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寧二年十月初三,朝廷‘中書’地震:
前首相富弼,‘免官’了。
之所以說是‘免官’,而不是‘罷官’,只因此前富弼曾主動寫過數(shù)十封辭呈,名義上便是神宗‘同意’了他‘辭相’的請求。但實際上,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出了是王安石借變法之機(jī)專權(quán),逼得富弼忍無可忍,這才主動辭去了相位。
邇英閣內(nèi),神宗最后一次召見了富弼,命小太監(jiān)端來了凳子,“富卿三朝為相,實乃我大宋股肱賢相,何必一定要去?”
“圣上銳意進(jìn)取,老臣年邁,該去了?!备诲鲆荒樳駠u。
神宗便也一臉唏噓,“富相,慶歷年間,你與范仲淹、韓琦三人,也是銳意變法之人,雖說‘慶歷新政’失敗,但也一改朝廷‘萎靡之風(fēng)’,為何到了今日,你卻又不支持變法了?朕實在想不明白?!?p> “陛下,老臣何嘗不知這大宋繁華之下,早已暗流涌動。自嘉祐年間,國庫就已出現(xiàn)赤字,年初圣上被迫清點‘太宗’暗留的‘內(nèi)庫’,便是財政告急之勢。變法之事勢在必行,但是……”富弼猶豫了片刻,終究還是鼓起勇氣說道:
“但是,陛下之變法,未免操之過急、動靜太大了。自古為人君者,所畏惟天,若不畏天,何事不可為者!王安石等奸人一黨,簡直就是無法無天,使輔弼諫爭之臣無所施其力,這是治亂之機(jī)啊。圣上明鑒!”
“朕當(dāng)然不畏天?!鄙褡趨s是一聲嘆息:“只畏民??!”
“陛下……”富弼則是匆忙跳下凳子,一頭趴了下去,誠惶誠恐道:
“圣上雖然雷霆手段,心底卻是千古仁君,這些老臣都明白。但陛下貴為天子,不畏上天這等言語,切不可亂說啊!”
“是不能亂說!對韓琦不能說,對司馬光不能說,就連王安石,只怕也不能說。偏偏對于你,朕是可以說的。去歲京師屢次地震,朝野便有流言,說什么奸人欲進(jìn)邪說以搖上心,是治亂之機(jī),不可以不速救?!鄙褡诿菜朴行崙崳?p> “但是,老天真管這些事兒么?朕不變法圖強(qiáng),等著民心反亂么!”
“陛下……”富弼不知該作何回道。
“罷了,這話可以對你說,但你卻不與朕一條心?!鄙褡趹崙嵵?,貌似又有些頹然,隨后問道:“卿既去,誰可代卿者?”
“文彥博?!备诲鲞凳?。
神宗默然良久,問道:“王安石如何?”
富弼也默然。
至此,三朝賢相富弼,以司空、韓國公致仕(退休),退居洛陽。按大宋慣例,致仕官員一般都會加官一級,以便退休后可以多領(lǐng)退休金,以示皇帝恩典。但是富弼并沒有享此待遇。顯然,神宗對他,很生氣!
富弼退出邇英閣后,門外還有司馬光等好些舊黨守候。
都是來說情的,意圖神宗挽留富弼。
但是,神宗統(tǒng)統(tǒng)不予接見,而是宣了‘程顥’入閣,開‘經(jīng)筵’侍讀。
所謂‘經(jīng)筵’是自漢唐以來就有的傳統(tǒng),簡單來說,就是皇帝請一些博學(xué)鴻儒,來御前給自己講一講歷史、經(jīng)典、治國之策等。漢唐之時,并無定制,多是皇帝隨意而為之,但是到了宋代,帝王已經(jīng)將其制度化,頗為隆重。
一般來說,經(jīng)筵每年開兩次。
第一次是二月至端午節(jié),第二次是八月至冬至。
神宗忙于新法,秋季‘開經(jīng)筵’便拖到了九月初五。而講經(jīng)之人還會給個名號,叫做‘崇政殿說書’。當(dāng)然,名字中雖帶了崇政殿,卻不一定只在崇政殿上課,這還不是看皇帝高興么。講經(jīng)之人逢單日入侍,輪流講讀。這一季的講讀之人,由于王安石的插手,便有了程顥、呂惠卿等變法黨之人。
只是,程顥一進(jìn)邇英閣內(nèi),卻是一頭趴在了地上。
神宗當(dāng)即有些不悅,“程顥,你若是為富弼求情,那就不要開口了!”
實際上,神宗倒是誤會了。
程顥能以‘秘書省著作佐郎’升任‘監(jiān)察御史里行’以及兼任‘崇政殿說書’,都是王安石在背后安排的功勞,程顥他還真不是‘舊黨’之人。
是以此刻,程顥愣了一下之后,便是說道:
“陛下,微臣所跪,不是為了富相之事,而是為了度牒之事!”
“度牒?”神宗倒是一臉疑惑了,“程卿前幾日才和王安石爭論了此事,朕已許可出售度牒,愛卿為何又要舊事重提?”
“圣上要賣度牒,微臣自然是管不了的?!背填椧荒樦姓?p> “但是京中,已有百姓開始倒賣度牒了?!?p> “我當(dāng)何事呢?!鄙褡趨s是一笑置之,“朕既賣得,百姓自然也賣得?!?p> “可是,有人惡意炒高價格啊!”程顥一臉心憂的樣子,并且遞上了一份‘中庸財經(jīng)’,“陛下請看,度牒已經(jīng)炒到四百五十兩一張了?!?p> “哦?”神宗貌似有些吃驚,隨后接過報紙。
可入眼卻是首版‘時政要聞’,標(biāo)題幾個黑體大字:“富弼罷官!”內(nèi)容則是:前首相富弼被參知政事逼得連連稱病,現(xiàn)如今倒好,干脆辭官了。圣上有意提拔一位末相,王安石不敢任職,便推薦了陳升之。大宋百年以來,倒是第一次聽說由‘參知政事’任命‘末相’的事,奇了怪哉!
看及此處,神宗的臉色便拉了下來。
雖然報紙講的都是事實,但是任命一品大員可是自己的職責(zé)。
當(dāng)然,神宗也的確是參考了王安石的意見,這才任命了陳升之,但也是考慮到陳升之一貫配合王安石,這都是為了‘變法’啊?!杏关斀?jīng)’這般明目張膽的亂說是王安石進(jìn)行的‘任命’,多少就令神宗有些難堪。
不過作為帝王,神宗雖然年輕,城府還是有的。
“呵,這小報的消息倒是挺快!朝中有人吧?朕還沒有下詔,他倒先知道了?!鄙褡陬H有些自嘲的意思,隨后繼續(xù)往下看,翻頁便是度牒‘日K線’。一時間,神宗竟有些驚訝了,“這‘日K線’是誰做的?”
“‘庸黨’張子頌?!背填椈卮?。
“張子頌?!”神宗竟似知道張子頌,而且似乎還有些吃驚,“就是那個,在我妹妹的額頭上,蓋了個章的張……?”
話到一半,神宗趕緊住了嘴。畢竟公主被人蓋了章,多少有損皇家顏面。
只是,神宗這臉上,卻是泛起了笑意。
而程顥則是一臉憤憤,“正是這個狂生,還請陛下嚴(yán)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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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富弼之言,參見《續(xù)資治通鑒.熙寧二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