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高大的少年拄著個樹枝,踉踉蹌蹌的來到映月鄉(xiāng)外河流下游的小溪附近,小溪附近除了個小土包般的山坡之外,地勢都很平坦。
高大少年就著明亮的月光,一看便看到在小溪旁擺了個奇怪姿勢的瘦小少年。
當黃秋農(nóng)一搖一晃向那個瘦小的身影走過去的時候,感官敏銳的周福氣已經(jīng)瞪大眼看著慢慢靠近的好友身影。
雖說還能再次看見好友活生生的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讓周福氣心里很是高興,但看著黃秋農(nóng)吃力的姿態(tài),搖搖晃晃好像隨時會跌倒一般,不能出圈的周福氣心里替好友干著急。
還沒等那個高大少年臨近小溪,周福氣就高聲喊道:“你一搖一晃的還來這里干什么。”
黃秋農(nóng)立刻罵罵咧咧道:“閉嘴吧,要不是聽說你出了事,老子能大晚上的跑這來,咋的,興你在野外當孤魂野鬼,就不許我來看看夜景?!?p> 聽到黃秋農(nóng)還能底氣十足的犟嘴,周福氣懸著的心就放回了一多半。
等到高大少年走近了,周福氣才看到黃秋農(nóng)還是昨晚的那副模樣,連衣服上昨晚被打時嘔出來的斑斑血跡都還在,只是臉色蒼白了些,站在自己面前倆腿還一個勁的抖。
周福氣擔心的問道:“是不是還沒好利索,還是傷得太重留下后遺癥了,那個肯收留你的老道長呢。”
黃秋農(nóng)不耐煩的翻了個白眼,“你聽聽,我能留下什么后遺癥,只是沒利索吧了,我又不是大羅金仙,一天就能恢復如初了,能活過來就不錯了。”
正說著,高大少年緩慢而吃力的做到了地上,“老道士有事出去了,但聽他講,我這傷得慢慢調(diào),急不得。反正我躺著也沒事,正好那個童家小屁孩晚上跑到私塾里,問我身體如何了,讓我說的明白些,好讓他明天來小溪邊告訴你。”
周福氣也順勢蹲了下來,瞅著黃秋農(nóng)說道:“那老道長有沒有說你這傷會不會引起別的麻煩,比如說身子骨會一天不如一天啊之類的情況?!?p> 高大少年滿不在乎的搖了搖頭,“沒,不光沒有,那老道士還說我這是因禍得福,因為小時候打的功底好,又沒煉過氣,所以有了點破而后立的意思,以后登仙一途必是高歌猛進?!?p> 周福氣聽聞此言后,眼睛瞪得又大了幾分,聽著意思,好像話外音有點不得了啊。
黃秋農(nóng)懶散的揮了揮手,“別猜了,那老道士要收我為徒,還說這是我爺爺費了極大的代價才替我求來的機會,再過幾日我就要跟著他云游四方了。”
實際上,黃秋農(nóng)來此也正是為了此事,昨晚自己在百花街上被一個中年人突然打的差點見了閻王。
臨近中午醒來之時,就已是躺在私塾里了,老道士傍晚才回來跟他講了幾件事,一件比一件稀奇,讓高大少年不得不拖著傷病的身子跑來找周福氣商量。
其實,說是商量,不如說是少年害怕自己隨時有可能就突然被人帶離映月鄉(xiāng),再也沒機會把自己知道的些內(nèi)幕告訴周福氣,免得他一個人在映月鄉(xiāng)傻乎乎的上當吃虧。
黃秋農(nóng)醒來從老道士嘴里第一時間得知周福氣在昨晚闖下大禍后,就知道多半有可能是為了自己被那個外鄉(xiāng)人打傷的事。
黃秋農(nóng)兩手撐著地,又讓周福氣這邊挪了挪身子,神神秘秘的低聲向少年說道:“這次我可知道了不少不得了的消息,雖說都是那個老道士主動說給我聽到,但我估計都是真事,八九不離十?!?p> 周福氣好奇的追問黃秋農(nóng)得了什么消息,方不方便說出來,把黃秋農(nóng)給氣笑了,“我說周福氣,你這個脾氣什么時候能改改,我不能說給你聽,那我大晚上跑過來干什么,真以為我來看風景的啊?!?p> 周福氣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做了個讓高大少年繼續(xù)的手勢。
黃秋農(nóng)沉聲道:“我這次來,就是先和你道個別,那個老道士很有可能也是個什么煉氣士,而且和那些今日進鄉(xiāng)子里的外鄉(xiāng)人明顯不是一路的,感覺要更厲害些。我要跟著他走估計是定了,當然,在此之前我還得去見見我爺爺,聽聽他老人家怎么個說法?!?p> “我害怕我到時候說走就走,連你最后一面也見不上,嗯,這句話好像有點不吉利啊,嗯,算了,反正就這么個意思,接下來我說的話你可一定要記牢了,昨晚的虧咱倆吃一次就夠了,再吃可就真的撐死了。”
周福氣應(yīng)聲點了點頭。
黃秋農(nóng)滿意的看著周福氣的反映,覺著這貨雖然有時候死倔死倔的,但腦子還是有的,雖說是長得丑了點,但是個能熬下去的貨。
“你聽好了,咱們所有人要逐步撤離映月鄉(xiāng),去別處討生活,聽說是去什么大王朝里的城市,去處各家隨意選擇,但小孩子們先走,我肯定是被老道士帶走的,你得跟著那幫私塾里的小毛孩子一塊走。”
周福氣皺了皺眉頭,“不是說各家走各家的,難道小孩子要和大人分開。”
不知是什么原由,周福氣莫名的想到了那個薩滿修士吉爾默,對蒙童們的出鄉(xiāng)之行有些擔心。
黃秋農(nóng)無奈的嘆了口氣,“所有人家是都能選擇出鄉(xiāng)后的落腳之地,可是除了百花街那些狗大戶有幾戶人家能結(jié)識外面世界的人物啊,自然是由什么圣人子弟統(tǒng)一安排了,而咱們映月鄉(xiāng)還集中了一批據(jù)說有修道天賦,也就是以后能當煉氣士的小毛孩單獨去往別處,你就要跟上他們,記住沒?!?p> 高大少年剛說完,就看著周福氣皺起了眉頭,問道:“你說句實話,你現(xiàn)在情形到底如何,現(xiàn)在你的事誰說話管用啊,是不是那什么圣人子弟,你有多大把握逃過此劫。來之前我問過那個老道士了,老道士什么都肯說,就是對你他支支吾吾的,說你無需我過問?!?p> 實際上,黃秋農(nóng)向老道士打聽來的大多數(shù)消息都是給周福氣準備的,高大少年既然已然定了要跟著那個老道士走一遭,就不用再費心思琢磨映月鄉(xiāng)的勾心斗角了,但仍然現(xiàn)在映月鄉(xiāng)里的周福氣不行,他走之前,一定要替周福氣把退路想清楚。
周福氣在映月鄉(xiāng)沒什么親人了,他黃秋農(nóng)在映月鄉(xiāng)除了周福氣也沒什么朋友了。
周福氣沖黃秋農(nóng)點了點頭,“放心,雖然看著慘了點,但問題不大,你接著說,按你的說法,我既不是百花街自由去處的狗大戶,也不是私塾里的修道天才,就算走也是和大家伙一塊走啊,怎么還能和私塾蒙生混到一塊呢,難道他們?nèi)眰€做飯的廚子?!?p> 事實上,周福氣不光知道自己沒有修道的天賦,還知道自己如今比普通人都不如了,總不能一個廢人也和天才們享受同樣的待遇吧。
黃秋農(nóng)嘆了口氣,朽木不可雕也,高大少年決定自己還是明明白白的跟這個家伙講清楚,省的他自作聰明。
“除了百花街上的那些狗大戶各有各的落腳之地外,其余的普通村民大都去大燕王朝一個叫風陵城的地方,但映月鄉(xiāng)里一波最有修道天賦的小孩子,則要跟著私塾里的教書先生去大燕王朝的京城。因為老道士說去往大燕京城的蒙生會和去往大燕京城的百花街錢家一路同行,到時候你想辦法,一定要跟著去,實在不行你就說你去大燕京城投親戚,到時候和他們一塊搭個伴?!?p> “老道士告訴我說,私塾里的教書先生就是那幫外鄉(xiāng)人所說的圣人子弟,這位先生至少要安置好那幫和他有過一段師生之誼啟蒙兒童之后才會離去?!?p> 這是黃秋農(nóng)從老道長那好不容易替周福氣求來的解決辦法,為此,他真的是應(yīng)下了以后拜入老道士一門之下的許諾。
倒是周福氣雖然聽到十分認真,但還是一頭霧水。
黃秋農(nóng)喘了口粗氣,接下來的話即使就算他這種過目不忘的記性外加急智的腦子,也是費了番力氣才從弄明白的,說給周福氣聽的時候就得慢一點,莫要出現(xiàn)紕漏。
黃秋農(nóng)緩緩說道:“這次進村的外鄉(xiāng)人的跟腳我也弄清楚了,除了那些刺客和幾個來此碰機緣的獨行俠,主要還是三個大王朝的煉氣士,在祭祀臺之上遭到刺殺的那個白袍公子哥就是大燕王朝的太子,在百花街上對咱倆下毒手的是一個叫大洪王朝的煉氣士,而且那個中年人官位還不低,所以你算是惹上大麻煩了。”
周福氣終于問出自己最擔心的情況,“也就是說,映月鄉(xiāng)以后就不存在了,關(guān)鍵是制定特殊規(guī)矩能庇護的圣人子弟也會撤離,那我在村里當一輩子縮頭烏龜?shù)拇蛩阋簿蜎]有什么作用了??蓡栴}是,就算我出去,不也是到人家的底盤上,更別說三大王朝里至少有兩家和我不對付,我到了外面不就是案板上的魚肉嗎,就算必須選一個,那也得選那個和我沒大有關(guān)系的大宇王朝啊。”
黃秋農(nóng)搖了搖頭,否定了周福氣的判斷,向他解釋道:“不,事實上現(xiàn)實剛好相反,你與大洪之間肯定是死仇了,可和大燕卻不同,我們從頭到尾就沒參與刺殺那個白袍太子的事,而且,據(jù)說這次冒著風險接受普通村民的決定就是那位白袍太子醒過來時做的決定,更何況你之前不是還給這位太子大人幫過忙不是嗎,相比于我們有所了解的大燕太子,大宇王朝那邊咱才是兩眼一抹黑。”
黃秋農(nóng)拍了拍周福氣的肩膀,“放心吧,我都問好了,大燕一國之力獨擋北邊的塞外民族,民風彪悍,而且和大宇大洪兩王朝很不對付,一旦我們出了村子,就是大燕的子民,受大燕保護,就算大洪那邊不甘心,也只能偷偷摸摸干些擦邊角的勾當,只要小心些,多半問題不大?!?p> 身材高大的少年說到這頓了頓,眼中露出了些小得意,“你別忘了,這次最關(guān)鍵的是,那位一起同行的圣人子弟---教書先生姚安恭,有他在,至少你這一路是安全的,而你要做的就是爭取留在大燕京城,哪怕是給那些私塾蒙生們劈柴做飯,他們必定會受到大燕山上勢力的關(guān)注,而你在這盞明燈下也會讓人有所顧忌?!?p> 周福氣皺著眉頭想了想,還想除此之外也沒有別的辦法,真要是被人盯上了,自己跑哪都一樣,無非是死在荒郊野外、偏僻村莊還是一國之京城罷了。
不過,臨行之前,周福氣還有件事要試一試,也許,那才是自己真正的生機所在。
村里私塾里的教書先生站在山坡的竹林邊上,望著山坡之下的小溪的方向,兩個少年的身影在小溪旁佇立了很久,直到一個略顯高大些的身影步履蹣跚的離去,只留下另一個少年望著頭上的月亮發(fā)呆。
姚安恭對竹林里的小道士笑道:“既然這么擔心這個少年,那就索性把他帶走就是了,何必如此處心積慮的讓我替你向老道士說話,讓他把消息通過黃秋農(nóng)告訴周福氣,可不要告訴我你這個輩分高的嚇人的道門高人,在中小神州連個能讓人落腳的仙道山門也找不到?!?p> 年輕道士沈密只是笑了笑,并沒有接過話題,反而是贊嘆了教書先生一句,“想不到你老姚的大名這么好用,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擺平三大王朝,真是厲害,比老曹還有本事?!?p> 姚安恭只是笑了笑,沒去理會年輕道士那分不清是貶義還是褒義的話語,倒是提醒了沈密幾句,“三大王朝里燕人向來更尚武風,民風也彪悍淳樸一些,不過在收留映月鄉(xiāng)村民一事上,那個大燕的丁暻倒是有點出乎我的所料,主動攬下了安置村民一事。大洪的汝宣績倒是嚷嚷著要討個說法,不過大宇之人此次表現(xiàn)著實有點不正常,那個寒未秉可以多留意一下。”
沈密嗤笑了一聲,雙手張開畫了個圓弧,嘲諷道:“紅臉也罷,白臉也罷,都是故意做給你看的,他們無非是擔心這次映月鄉(xiāng)生變的真正影響而已,都被老曹那句魔道巨擎的言語嚇住了,仙禍仙禍,毀家滅國。圣人禁封之地還能生亂,這么大的手筆,連我們四個都被蒙在鼓里中了招,幕后之人真正的目的豈能小了?!?p> 姚安恭皺了皺眉頭,“連你也沒有把握?”
古里古怪的慈無,深不可測的曹無念,還有總是云里霧云讓人也看不穿路數(shù)的沈密,和這三人一起畫地為牢百余年,讓身上寄托著一派文脈的姚安恭都有種自己只是個凡夫俗子的感覺。
可關(guān)系到三大王朝數(shù)萬萬黎民百姓的生死,別家修道之人可以不管,他姚安恭身為儒家子弟,不能袖手旁觀。
所以,此刻的這位教書先生心里暗暗的決定,此次護送私塾蒙童到大燕一行之后,自己可以在大燕滯留一段時間,守株待兔,看看到底是什么厲害角色布下著讓人看不明白的迷魂陣。
沈密蹲在地上冷哼道:“要是沒有四處礙我眼的老道士,還有那個時時刻刻殺心難抑的曹無念,我早就解決掉隱患了,豈能中了招還找不到對方的身影。”
老道士那一脈到底出了什么問題,墨家的曹無念身上又藏著什么樣的辛密,這次風波背后有沒有那群被永鎮(zhèn)山獄的家伙們不安分的試探。
年輕道士無聊了百年,終于在這個時候看到些樂趣,一個接一個,好不容易讓他有了點好奇心,又豈能輕易就把迷局給破解了,自是局面越復雜越好,最好是到最后牛鬼蛇神都現(xiàn)身了,讓他沈密一鍋給燴了,清清爽爽,如屠大龍,豈不爽哉。
周福氣依舊對著天上的明月發(fā)呆,兩天兩夜未睡,等待著最后的裁決,心里默默想著總不能真叫他餓死在著個金圈里吧。
這是,少年耳邊響起一道熟悉的醇厚嗓音,“五天之后,圈牢消失時,就是你自由之時,小子,映月一別,生死自負,以后行事莫尋死路,天天板著個臉給他娘的誰看。”
少年抬起胳膊擦了擦眼睛,使勁的咧了咧嘴,露出個牽強的笑臉。
某個販貨郎橫扛扁擔于兩肩之上,雙手也的搭在扁擔之上,正一搖一晃的走在回自己那個小山坡茅屋的路上,顯得很是不正經(jīng)。
那漢子在途中嘴里嘟噥一句話之后,無奈的搖了搖頭,得,他娘的笑起來比哭還難看,看來得和自己一樣,打一輩子光棍了。
跪坐在小溪旁牢圈里的周福氣,平靜了一下自己的情緒,看了看四周的動靜,一片寂靜,少年咬了咬牙,掏出從昨夜祭祀臺處飛向自己的香火,小心的拿出打火石,恭恭敬敬的點上香,誠心誠意跪拜天邊的明月。
青煙寥寥,寂靜無聲,只有一個少年在念念有詞的拜月祈禱,直到香火燃盡,也無異象出現(xiàn)。
片刻之后,周福氣默默站起身來,少年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幸虧是半夜的野外,無人看見自己這番怪異的舉動,否則還真不好給人解釋。
周福氣心里有點后悔,著實是自己異想天開了,連那位沈大先生都說了,映月鄉(xiāng)因拜月而起,因拜月而衰,之前享了洪天之福,之后將受其反噬,哪還有什么拜月祈福的機會。
之前文淵還說過,只有煉氣士以秘法才能求取月賜機緣,可不是他這樣過家家一樣的祭祀能比擬的。
少年吹了吹地上的灰燼,還沒來得及感嘆一番命運的捉弄,就感到一陣困意襲來,想來是兩晝夜的折騰著實累壞了,心神耗之一空,所以蜷身縮在金色的圈子里沉沉睡去。
只是少年沒看到,月色之下,一片片月光所化的雪花翩翩飄下,正落在沉睡的少年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