩紅的眼眸漸漸轉(zhuǎn)黑,陶云頌看著漸漸消散而去的妖力,鳳眸哀切空洞。
楚又等人想說什么,終究什么也沒說。
“我想靜一會?!?p> 安靜了許久的房間中,沉默了許久的陶云頌沙啞著聲音,開口道。
楚又、妖兒、顧梁歌和聶洱什么也沒說,默默出了房門。
“方叔……”
夕陽如血,悲涼蒼傷。
那天,陶云頌心中念著方興儒的名字,對著方宅的方向,跪地不語,酸澀無比的眼眶,卻流不出一滴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