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罰站
付老師果然修好了卡西歐，我也沒有忘記從母親那里要來五塊錢。
當(dāng)我在付老師辦公室和他“一手還錢，一手還計算器”的時候，音樂老師梅老師走了進(jìn)來。
梅老師據(jù)說是“上音”畢業(yè)，上音，曾經(jīng)的“國立音樂學(xué)院”，蔡元培為首任院長，被譽為“音樂家的搖籃”。
有人說，你的氣質(zhì)里不僅藏著讀過的書、走過的路、遇過的人，還有你聽過的音樂。這位從小被音符熏陶出來的美女老師，有著欣長的身材，烏亮的長發(fā)，給人清清遠(yuǎn)遠(yuǎn)，又沁人心脾的感覺。
“在忙??？”梅老師說。
“學(xué)生還我錢。”付老師在回答的同時站了起來。他踮起腳尖和梅老師一般高。
“借給學(xué)生的錢還要還?。啃獍衫?。”梅老師的普通話里偶爾會捎著幾句南京話，她的父母在建國初期響應(yīng)“支援大西北建設(shè)”的號召來到了我們這座城市。
付老師嘿嘿一笑，帶有一絲不多見的靦腆，反而顯得可愛。靦腆的眼神里泛出一輪輪光波，把梅老師罩進(jìn)去又照出來。
“還你磁帶?！?p> 梅老師將一盤黑色封面的磁帶放在桌上，封面上一位穿著藍(lán)色西服，打著藍(lán)色領(lǐng)結(jié)，胸口插著白色手帕的外國人正在微笑，他的眼睛和他的西服一個顏色，湛藍(lán)無比。
“怎么樣？”
“我喜歡《海邊的祈禱》?！?p> 這時，我看清了這個外國人的名字，理查德?克萊德曼，是個法國人。
“我聽的時候睡著了，夢見了石臼湖里的天鵝?！泵防蠋熣f著笑了起來，嘴角上揚的弧度恰到好處，黃鶯打啼般的笑聲按摩著我們的耳膜，辦公室里的空氣仿佛都快樂地瓢動起來。
“趙勇，你去上課吧?！备独蠋燂@然要故意支開我，這個電燈泡的亮度實在太高。
“哦?！蔽抑さ啬弥ㄎ鳉W走出辦公室。
韓偉坐在我左后面，前面是成鐘磊。韓偉埋著頭抄著不知是誰借給他的作業(yè)，劉海遮住了他的整張臉，遠(yuǎn)看像是一個黑色的蘑菇。
“哎，趙勇，這題孫巖是不是做錯了？”韓偉從背后拿筆捅我。
我扭過頭來，從鼻腔里發(fā)出哨音。
“誰在吹口哨？”韓偉佯裝不知。
“我有慢性鼻炎，有時會這樣?！?p> “你幫我看看，這個用a 對不對?”
“egg 是元音音素開頭，應(yīng)該用 an ?！?p> “還是你有文化。”
“你不是也覺得不對嗎？”
“我是死記硬背，你能說出個所以然來。哎，破傘有骨只管撐啊。”
“啥意思？”
“我不是學(xué)習(xí)的料，坐在教室里上課就像給我上刑一樣，我熬到初中畢業(yè)，就打算去社會上混了?！表n偉載著肩膀，甩了一下他的富城頭，讓我看清了他的整張臉。他說起話來口涎外溢，一雙魚眼死死盯著對方。
“我覺得進(jìn)得廟堂，入得江湖，才混得走。”
“廟堂我是不敢想，江湖倒想闖一闖?！?p> 韓偉像是走錯片場的演員，拿著錯位的臺本，在學(xué)校里扮演者荒腔走板的角色。他的牛仔套裝長時間不洗，散發(fā)出來的臭氣就像他正在腐爛的生活一樣，讓人人都討厭。
“吃不吃泡泡糖，是大大超人，吹一個糊一臉?！?p> “快上課了，你自己慢慢享用吧?！?p> 韓偉將兩塊大大泡泡糖一起塞進(jìn)嘴里，上下頜骨交錯運動，像一頭駱駝在反芻嘴里的粗飼料。上課鈴響了，韓偉嘴里還在哼唱著《誰明浪子心》。
生物老師是一個胖老頭，姓高，月白色的襯衣領(lǐng)口系得嚴(yán)嚴(yán)實實，將短而粗的脖子牢牢地束縛起來，露出兩道深深的頸紋，說起話來，嘴角會堆起白色的唾液。
高老師在講臺中間站定，“上課。”
周煜運足了氣，發(fā)令，“起立。”
全班同學(xué)齊刷刷站起來，同時，一陣板凳腳與水泥地面摩擦的聲音此起彼伏地響了起來，有的鋒利，像一把刀，有的頹廢，像一個人。
“老師好?！?p> 高老師掃視了一下全班，終于發(fā)現(xiàn)在這個站起的方陣?yán)锩嬗幸粋€人仍然坐著，像是整齊的牙刷毛中間被人拔去了一根。
“你，站起來，其他同學(xué)，坐下?！备呃蠋熡檬种钢n偉，手指的延長線射在了韓偉的眉宇之間，如果那是一束激光，定然會將韓偉燒灼得外焦里嫩。
韓偉沒想到坐在后排還會被老師發(fā)現(xiàn)，何況前面是班上最壯實的胖子成鐘磊，他偉岸的身軀遮擋個把韓偉理應(yīng)沒有什么問題，但依然被發(fā)現(xiàn)，誰讓大家都合榫合卯地站在原位，誰讓高老師的眼睛那么尖呢？本來想耍個小聰明，偷個懶，沒想到栽在了這個胖老頭手里。
“你為什么不站起來？”
“早，早上自行車掉鏈子，摔了一跤，腳疼？”韓偉將嘴里的大大泡泡糖吐了出來。
“疼得連站都站不起來了嗎？腳疼怎么不去校醫(yī)院？要不要我陪你去？”
“不用了，高老師，一會就好了。”
“你叫什么名字？”生物課是副科，老師一般都不記學(xué)生的姓名。
“韓鬼?！表n偉故意吐字不清，妄圖蒙混過關(guān)。
“什么？說清楚點。”
“韓匪?！?p> 韓偉確實像個“悍匪”，抽煙、看黃書、街機高手，這些“悍匪”理應(yīng)具備的基本素質(zhì)他樣樣精通，打架、劫道、泡妞，這些高級“悍匪”作惡的勾當(dāng)經(jīng)常被他掛在嘴上。韓偉有時躲在霧里，有時微笑在陽光下，霧里和陽光下似乎是兩個人。
4年后，任達(dá)華和張耀揚主演的一部香港劇情同名電影《悍匪》問世，任達(dá)華飾演一名黑社會老大，被警方拘捕，后被同伙營救，順利逃脫。當(dāng)我看這部片子的時候，腦子里經(jīng)常在想，如果讓韓偉主演，定會收放自如、入木三分。
任達(dá)華是韓偉最喜歡的港星，《槍火》南哥、《龍城歲月》樂少、《灣仔之虎》陳耀慶都是韓偉心馳神往的江湖豪杰。
“你不好好說是不是？”高老師提高了聲調(diào)，聲音的增大造成氣場的強大。
韓偉雖然沒有被嚇得魂不附體，但也似乎被高老師給鎮(zhèn)住了，“韓偉，偉大的偉?！表n偉仿佛被狂暴的風(fēng)吹動的山。
“站到后面去，不要影響別的同學(xué)上課?！?p> 韓偉又一次以挺立的狀態(tài)消磨掉自己厭惡的45分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