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道士沈密和陋巷少年閑聊了一會兒后,就又急急忙忙的向山坡上跑去,留下周福氣一個人在溪邊站樁,孤零零的,慘兮兮。
不過,少年的心情就像天邊的初陽一般,有希望就有奔頭,在金色的圈牢里,格外踏實。
出乎少年意料的是,大半個白天,真的一個人也沒到過小溪下游這邊,不管是要追究他罪名的外鄉(xiāng)人,還是那些映月鄉(xiāng)一老一少,好像真的把這個昨晚干了番大事的周福氣遺忘了。
直到傍晚時分,一個虎頭虎腦的男孩子才跑到小溪旁來找周福氣,男童身后還遠遠的跟著個讀書人。
當童谷雨看到畫地為牢的周福氣時,著急了快一天的小家伙才算舒了口氣,幾個快步跑到少年身邊,跳起來狠狠地錘了周福氣兩拳。
童谷雨仰著頭怒吼道:“周福氣,你他娘的干啥來,知不知道我找你大半天了,聽村里人說你犯了事被關(guān)起來了,是不是和那個黃秋農(nóng)一起偷看人家姑娘洗澡被逮住了。”
其實,童谷雨是聽映月鄉(xiāng)私塾里其他同窗講的,只不過童谷雨年級比那些同窗都要小一些,所以他們不大喜歡帶他玩。
本身這幫少年就是清早起來,在自家飯桌上從爹娘說的閑言碎語里聽了村里的小道消息,來到學堂后相互間煞有其事的賣弄。
云里霧里的被童谷雨遠遠的偷聽了去,一白天也沒見到蟲簡的童谷雨,下課后就跑到小雨巷找周福氣,結(jié)果逛遍了大半個映月鄉(xiāng),也沒見到周福氣的人影。
蟲簡又被他娘關(guān)到家里出不來了,也無人商量,急的童谷雨在小巷里直打轉(zhuǎn),最后沒辦法了,死纏著自家老爹,讓他幫自己出主意。
所以,自己在那個腦子很好使的老爹幫助下,終于在村外的小溪旁,找到了像個稻草人站著的周福氣。
周福氣任由童谷雨錘了自己兩下,摸了摸這小子頭,說道:“你怎么來了,帶沒帶吃的。”
說起來,少年一白天都不敢離開圈里半步,生怕再會出什么幺蛾子,如今自己著身體狀態(tài)可吃不消第二記毒手了。
童谷雨上下打量了少年一眼,“這個點你就餓了?!?p> 少年點點頭。
“中午沒吃?”
周福氣有點答非所問,“昨晚我們一塊吃的。”
童谷雨瞪大雙眼問道:“啥意思,難道你一天都沒吃飯,這也太慘了吧,不就是看了幾個姑娘的身子,都暴曬一天了還不讓人吃飯?!?p> 娘嘞,怨不得老爹成天在家說什么非禮勿視非禮勿聞啥的,這后果也太狠了吧。
周福氣無奈的捂著額頭,好像很難跟一根筋的童谷雨解釋關(guān)于自己偷窺姑娘洗澡的傳聞。
周福氣裝作無意的向童谷雨問道:“有沒有看見黃秋農(nóng)?!?p> 童谷雨點了點頭,“看見了,本來還想上他家找你去來,結(jié)果無意間發(fā)現(xiàn)姚先生的屋里就躺這一個人,我還以為是你被人打傷了呢,結(jié)果是黃秋農(nóng)?!?p> 周福氣急忙問道:“他怎么樣,有沒有人照看?!?p> 童谷雨撇了撇嘴,“看著還成,那個天天晚上在私塾地上打地鋪的老道士正看著呢,不過后來我出來尋你的時候,老道士和姚先生一塊出去了,神神秘秘的。”
少年愣了一愣,“你還上了半天課,姚先生去教書了?”
童谷雨不耐煩的回道:“去了啊,不是說了嗎,講了半天課就和老道士一塊出去了,下課的時候,姚先生還說以后所有人都不用來了,私塾以后就不開了。”
說到這,童谷雨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立刻伸手往下拽了拽周福氣的衣角,做了個讓少年低下身來的手勢。
童谷雨悄悄的告訴周福氣,說有不少村民要背井離鄉(xiāng)去外面混口飯吃了,比如說他們童家。
聽說這回有過半的村民要離開映月鄉(xiāng),尤其是家有小孩的,只不過去哪未定,但最近也得是群山外人丁稀少的縣城。
運氣好些的,比如說百花街上那幫狗大戶,聽說能去一個叫京城的地方,那里好像是最好的去處,大概相當于外面世界的百花街吧。
至于蟲簡他家去哪童谷雨沒打聽到,今天還未見到蟲簡人影來,反正童谷雨是要跟著爹娘回老家,也就是他爺爺?shù)睦霞摇?p> 不過童谷雨估計去哪都是種地,也就無所謂了。
童谷雨的說法倒是和道士沈密說的相一致,只是少年自己究竟是去是留還要再等等看,周福氣總覺著百花街出現(xiàn)的那幾家煉氣士是不會輕易善罷甘休的。
哪怕是有所謂的圣人子弟做出了裁決,可如果所有村民都要離開映月鄉(xiāng),或者說圣人子弟主動離開映月鄉(xiāng),周福氣的危機也就隨之而來了。
當然,還有一個問題正擺在周福氣的面前,如果解決不好,就真會出人命,那就是如何在著圈子里解決填飽肚子的問題。
一旁的童谷雨也在替少年思考這個嚴峻的難題,小孩歪了歪腦袋問道:“真不能出圈,吃個飯再回來也不行?!?p> 周福氣點了點頭,真不能,以前沒覺著,現(xiàn)在看映月鄉(xiāng)真是個走在大街上都能出事的險惡之地,自己寧愿待在溪旁挨餓也不愿冒著風險去覓食,至少現(xiàn)在還可以扛一扛。
童谷雨四處望了望,發(fā)現(xiàn)附近能肉眼看到的果樹,在這個季節(jié)還是光禿禿的樣子。
小孩仰著腦袋轉(zhuǎn)了下眼球,讓周福氣稍安勿躁,自己跑過去沖著他爹比比劃劃了一番,便見他爹童念祖一路小跑的跑回村里去了。
周福氣吸了吸鼻子,老氣橫秋的對少年說道:“周福氣我們都走你有何打算啊,雖說我讓我爹去我家那點干糧來給你應應急,還讓他帶些釣魚捕魚的工具,等會我在去幫你砍點柴火,怎么著也能幫你多撐幾天,可以后咋辦,總不能真一輩子不出圈吧。
周福氣搖了搖頭,肯定道:“不會的?!?p> 少年估計,此刻曹無念和沈密如今還做應付其他急事,等塵埃落定后,自己何去何從自會有結(jié)果的,現(xiàn)在要做的就是不要自亂陣腳,不能再添亂了。
唉,童谷雨唉聲嘆氣的蹲在地上,雙手抱頭,沒想到一覺醒來,村里天翻地覆,感覺自己錯過了好多大事,早知道如此,昨晚自己就該去周福氣家睡了,肯定有一番用武之地。
“周福氣,要不要我在這陪你,可別到了明天天亮,我再來找你就找不著了,那可就真是壞事了?!?p> 少年沒在意小孩的烏鴉嘴,繼續(xù)擺了個樁功的姿勢,自己這身子骨落下的病根太多了,得抓緊時間多補補。
周福氣一想到自己每多站一會,就能延遲一會的壽命,更是站的認真起勁。
童谷雨好奇的看著站樁的少年,問道:“周福氣,這是啥啊,是不是你昨晚撿到的絕世武功秘籍,我能不能練練,該不會是你偷了本秘籍所以被人關(guān)押在這里吧?!?p> 小孩子想了想,以周福氣的性格多半是做不出偷盜的事,平日這家伙都是教書先生所說的拾金不昧的主,要說是做好事幫倒忙被人揍了倒是有可能。
周福氣一邊站樁,一邊說道:“能練,但我感覺你爺爺叫你的本事比這個更厲害,更適合你?!?p> 童谷雨一臉吃驚的目瞪口呆道:“娘嘞,周福氣,過了一個晚上你都會算命了,你咋知道我爺爺說等到了他老家,他老人家就教我點厲害的本事,還說保管比我爹這個不守祖業(yè)的強?!?p> 果然如此,童家果然也不是一般人,聽到這話,周福氣卻是放心了許多,至少一個不是一般人的童家,能保證這次變故后童谷雨在其中出什么意外。
等到童念祖背著一個大包袱回來后,周福氣好說歹說的勸著童谷雨跟著他爹回家去了。
倒是一身書生氣的童念祖,放下包袱時細細打量了周福氣一番,讓少年莫擔心,天行健君子自強不息。
還感嘆道映月鄉(xiāng)并不是一個結(jié)束,而是一個新的開始,只不過是屬于你們少年時代的序幕,天底下,有秉運而生的天才,也有逆流而上的小卒,大爭之世,奮楫者先。
竹林里,四位眾人口中的圣人子弟都聚起來。
儒家,教書先生,姚安恭。
墨家,販貨郎,曹無念。
道家,小道士,沈密。
佛家,苦行僧,慈無。
看起來極為年輕的小道士沈密,依舊是像個莊稼漢一樣蹲在地上,看著相互間相處幾十年平安無事的同道中人。
枕著根扁擔,橫躺在巨石之上的曹無念,算是墨家祖庭嫡傳,但據(jù)說墨家祖師爺,也就是第一代矩子的失蹤和這個家伙有說不清的關(guān)系。
兩鬢微白的讀書人氣定神閑的觀賞著已經(jīng)看了千萬遍地的竹子,姚安恭,儒家大儒仲子的關(guān)門弟子,他恩師的學術(shù)頗受那位孟圣人的貶斥,所以雖貴為儒家八脈之嫡傳,如今也淪落到此次當個教書匠,有時候在田間種地的時間比教書的時間還多。。
盤腿而坐的和尚慈無,了無心事的持著咒子,據(jù)說是佛家凈土里殺心最重的一個人物,到現(xiàn)在魂魄也不全,四人里最是古怪的就數(shù)這個和尚了。
至于他沈密,才是真正的天不靠地不沾,自家祖師爺也是常年神龍見首不見尾,嚴格來說,自己算是最清貴的那種,甚至是輩分最高的那種,就是和山上山下的道家神教全不沾邊,換而言之,也是個天道之下的可憐蟲。
沈密看了看坐躺蹲站各不相同的數(shù)人,一聲哀嘆,“哎呦,咱們可真是雜牌軍啊,坐沒坐相,站沒站相,要是各家圣人在此非得氣死不可?!?p> 原本幾十年溫良恭儉讓的姚安恭突然接了一句,“我家圣人早沒了,看不到的?!?p> 躺著閉目養(yǎng)神的曹無念嘴里叼著根狗尾草,哼哼一句,“看不慣的都被我送走了,剩下那些也不敢來?!?p> 剩余三人臉色不變,都裝作一副沒聽見的樣子,慈無裝的最像,連沈密之前的話也不接,就是咒子念得比方才更快了些。
姚安恭轉(zhuǎn)身掃了眾人一圈,率先問道:“言歸正傳,映月鄉(xiāng)一事已經(jīng)拖了一天了,各家圣人有沒回話,還是說讓咱們幾個做主,我儒家只有一句話:平安即可?!?p> 慈無這次倒是聽見了,“中小神州自大劫之后,凈土不在,佛法難興,全憑各家圣人做主?!?p> 曹無念還是叼著根狗尾草躺著看天,似乎這個問題不值得他回答。
年輕道士沈密皺了皺眉頭,心里暗暗的推演一番,想來是事情出的突然,天劫提前來到,又有大劫化小災的趨勢,所以躲在背后的各位大佬失去了觀道的興趣,若是操作得當,映月鄉(xiāng)一事真能在他們四人手上平安化解。
沈密沖著姚安恭和曹無念問了一句,中小神州向來是顯學當家,對此次的幕后黑手和三大王朝的可能存在的危機,你們兩家怎么說。
姚安恭笑了笑,“自是追查到底,只是我要先負責映月鄉(xiāng)幾千生靈的安置?!?p> 曹無念沒有管犯了書生意氣勁兒的教書先生,冷聲道:“陣法有我看守,既然出了事,我自會管到底,到時候只要讓我查到,便是私塾里的那個老道士我也一并除掉?!?p> 沈密聽聞此言后,夸張的打了個激靈,“好重的煞氣,有你在我就放心了,全靠墨家大佬伸張正義了,我?guī)湍愦騻€下手,至于那個老道長嘛,就不用管他了,感覺不頂用唉,還是靠我們自己吧?!?p> 年輕道士可能是覺著自己這番話說的極為鼓舞士氣,便自己給自己鼓起了掌。
慈無睜開眼,也說了一句:“既然如此,那我就和姚先生一起安置村民,之后便離開此地,云游這片曾經(jīng)佛光普照的人間樂土?!?p> 姚安恭無奈的笑了笑,“好,那我就先去安撫三大王朝的皇子王孫們,畢竟鬧僵了,你們無所謂,我可真是要收到儒家學宮責罰的?!?p> 沈密難得的正經(jīng)了一回,沉聲道:“那六日之后,映月鄉(xiāng)將不復存在,至少和普通村莊無異,村內(nèi)凡是有小孩子的人家率先撤離,青壯墊后,老人牽扯的因果太深,走與不走皆可。老姚,你跟要接受村民的三大王朝講清楚,人,肯定是帶著因果走的,但月有陰晴圓缺,有惡因惡果,就有善因善果,畢竟是五大洲唯一一個能讓那幫神靈庇佑的后代,就看他們怎么盤算了。”
“至于那個小倒霉蛋嘛,嗯,算了,隨緣吧,反正也是個操心的命?!鄙蛎軗狭藫项^,決定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以后再說。
倒是曹無念突然坐了起來,對沈密說道:“小道士,那個老牛鼻子從村里打殺了一個家生子,說是他那個師弟的化身之一,聽說三魂七魄皆可作化身,也就是說這是個辛苦活,還得找九個分身才行,怎么樣,要不要和我比一比,看誰找的又多又快。”
“一言為定?!?p> 皓月當空,少年獨自一人在溪旁站樁,累了便在腳下一個不大的圈子內(nèi)打轉(zhuǎn),活動活動筋骨。
有時少年會在站樁之余,揚著頭看著天上的明月,這也是少年喜歡明月多過太陽的緣故,因為月亮能抬頭看,不會那么刺眼,
少年看著天上的明月,想著古老的傳說,不知道自己的爹娘是否已在另一個世界上享福,自己每年燒的紙錢他們從另一邊收到了嗎。
少年也在想,是否真的有神靈在月亮上居住,也在像他一樣,低頭看向人間。
但愿月亮上的神靈和自己在村里遇見的神仙中人不是一回事。
對吧,肯定不一樣的。
因為他們是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