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綾素看了看她爹放于案幾上的賬本,還有手抄本,眼中有遺憾。
“爹,你還看賬本干什么?還有這些手抄本是……”她看向父親。
“素兒,我剛剛看了除去那張押注單上的名目之外,還剩多少現(xiàn)銀,但并沒有多少了。”
“那這些手抄本是什么?”
“那些啊,我昨天接了點(diǎn)活來干,幫書坊抄寫書籍?!?p> 李綾素怔怔地看著父親,燭光搖曳,疲態(tài)盡顯。
她沒有多說什么,有時候在長輩面前必須給他們留點(diǎn)面子,于是她把嘴角彎成月,說:“爹,您一向跟市井商賈不同,您是很有文才的商賈。”
李賀書被她逗笑,“死丫頭,敢揶揄我?!?p> 李綾素也朗朗一笑,說道:“時間不早了,爹您早點(diǎn)歇下吧?!?p> 李賀書點(diǎn)了點(diǎn)頭,應(yīng)下了。
李綾素走出書房后,便熱了眼眶,酸了鼻子,如果娘還在的話,必定知道如何安慰他。
內(nèi)心的壓抑,使得她往后的三天都閉關(guān)再造,想方設(shè)法弄些新奇的玩意出來。而楚珩在那晚翻墻之后,并沒有再次進(jìn)行無恥的夜訪。
這日,李綾素終于將幾幅圖整理出來,紙上有注解,說明了各種物件的玩法。做完后遣了小廝明成送去信王府。
事畢,才終于重重地吐了一口氣,依靠在躺椅上閉目養(yǎng)神,如今一閉眼,便浮現(xiàn)老爹在燭火之下的臉,疲憊無奈,卻又笨拙地掩飾。
她估摸著,只要能拿回這宅子,楚珩讓她扮狗叫學(xué)龜爬,她都會照做。
也許是老天爺聽到了她的吶喊,她的“愿望”很快就實(shí)現(xiàn)了,小廝明成回到李府之后,說信王讓她馬上過去一趟。
真是嘴不能亂言,心不能亂想!
無奈之下只好照辦,她換了身即便滾地爬行都耐臟的衣衫,便匆匆出了門。
當(dāng)李綾素一副豁出去的蠢樣出現(xiàn)在楚珩面前時,只見那位二爺蹙緊了眉頭,若有所思地看著她。
一股沉默的氣氛籠罩著兩人,一位想著如何不讓自己置于狼狽的境地,另外一位思索著,這位姑娘怕是破罐子破摔的心態(tài),這么丑的衣裙都能穿出來……
“殿下您……”
“李姑娘……”
兩人同時開口,同時一默。
楚珩先笑了起來,說:“李姑娘莫不是自認(rèn)為不需要多作裝扮,便可以力壓群芳?”
李綾素知道他是嫌棄自己了,她尚不真正了解楚珩的行事做派,只能小心謹(jǐn)慎地回了一句:“民女如今的身份,自然已經(jīng)失去了爭妍斗艷的必要了?!?p> 楚珩不欲跟她多費(fèi)口舌,便招來了一個丫鬟,“去弄套合適的衣衫給這位李姑娘!”
丫鬟領(lǐng)命而去。
楚珩一轉(zhuǎn)身便諷刺李綾素:“別疑惑了,你這一身隨時滿地打滾的衣衫,我實(shí)在是看不慣!”
喲呵,二爺您真是我的知音呀……
李綾素裝出惶恐的神態(tài),說道:“是民女考慮不周,污了殿下的眼?!?p> 楚珩不同她這般虛禮周旋,便興致盎然地指著石桌上的圖問:“這一個叫什么?”
李綾素探頭瞧了楚珩所指,說道:“這叫九連環(huán)。”
楚珩目光灼灼:“可真有人解了出來?”
李綾素點(diǎn)頭:“當(dāng)真有人能解,只是民女從未玩過,也不知自己能否解出來?!?p> 楚珩點(diǎn)頭:“那倒是很有意思?!币桓避S躍欲試之態(tài)。
李綾素一看如此,便知道過往三日的心血沒有白費(fèi),只要讓他忙活,就沒有時間想如何處置李府的事情,堅持下去的話,或許真有可能得到他一興之下,答應(yīng)給她的獎賞。
上次他給的承諾是“信王府內(nèi)隨便挑”,但她不感興趣,皆因沒有她心之所念的那樣。
丫鬟帶了套衣裙過來,楚珩揮揮手讓李綾素趕緊去換,別穿著這身在他眼前晃了。
李綾素也樂意,畢竟若真讓她在地上滾,她也不需顧忌。
當(dāng)她換了身衣裙回到花園內(nèi)時,看見了一名黑衣男子在跟楚珩對談,隱約的話語傳達(dá)了她耳中。
“……主君也許要提前啟動暗河令……”
她趕緊停住了腳步,雖然聽不懂,但不知兩人的對談是否屬于機(jī)密,也就沒有再往前一步。
那黑衣男子還在說著什么,忽然看到了不遠(yuǎn)處的李綾素,于是連忙閉了嘴看向楚珩。
楚珩早已看到了身穿淺藍(lán)羅裙的李綾素,他對黑衣男子說:“無礙,繼續(xù)?!?p> 黑衣男子繼續(xù)說著什么,但說話聲明顯壓低了不少。
李綾素也沒有興趣探究,只好看向遠(yuǎn)處的楊柳花池,不知過去了多久,正當(dāng)她思緒飄遠(yuǎn)的時候,耳畔傳來一聲狗叫。
她循著狗叫聲看過去,原來是看門的那條大狗,這狗頗有靈性,它興沖沖地往她這方向跑,但卻在幾步之外停止跑動,改為慢走到她身邊。
她拿過它嘴里叼著的宣紙,打開一看,兩個龍飛鳳舞的大字:過來
李綾素:“……”
這是她不如狗的意思?
隨后并沒有她想象中的讓她扮狗叫的事情發(fā)生,只是她神色懨懨,讓楚二爺毫無憐香惜玉之心,趕緊讓她滾回去了。
李綾素松了一口氣,走出了信王府。
回到李府之后,雅竹告訴她一個消息。
“姑娘,我聽雅蘭說,老爺今個兒又可以參加今年的秋闈了?!?p> 李綾素?zé)o比驚訝,“雅蘭如何得知?”
雅竹答:“老爺那位為官的朋友陳荊生老爺說的,當(dāng)時雅蘭正端茶入書房內(nèi)?!?p> 李綾素聽了,便知道是真的了。只是如今得到了這種消息,反倒是對他們李家無比的諷刺了。
她看向了墻上之畫,從那雙酷似自己的雙眼中,看到了那邊的姑娘正埋首于枕邊哭泣……
原來同是天涯淪落人,她自己此刻也猶如在哭泣,只是隨著年月漸長,悲傷時已經(jīng)不用眼淚去表達(dá)。
她收回了心神,不再看向畫中,但是悲傷的情緒一直都在。
翌日,發(fā)生了兩件事,讓她悲喜交加,更加覺得天意弄人。
五寶齋的老板遣了人來告知門房小廝,說他家姑娘先前看中的硯臺如今到了貨。
李綾素在月余之前,看中了從北瀟產(chǎn)的赤石硯臺,但掌柜的說這硯臺僅有一個,而且有人訂了,但掌柜說他們五寶齋會繼續(xù)進(jìn)貨,若是到了貨便遣人去李府通知她。
她常年光顧五寶齋,自然是跟掌柜有點(diǎn)交情,于是一口應(yīng)下。只是不曾想,世事弄人,如今的她已經(jīng)沒有閑錢去買這種硯臺了……
但是,她卻不自覺地領(lǐng)著雅竹,往五寶齋走去。
到了五寶齋,卻看到一位似曾相識的身影立于柜臺邊,跟掌柜談笑。
李綾素一愣,原來是他。
那男子聽到背后有腳步聲,便回身看她,看到她后便粲然一笑。
“姑娘,又見面了。”
“公子,好巧?!彼c(diǎn)頭示意。
掌柜愕然,但很快便迎了出去:“李姑娘,你來了?!?p> 李綾素跟掌柜頷首微笑:“岑掌柜,別來無恙?!?p> 岑掌柜朗朗一笑,說:“唉,這經(jīng)年累月的走南闖北的,身體大不如前,這不,剛跑了一趟北瀟,得了一批硯臺就馬上遣人告知了你。”
李綾素也領(lǐng)了他的情,說道:“感激不盡!只不過很遺憾了,我家中有了變故,自是不能將這赤石硯臺買下?!?p> 岑掌柜面上閃過一絲驚訝,但很快便換上了關(guān)切神色,“李姑娘,令尊無大礙吧?”
李綾素也輕輕搖了搖頭,說:“家父無礙,岑掌柜掛心了。”
當(dāng)初李賀書買下了如今掛于李綾素閨房的那幅畫,便是從岑掌柜的鋪?zhàn)淤I下的,所以李賀書才是岑掌柜的老顧客。
只是這些如今已經(jīng)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她已經(jīng)落魄到連自己的心頭好都沒辦法拿到。
這時一直沉默的韓少崢開了口:“岑掌柜,既然李姑娘心儀這北瀟硯臺,我送她便是了?!?p> 李綾素大驚,連忙推搪,無緣無故的收一位陌生男子的禮,非常的不妥。
但是韓少崢硬是買下來將其贈送了給李綾素。
他一直跟她保持著禮貌的疏離,并無任何猥瑣的眼神,他如此的做派,反倒是李綾素過于拘謹(jǐn)了。
岑掌柜做成了這單金額不小的生意,自然是向著韓少崢,他也幫著勸說:“李姑娘,既然韓公子有心交你這個朋友,你便安心收下就好?!?p> 韓少崢感激地看著岑掌柜,話也不多說,就頷首跟李綾素告辭,坦然地走出了五寶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