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進宮
恭貴妃的上善宮是除了歷代正宮皇后所居的梓然宮之外，離皇帝的寢宮太和宮最近的一處宮殿，自梓然宮二十余年無主之后，這上善宮儼然是整個后宮里最尊貴的存在。
恭貴妃已年近五十，說來比永政帝還大了幾些歲，已經(jīng)是當祖母的年紀，面容也不再年輕，早有衰老之態(tài)。
因此，能有幸見過恭貴妃的宮人或者外命婦，其實私底下都不由心生好奇，容華不再的恭貴妃究竟是為何還能永保帝王尊寵，難道僅僅是因為恭貴妃是唯一誕下永政帝子嗣的妃子？
但這到底是都知之甚少，畢竟聽說恭貴妃已經(jīng)在宮里三十幾年了。
恭貴妃極嗜吃，并不像旁得妃子那般注重保養(yǎng)注重身材什么的，似乎并不怕因此失去帝王的寵愛，卻也是好在怎么吃也不會胖，所以顧忌得就更少了。
御膳房專門負責恭貴妃膳食的幾位御廚每日里是費盡心思的折騰出各種花樣來，只為討得恭貴妃用膳之時心情舒坦。
除了負責一日三餐的御廚，恭貴妃還有兩位專門做甜食點心的御廚，在膳前和膳后也是百般花樣。
巳時二刻，御膳房的小祿子準時送來今日的膳前乳羹，正好和從外面回來的上善宮二等宮女素衣碰上，素衣接了食盒，揮退了小祿子，提著食盒碎步往內殿去。
內殿里，一身暗紅宮裝的恭貴妃側臥在美人榻上，裙擺散落成一把紙傘狀，服帖的挨著美人榻上鋪著的軟墊，兩個小宮女正一左一右替她輕捶著腿。
素衣走過去，行了禮，將食盒里的乳羹取出來，呈到恭貴妃面前。
玉碗里是乳白的羹酪，上面撒著一層花生碎和葡萄干，淋著紅紅的山楂醬，配著如墨竹的玉碗以及綠如茵的瓷勺，看上去便讓人胃口大開。
恭貴妃對于吃向來不遲鈍，她愛吃，更愛味美之食，瞧著這碗乳羹，當下?lián)]了捶腿的宮女，伸手拿起那瓷勺，舀了一勺喂進嘴里淺嘗，而后眸光一亮，又落了瓷勺向那乳白的羹酪。
“今日這乳羹是誰做的？賞。”
“是?！鄙砗蟮拇髮m女海棠垂首應了。
恭貴妃很快吃完這一碗并不多的乳羹，取了手帕擦拭過嘴，懶洋洋道：“這乳羹委實不錯，頌安近來有些躁郁，吃些甜點也是不錯，命御膳房再做一份，送去公主府吧?！?p> “是?！焙Ｌ挠謶?，看了看素衣，轉身下去辦差去了。
殿中只剩下恭貴妃和素衣，素衣雙手交握在腹前，身子垂下去幾分，稟道：“娘娘，承明宮里那位得娘家胞兄昨日里遞了帖子入了宮，兄妹倆屏退左右待了不少時間，今日里，那位的娘家又有帖子遞進了宮來，先才竇嬤嬤親自帶著人往朱華門去了，不知道是迎誰呢。”
這三宮六院七十二嬪妃的，值得恭貴妃費點心思的也就只有承明宮里那位了。
恭貴妃眼底劃過一絲微芒，“她這月里的動靜也委實太大了些，真是鬧騰。”
素衣抱緊了交握的雙手，靜靜垂首。
須臾，便聽得恭貴妃譏誚一聲，“去瞧瞧，她這是折騰什么呢?！?p> 永政帝正值壯年，又是有目共睹的俊美相貌，無怪乎這些后宮的女人經(jīng)年不停地折騰呢。
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
到底啊，皇上缺的，還是個皇子，哪怕身體孱弱，也好呀。
恭貴妃臉上布著一絲冷笑，整個人躺進了偌大的抱枕里，暗紅的宮裝配著那一頭已經(jīng)摻了一半灰白的發(fā)絲，在畫滿仕女的長燈影晃下，說不出的詭異。
素衣躬身離開，不大會兒，先前離開的海棠碎步走進來，“娘娘，您的吩咐已經(jīng)辦妥當了。”
說罷一頓，復又道：“奴婢剛才遇著了文太醫(yī)身邊的藥童?！?p> 恭貴妃神色已經(jīng)恢復如常，她半曲著雙腿，整個人看上去說不出的慵懶，說來那張臉并不算美，更別提如今還有垂老之態(tài)了，可恭貴妃的這份說不出的慵懶卻給其平添無人能模仿的氣質來。
她神色淡淡，似乎并不對這件事在心里有絲毫起伏，可偏偏作為一等宮女的海棠巴巴來提這么一件并不起眼的事，倒也奇怪。
“又是十七了啊，讓青桐去吧。”
青桐乃是上善宮的掌事大宮女，昨兒個人有些不適感染了些微風寒，恭貴妃特意叫她歇著，停了當差。
這廂這般吩咐，海棠立時應了，轉身去找青桐去了。
至于娘娘讓青桐帶著病體去吧，是去做什么，海棠并不清楚，只知道，每月的十七這日，她總會遇見文太醫(yī)身邊的藥童，而娘娘也總會叫青桐去吧。
在宮里當差，最忌諱的便是好奇心，不該你知道的，你千萬不要去知道，因為有些秘密，定然是只有死人才能叫人放心的。
海棠深知這個道理，因而從來不敢大意，即便她已經(jīng)是上善宮的一等宮女，是四個一等宮女中最有可能接替青桐姑姑的掌事宮女之位的，也絲毫不敢大意。
皇宮本就是個如履薄冰的地方，千古依然。
在這個地方，又有誰能真正的放下心膽混日子呢。
海棠見著青桐時，青桐正咳得厲害，她不由道：“可喝過藥了？怎還越生厲害了呢？”
青桐見得她來，拳頭半掩在唇邊，開口聲音也有些沙啞，“該是你當差的時候，怎得回來了？可是娘娘有事示下？”
說起正事，海棠自然不敢耽擱，忙將恭貴妃的吩咐復述了一遍。
“又是十七了啊?！鼻嗤┞勓阅剜艘痪?。
海棠聽得一怔，短短一炷香功夫不到，她已經(jīng)聽到這句話兩次了，不同于恭貴妃說起這句話時的隨意，青桐的語氣似乎帶了絲嘲意。
她并不能理解，便也沒有接話。
“我知道了，這就去，你快回去當差吧?！鼻嗤┬α诵Γ樕蠋еB(tài)，叫海棠只覺得那笑也透著嘲意，這次似乎卻又是自嘲。
海棠下意識的不敢去多想，當下告辭了去。
青桐重新?lián)Q了身顏色鮮艷的衣裳，描了妝綰了發(fā)，捏著一方帶著芳香的手帕扭著腰出了屋子，不疾不徐的往上善宮外邊去。
春雨綿綿，有時是說來就來，天上牽著細絲，就跟蜘蛛網(wǎng)似得密集。
朱華門外五十米處，停下兩輛簇青的雕花大馬車，周重自前邊一輛馬車上下來，撐著傘往后邊去。
后邊的一輛馬車撩起了簾子，當先跳下個清秀少年來，而后，少年轉身扶下來一位身量并不高雙眼熠爍有神的褐衣老者，老者雖滿頭銀發(fā)，但奇怪的是面容紅光煥發(fā)，瞧著年輕得緊。
清秀少年替老者撐了傘，跟著周重往朱華門去，守衛(wèi)放了人進去，當先就看到了候在門內的竇嬤嬤。
竇嬤嬤迎上來，聲音并不掩飾，“大老爺和祖太爺總算是來了，娘娘一早就盼著呢?！?p> 說罷引了周重和褐衣老者坐上備好的軟轎，一行人快步離開朱華門邊的長長甬道，一路往承明宮去。
軟轎到了內宮庭院，人就必須下轎步行，清秀少年攙著老者跟著周重在竇嬤嬤帶路下穿過御花園，很快就到了承明宮。
在側殿里見著了周妃，周妃仔細打量過那褐衣老者，眼中閃過一絲激動來，又瞧著老者頭發(fā)銀白但面目卻不見老態(tài)，不由好奇，“不知神醫(yī)年歲幾何？”
周妃身在宮中，人多眼雜，是以周重并沒有告知他太多，只說尋著個神醫(yī)罷了。
作老者易容的蘇紡看了周重一眼，面上端著一抹高深莫測，語氣淡淡，“老朽今年八十有六。”
八十有六？
周妃面上驚訝起來，不由又上下打量了蘇紡一眼，除了那銀白的頭發(fā)和較有些佝僂的身材勉強能讓人相信有可能確實有七老八十了之外，這面容和精氣神，哪里看得出來？
“神醫(yī)真的八十有六了？”
周妃驚訝的語氣，叫周重不由對蘇紡側目而視，這明明是個嬌滴滴的小姑娘嘛，怎么就能偽裝得如此惟妙惟肖呢？若不是他剛剛去客棧接人時，親耳聽她這副打扮聲音是蘇姑娘的聲音，都不敢相信，這人真是蘇姑娘扮的。
瞧吧，一點都看不出不妥來，他這素來聰慧的妹妹，都沒瞧出來呢，想來也能蒙過皇上，說到底，隱瞞身份什么的，只需要他和胞姐守口如瓶不是嗎？
蘇紡表現(xiàn)的很淡定，周妃得了肯定的答案，心下更是驚訝，趁永政帝沒來，還有時間，趕忙問道：“不知神醫(yī)是如何養(yǎng)生保養(yǎng)的？怎八十高齡還瞧著如此年輕呢？”
若不是這頭發(fā)和矮小身材，說他三十歲也有可能啊。
蘇紡依舊是高深莫測的模樣，“這個嘛，不可說。”
周妃微怔，自然也不能拿權逼人，畢竟，這可是隱世不出的神醫(yī)，單憑這模樣，周妃心里也盡信了幾分他是有真本領在的。
當下笑吟吟道：“神醫(yī)醫(yī)術高明，自然有應對之法，不知神醫(yī)可否先替我把把脈，瞧瞧我身體如何？”
也常有御醫(yī)替她請平安脈，但眼下有神醫(yī)在，自然是讓神醫(yī)親自看看，更為放心。
這個并無不可，蘇紡應了，上前幾步，示意周妃伸出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