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考試
二中聯(lián)系的體檢中心在黃河對岸的傳染病院，付老師家就在該醫(yī)院的家屬院，付老師和父母住在一起，他的父親是位治療肺結(jié)核的專家。快一個月的初中生活讓我對老師們的情況有了個大致了解。
全班分三批進行體檢，第一批付老師帶隊，第二批周建新帶隊，第三批周煜帶隊，我被分在了第一批。前兩批是男生，第三批是女生。
抽血、驗?zāi)?、?nèi)科、外科、耳鼻喉科，當(dāng)體檢表上滿是條章和勾時，證明體檢項目已經(jīng)完成。當(dāng)我走出去的時候，付老師、孫鵬、白偉、沈海濤已經(jīng)站在體檢樓外面等了。
“家住在黃河北的先回家去，你們幾個家離得遠的，午飯在我家吃吧。”付老師的提議得到一片贊同。上小學(xué)時，我去過班主任家里兩次，不是吃飯，一次是幫老師搬蜂窩煤，一次是幫老師搬白菜，班主任家住在五樓，用她的話說，不算高。
付老師住二樓，家里沒人，付老師的父母回河南老家了。
一套南北通透的兩室一廳，樸素整潔。上白下綠的“衛(wèi)生墻”，樣式簡單的實木家具，桌上放著搪瓷茶缸和用尼龍?zhí)装饋淼墓揞^瓶，付老師家最重要的墻飾是照片和獎狀。
孫鵬把注意力放在一把折疊椅子上，靠背可以360度旋轉(zhuǎn)。
有些年頭的書桌是這個知識分子家庭的標(biāo)配，書桌上的餅干罐印著“四大美女”，我一度把貂蟬誤認(rèn)為李師師。
“你們先吃餅干，我給你們下面條?！?p> “付老師，可以聽聽您家的錄音機嗎？”
“可以，聲音不要太大?！?p> 我又看見了那個穿藍色西裝的法國人，“這盤帶子好聽，聽完了你晚上會夢見天鵝”，我建議大家聽這盤磁帶，孫鵬、白偉、沈海濤居然都不相信。這盤磁帶顯然經(jīng)過反復(fù)播放，被聽了無數(shù)次，磁粉層被磨損，音質(zhì)發(fā)悶，有纏帶的風(fēng)險。
不出所料，剛聽到第二首曲子，從這臺單卡錄音機的喇叭里就傳出卡帶的慘叫聲，里面的磁帶被纏住了，幾個人七手八腳打開門，從磁頭的縫隙中取出磁帶，沈海濤用六棱繪圖2B鉛筆將吐出的磁帶擰回去。
“開飯了?！庇蜔褪[花的聲音預(yù)示著面條的最后一道工序。
付老師話音未落，一口帶著厚厚一層鍋灰的鋁鍋上了桌，翻滾著熱氣，是扁豆面，扁豆黑紅，粘稠，孫鵬全神貫注地緊盯著鍋里的臊子。
“你們自己盛吧！”
孫鵬很自覺地?fù)屵^大勺自顧自盛起來，像是一條饑餓的汪丫魚，第一個去咬鉤。
五個人盛完，還有少半鍋。
我的感官和神經(jīng)，即刻被付老師的扁豆面俘獲，先是蠢蠢欲動的饞念隨著視線沉淪，繼之味覺被賄賂，直到面條喂飽整個口腔。真沒想到，付老師還有這一手。
面條一樣，吃相不同，孫鵬呼嚕呼嚕，白偉吸溜吸溜，沈海濤撲哧撲哧。
“扁豆面清熱解署、中和胃酸，夏天吃最好”，付老師說著，端出來一碗糟豆腐，兩個蒜頭，“好吃不過一碗面，看見老碗就剝蒜，陜西人常說，聽過沒有？”
“聽過，我姥爺就是老陜，”陜西人對于蒜這個東西有特殊的感情，吃面就蒜、烤肉就蒜、泡饃就糖蒜、蒜蓉油饃、辣子蒜羊血，老陜要是吃面不來瓣蒜這面吃著都不香，跟著姥爺，我也有了吃面就蒜，無蒜不歡的習(xí)慣，“我還知道一句，吃面不吃蒜，味道少一半！”
幾個人就著生蒜大快朵頤，孫鵬、白偉各自又干了一碗。一翻狼吞虎咽、風(fēng)卷殘云過后，吃的最多的孫鵬滿足地拍拍肚子，打了個飽嗝，長滿星星點點雀斑的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沈海濤主動收拾碗筷，進廚房刷碗。
“《水滸傳》里你最喜歡誰？”付老師突然問我。
“嗯……燕青?！蔽疫吥ㄗ雷舆呎f。
“為什么呢？”
我將自己對燕青的理解和盤托出，“燕青是個雅人，吹拉彈唱，樣樣精通，燕青忠義，知恩圖報，燕青辦事情條理清楚、處置有度，燕青善用計謀，考慮事情周全?！?p> “你知道燕青身上的紋身嗎？”
我還真沒有留意過，“沒有研究過?！?p> “燕青年幼時就找丹青名家給其繪制了精美的紋身，紋身主要由前胸的山水畫和后背的青鳥構(gòu)成，山水畫源自蘇東坡的‘歲寒三友’，包含了松、竹、梅，體現(xiàn)了燕青玉潔冰清、傲立霜雪的高尚品格，更是為了體現(xiàn)燕青忠、勇、仁、智、信的性格?！?p> 付老師可謂是學(xué)富六車。
一陣刺耳的沖水聲從廁所傳出來，聲音連綿不絕，猶如浩浩蕩蕩的馬隊疾馳而來，席卷而去，所到之處片甲不留。
“付老師，您家的便池沖水開關(guān)滑絲了，關(guān)不上?！卑讉ミ@個直腸子，吃完就拉，拉完還損壞公物，不，是私物。
付老師沖進硝煙彌漫的廁所，我從外面已經(jīng)能聞到絲絲縷縷逸出的臭氣。
“開關(guān)用的時間長了，螺絲口有點生銹?！备独蠋熜断妈F制的開關(guān)把手，用魚嘴鉗將閥門軸擰到關(guān)閉位置，咆哮的出水口立刻變成涓涓細(xì)流直至鴉雀無聲。
“好了?！?p> “你是怎么搞的？沖個屎還使出那么大的老力氣？哈哈?！?p> “就是，哈哈?！?p> 白偉臉上一熱，覺得后背癢癢的，伸手撓后背的同時也哈哈一笑。
“沒事，你們不要怪他?！?p> 同學(xué)之間相互挖苦，偶爾摻雜著戲謔和嘲弄，被挖苦的人笑嘻嘻打哈哈過去，這是就正常朋友之間的相處，沒有過分的敏感，也沒有過分的難堪以及在此氛圍中透出的尷尬。
除了漢語，英語是世界上最通用的語言，是 6 億人的母語和日常語言，這是我們要學(xué)習(xí)英語的原因，但更為重要的是，大考小考都要考英語。莎士比亞的這門“惡毒”語言讓無數(shù)人抗拒，也讓無數(shù)人欲罷不能。
平時英語還過得去的我，被付老師點名在黑板上將一句中文翻譯成英語。但寫完后錯誤百出，語法、拼寫共有七處錯誤。
“七個傷疤的人?！表n新枝朝我笑笑。
《北斗神拳》的男主角健次郎胸前有七個傷疤。
這個水平，還怎么應(yīng)付明天的期中考試？好在人家騎馬我騎驢，后面還有擔(dān)擔(dān)的，比我更絕望的是成鐘磊。
成鐘磊的英語水平，用付老師的話說，大字不識一籮筐，小文難懂幾斗縷。早在幾天前，成鐘磊便跟我磨嘰，“英語考試的時候讓我看看。”
一年之計在于春，一日之計在于晨，成鐘磊把功夫用在平時，他的軟磨硬泡，低聲下氣，苦苦哀求和卑躬屈膝，終于讓我的防線徹底崩潰，“我把做好的卷子放在左手邊，其它的我不管?！?p> 英語考試驚天地泣鬼神，考試難度可想而知，一看卷面大多數(shù)同學(xué)都六神無主了，會的做，不會的蒙。
今天是高老師監(jiān)考，高老師站著，作為一名考場上的執(zhí)法者，高老師習(xí)慣用一雙甲亢般的魚眼心無旁騖掃視著每一個考生，盡管考場秩序好得令他提不起一點精神。
成鐘磊眼神極佳，扭臉一瞥，選擇題部分答案便輾轉(zhuǎn)騰挪到自己的卷面上。在一瞥的同時，他朝我極輕微地一笑，那種共謀者之間心照不宣的笑。
我抬眼望見高老師似乎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成鐘磊這一微小的舉動，開始有意留意我們這個方向。
成鐘磊渾然不知，在扭臉的同時，身體也向我這邊探出半個，像一個正在急速過彎的駕駛員。
這一舉動，自然逃不出高老師的目光，要知道，目光永遠比行動跑得快，目光的巡視是最具震懾力的。
高老師輕輕走近，敲敲成鐘磊的桌面以示警告，成鐘磊低頭答卷，看得出來，緊張就像魔鬼一樣附著在他的身上，周圍的空氣在高溫下正在膨脹。高老師又將目光投射到我身上，我和他對視一眼，感覺到兩個字，高冷，“收好你的卷子。”他說話很輕，話語里的威脅力量大致相當(dāng)于狗尾巴草的軟芒對手指的刺痛。
我將左邊的試卷壓在了其它試卷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