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下山
林一席回到雪院的時候已是皓月當空,鳳休已經回來了,她正坐在石桌前,為自己倒著熱茶,眸間透露著一抹難色,似是在想什么事情。
林一席示意跟在不遠處的路清歌停下等他,快步走到鳳休身側,輕聲提醒道:“師父,水溢出來了。”
鳳休一愣,將手中的茶壺放下,抬頭望了一眼林一席,她的眸子里透出了一抹驚訝,卻又很快平復下去,將手邊的茶杯端起喝了一口,眉間的紋理更深了。
林一席很自然地坐在了鳳休的對面,問道:“可是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鳳休雖然心中不悅,卻也并未過多表現(xiàn)出來,避過了這個問題,問道:“聽說你在試劍大會上進了十強?”
“全憑運氣。”林一席笑笑,又問道:“師父這些天去了哪里?”
鳳休繼續(xù)回避問題:“對了,師兄說你要下山去歷練,打算帶著誰去?”
林一席見狀,便也不打算再追問下去,答:“目前只想到雪月一人?!?p> 鳳休點了點頭,從衣袖中拿出了一個深紫色的扳指,遞給林一席,道:“這是印卿文給的,說是入了十強的獎勵,法器的話你不必去滿玉堂挑了,你外祖母替你挑了一堆法器,已經放在里面了,君合還贈了你一些書,也在里面?!?p> 林一席面露喜色,連忙起身雙手接過扳指,他認得這東西,是空鏡秘寶,按理說這種高階靈寶只會贈給試劍大會的擂主,不知道印卿文是只給了他一個人還是另外九個人都有。
空境秘寶其實就是一塊雞蛋大小的碎石,但其中卻有超過方圓一千里的空間,無論裝再多的東西,也不過是一塊石頭的輕重,是目前上清大陸空間最大且自帶靈氣的高階儲物靈寶。
空境秘寶的原石起初是從無盡極地發(fā)現(xiàn)的,據(jù)說并非上清大陸所產,因此極為罕見,擁有者不過百人,為了美觀和保險起見,很多人將它鑲嵌在其他物件上,或打磨做成其他東西,而林一席手中這塊和路清歌的空境秘寶一樣,被做成了一枚扳指。
“多謝師父!”
鳳休輕嘆了口氣:“此次下山,我和念凌付與那白面鬼交過手。”
林一席暗驚,猜測鳳休剛剛想事情想得出神與此事大概脫不了關系。
鳳休繼續(xù)道:“雖沒有起正面沖突,但他能夠輕易地脫離戰(zhàn)斗,看樣子可能與我們勢均力敵?!?p> 這一次,林一席的驚訝溢于言表,他能想象到白面鬼的修為說不定比鳳休高一些,畢竟他能夠孤身一人挑戰(zhàn)凌澤山全部的金丹修士,但是念凌付可是至少達到了大乘境界,說出去絕對是整個上清大陸都為之一顫的大能!
“九靈州還有境界如此之高的靈修?為何之前從未聽說過?”
話畢,只見鳳休的臉色更差了,她并沒打算回答。
涼風習習卷著滿地落花吹過,月光如銀灑下幾分寒意,此時已經入秋,雖說天巒山上桃花不謝,但是溫度卻已經迫使人不得不添件衣服了,鳳休抬頭望著紛紛飄落的花瓣,眉宇間說不出來的惆悵。
林一席從未見過鳳休有過這樣的神情,在他的印象里,這個傻乎乎的師父平時都是沒心沒肺的笑著,露出這樣的憂愁定是在降玄山發(fā)生了什么事……
正想著,突然一陣恍惚感傳來,林一席知道,魂離的時間快到了。
“師父,我明日就要下山了,先去準備些東西,您早些休息?!?p> 林一席見鳳休并沒有再多的話想對他說,便邁著沉重的步子轉身離開。
走出雪院后,林一席向竹葉間的路清歌做了個手勢示意他隱藏跟隨,路清歌心領神會,直到下了天巒山才出現(xiàn)。
見路清歌臉色不好,林一席蹙眉問道:“剛才發(fā)生了什么事?”
“師……歷言傳訊,讓我現(xiàn)在去修則院找他?!甭非甯枭裆珡碗s道:“你說他是不是認出我來了?”
林一席翻了個白眼:“認不出來那就說明他瞎了,我也沒想到白天的時候你竟會以招制招的對付風還情。”
“你也知道,我看那個小子一直不爽,習慣嘛。”
路清歌委屈地望著林一席,賤兮兮的神情配上撒嬌的語氣,看得他一陣生嘔。
林一席想了想道:“他現(xiàn)在肯定也不能斷定你的身份,畢竟你可是展現(xiàn)了金丹修為才擁有的靈氣,現(xiàn)在人們印象里的‘千面神隱’可是毫無靈氣的玄修?!?p> “嘖嘖,金丹修為?他又沒看見金丹,萬一他現(xiàn)在讓我過去試我靈力可如何是好?硬拼我肯定拼不過,推辭我也沒理由啊。”路清歌苦惱地敲了敲頭,又道:“你是不是又快死過去了?”
“馬上了。要不然你先去,大不了就表明身份,他是你師父,不會為難你的?!?p> 林一席說著,走進了一側的竹林里畫了個隱息陣,自己坐在其中準備魂離,路清歌無奈地嘆了口氣,向著修則院的方向飛去。
林一席發(fā)現(xiàn),今日魂離的時間變得要比平時晚了許多,雖然魂離前身體虛弱的時間變長了,但他坐了半個時辰才魂離出來,修煉假靈根的確對他的身體有很多益處。
林一席變回亡鬼之身后很快的飄到了崇善堂,一來是想打探一下念凌付的底細,二來他對沈星茶此人頗有興趣。
他生前來過兩次崇善堂,一次是給新入門的弟子分發(fā)浮玉服飾,一次是給念凌付送試劍大會的邀請函,因此對這里的地形還算得上熟悉,可剛一到崇善堂的門口,他就發(fā)覺有些不對勁了。
金光,同滿玉堂和天地靈氣臺一樣,整座崇善堂都被刺眼的金光所籠罩,林一席站得遠遠的卻還是覺得心里恐慌的很,他靠在樹后,神情復雜。
良久,林一席似是突然想到些什么,連忙俯下身在土地上簡單用手畫了畫,雖然地面上未留痕跡,但是他心中已然有了想法。
“東邊滿玉堂、西邊崇善堂、北邊天地靈氣臺,應該還有一個南邊……”
林一席正自言自語著,突然身下一空,他還來不及呼救,整個人直接就掉進了地里,與其說是掉,不如說是被拽著往下墜,他明顯感覺到有一條滑溜溜的繩子在拽著他的手腕向下沉,周身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到。
直到林一席感受到了地面的存在,他的感官才漸漸恢復,眼前的景物也變得清晰——
兔子血畫的陣法、只剩一張皮的兔子、一團模糊的紅影。
居然又回到了黃金墓室!
紅影笑盈盈地問道:“阿肆,假靈根用的可還習慣?”
林一席冷冷地看著她,質問道:“你把我抓來有何貴干?”
紅影瞬間收了笑容,平淡的語氣中帶有三分涼薄,道:“我記得我提醒過你,離金靈破魔陣遠一點,它會害死你。”
林一席其實有很多話想問,但是聽到紅影說的話后,千言萬語也都化作一句“我知道了”。
紅影看樣子很滿意林一席的回答,語氣也放緩了許多:“阿肆,你現(xiàn)在最重要的任務就是找到仙泣劍,而且時間已經不多了。”
林一席不解:“我為何一定要找到仙泣?什么叫時間不多了?”
紅影并沒有立即回答,而是躍下了金棺材不緊不慢地走到了林一席的身邊,緩聲道:“你的本質可是玄修,沒有了仙泣劍的加持是不能與那副身子徹底融合的,況且仙泣劍若是落入其他人手里,你覺得上清大陸還會有安寧之日嗎?”
“可我并不知道仙泣的去向,從何處尋?”
紅影坐回到了金棺材上,漫不經心地說著:“最近出來了一個‘白面鬼’,你要去尋找他的行蹤?”
林一席心里暗驚,面不改色道:“消息真是靈通,你是說仙泣劍在他手里?”
紅影笑了笑:“他使用的是靈力,而非玄力,仙泣應該不在他身上,我只是想和你說一聲,路上小心?!?p> 林一席不屑道:“不勞您費心?!?p> “此行兇險,我給你下了鎖魂咒,至少可保你一月魂不離體,但到了夜晚你會變得異常虛弱,我再給你一張保命符,放在了你的空境秘寶里,使用它就可以直接到達這里?!?p> 話畢,還沒等林一席發(fā)問,他便又感到了那種宛如被綁在礁石上受萬頃海浪拍打的撕裂感,他知道自己又要被紅影送回去了。
雖為亡靈之身,但林一席確確實實感受到了莫大的疼痛和心力交瘁,這種生不如死的感覺讓他產生了無盡的絕望,眼前的一切全部被黑暗所吞噬,他被一條滑溜溜的布條包裹著,越纏越緊,似是要將他勒成碎尸,他想流淚想驚聲尖叫,卻發(fā)現(xiàn)自己并沒有五官,在痛苦中失去了意識……
“林肆……林肆!”
林一席是在一陣拍打中蘇醒的,手腳如同被數(shù)千根細針扎過一樣,又疼又麻,渾身上下濕漉漉的,周圍全是植物和露水的味道。
“別拍了,再拍臉就腫了?!?p> 林一席艱難地睜開了雙眼,制止住了路清歌繼續(xù)拍打他的臉頰,微怒道:“這么好看的臉蛋都要被你拍成豬頭了?!?p> 路清歌哪里還顧得上他說笑,連忙將他從地上扶起,急道:“你剛才都快嚇死我了,又哭又叫,還不停用手勒自己脖子,要不是我攔著,你的頭和身子就分家了!”
此時已是入秋,清晨的天氣也有些涼了,而路清歌卻是滿頭大汗,看樣子所言屬實,林一席不禁打了個寒顫,又問道:“歷言找你做什么?”
“我正要同你說此事,不過我說之前你要先有一些心理準備?!?p> 路清歌深吸了一口氣,劍眉微蹙道:“鳳休他們在降玄山的萬尸谷發(fā)現(xiàn)了阮見應斷了的的佩劍?!?p> 聞言,林一席眼前一黑,往后退了幾步靠到了一棵竹子上,難以置信地看著路清歌,半響,才啞聲問道:“你是說,阮修,死了?”
林一席身形頓了一下,突然抓住路清歌的雙肩,滿目通紅情緒激動:“我不信……尸體呢?他們找到尸體了嗎?”
路清歌被抓得生疼,卻沒有打開林一席的手,神色有些難看:“林肆,那可是萬尸谷,怎么可能找得到尸體?鳳休他們費力將斷劍取上來,說是被堅硬之物震斷的......”
“別說了……”
“那可是問止劍,能被什么東西震碎?況且劍都震碎了,那人……”
“別再說下去了?。 ?p> 我明明,還有那么多問題想要問他的......
他怎么可以死?
是誰殺了他?
林一席無力地將雙手放下,聲音顫抖,眼眶通紅,突然他身體一怔,渾身發(fā)顫怒道:“白面鬼,一定是白面鬼!”
路清歌一懵,問:“什么白面鬼?”
“鳳休說,她和念凌付此次去降玄山遇到了白面鬼,一定是他殺了阮修!”
林一席攥緊的拳頭中已經滴下了幾滴鮮血,他現(xiàn)在一想到阮見應的死與這個來歷不明的白面鬼有關,就氣的渾身顫動。
“一切還要等查過再說?!?p> 路清歌與阮見應的交情并不深,但他深知阮見應與林一席曾經可算得上是形影不離的摯友,二人性格愛好并不相同,一個開朗外向,一個沉郁自閉,一個喜歡新鮮刺激的玩意兒,一個喜歡默默的下棋練劍,卻并不影響他們一起讀書、一起吃飯、一起練劍。
只是到了后來,不知是何原因,他們的堅不可摧的友誼,說斷就斷了。
阮見應原名阮修,“見應”二字是林一席兒時給他隨口起的表字,出自沒落的書香門第,上品靈根,天資卓越,相貌非凡,克己雅正,最大的缺點就是過于內斂,自閉的性格加上剛毅的氣質,總讓外人誤認為是清冷孤傲,高不可攀。
林一席與阮見應其實在拜師之前就認識,只不過后來因為大病一場便將他忘了。
阮見應的性格很奇怪,不愿意直接告訴林一席自己曾經和他認識,也不愿意主動與他做出任何交流,因此剛入浮玉的時候林一席是看不上這個悶葫蘆的,不善言辭也不與人交流,但他在修真方面卻異常執(zhí)著,用劍方面也堪稱奇才,是他們這一屆門生中最早步入虛丹期,最先擁有法器的人。
直到有次林一席被風還情等恃才傲物的門生欺負,一直默默無聞的阮見應突然出手相助,將幾人全數(shù)打跑,而那個時候,他在林一席心中的形象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是崇拜的對象,是想要結交的大哥,是想要達到的目標和夢想。
阮見應當時并沒有什么表示,于是,路清歌和白云翎開始想盡辦法幫助林一席奪得他的“芳心”。
自此,林一席瘋狂的跟班模式正式開啟,又是端茶送花生,又是讀書陪練劍,總而言之,在那段時間里,林一席去修則院都比回雪院要勤的多。
阮見應并不排斥這樣的相處模式,甚至享受其中,偶爾露出一個笑容都能讓林一席激動半天,路清歌和白云翎在一側偷偷看著,偶爾還會旁敲側擊幫他一把。
阮見應對林一席的性情究竟何時改變的,路清歌也想不通,只是有一次林一席發(fā)了高燒在雪院修養(yǎng),阮見應在學堂上沒見到他,就急的上完早課直接逃了后面的課去了雪院,照顧了整整三天都沒有離開。
被歷言帶走之前他還對前來接班照顧的路清歌和白云翎囑咐了好多,也是從那天開始,林一席和阮見應二人變成了無話不談形影不離的摯友。
路清歌想到這里,輕嘆了一口氣,道:“我們該下山了。”
林一席雙眸布滿了血絲,整個人都顯得頹廢許多,他抬眼看著路清歌,并未說話。
“下了山我們先去降玄山,也好調查一下。”
見林一席重重地點了點頭,路清歌心中便也舒了一口氣。
等二人抵達山門的時候,下山的隊伍已經離開了,除了鳳休和念凌付,其他四位掌座整齊地站在一側,看著路清歌和林一席出現(xiàn)在他們眼簾。
“實在是不好意思,我們二人有些激動,起晚了。”
路清歌連忙拉著林一席行了一禮。
印卿文看著神情木訥地林一席擔憂道:“江師侄神色不好啊,可是身體出了什么問題?”
林一席應付道:“并未,多謝師叔關心。”
“他們剛走不遠,你二人速速啟程還能趕上?!?p> 歷言催促著,又補了一句:“一路小心,切不可莽撞行事?!?p> “是?!?p> 二人再次行拜別禮,快步離開了浮玉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