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淡卻奇異的香氣發(fā)散在空氣中,無可避免地鉆入鼻間,然后眼睛被一只手虛虛覆住,耳邊又響起溫柔卻模糊的絮絮低語。
錦色昏昏沉沉中好像聽進去很多什么話,說話的人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在繚繞的奇異香氣中,她潛意識里就把一些東西刻在了腦海深處,模糊卻深刻。
良久,慕容熄看著懷中重新安靜入睡的女子,抬手順了順她額前發(fā)絲,眸光柔情而憂郁。
這言靈術,從前他只在江湖層出不窮的傳說里聽過,本以為就是個虛頭巴腦的噱頭,直到遇見鬼醫(yī)華黎后,親眼見他寥寥幾語將狂躁者安撫,使傷殘者鎮(zhèn)靜,方知大千世界當真無奇不有。
而這種可以用言語作為一種“咒”來控制人心的言靈術,如果配合用上能夠致幻的藥物,生愛消恨,亦非難事。
雖說這玩意兒他沒有親自試過,靠不靠譜都要兩說。
可他又不想給她種蠱,那玩意倒是好用,卻實在是惡心了些。
但愿能有用吧,他還不想走到下蠱那一步。
幾日后,鳳棲宮。
殿內(nèi)傳出綿延不絕的絲竹之聲,間或夾雜著一兩聲說笑,甚至偶爾還能聽到陛下開懷的笑聲,近幾日守衛(wèi)們對此已經(jīng)習以為常。
能有這等祥和氣氛,一切都還要歸功于熄王君。
殿內(nèi)樂伎們安安分分地撫琴吹笙,撥弦奏曲,而陛下與王君則盤膝坐在一處,言笑晏晏,煮茶共飲。
女君琉璃墨眸中水光瀲滟,仿佛冰雪消融,精致雪白的芙蓉面上則一反常態(tài)地掛著淺淺笑意,幾乎是從不曾對誰有過的柔軟模樣。
陳安隔著一層珍珠幕簾望過去,就見不知熄王君說了句什么,女君忍不住偏過頭去笑了起來。
接著熄王君又沒規(guī)矩地伸手去勾女君的下巴,反被她一把抓住手摁到了案上,兩個人頓時笑鬧作一團。那樣放松的姿態(tài),就是在蘊王君面前也少有的。
陳安在心里幽幽嘆了口氣,說不上來是在擔憂,還是在惋惜。
樂伎大多都是些年輕的男子,其中一個吹笙的少年看起來也就十五六歲,許是好奇天子容顏,奏樂的空當偷偷看了女君好幾眼。
大概是沒想到傳說中的暴君清貴又溫柔,英氣而美麗,笑起來唇角勾著一點的弧度,染了桃花妝的殷紅眼角微微上揚,額間一抹牡丹花鈿栩栩如生好看極了。
少年樂伎眼中不自知地泄出點點仰慕,心想陛下這樣好看又溫柔,要是能得君一顧,從此青云平步,那該多好啊。
這么想著,他又偷眼往陛下的方位瞧了一眼,結果正撞上一道凌厲中夾雜著冰冷的視線,那目光淬了毒一般,令人不寒而栗,又像猛獸盯上生肉,似乎要把人撕碎了一樣。
樂伎背后立刻有一片冷汗冒了出來,嚇得連忙低下頭去,僵著身體不敢再動分毫。
“……慕容?”
女君的聲音拉回了男人保衛(wèi)領地的視線,慕容熄握著她的手送到了唇邊,而這一幕,卻也成功讓踏進內(nèi)殿的另一個人如墜冰窟。
陸蘊腳下生了釘一樣,站在原地一步動彈不得,他死死盯著慕容熄張口咬了下女君的指尖,而背對著他的女君卻沒有一開始就掙開。
甚至在被咬了之后,也只是微微曲起了指節(jié),而沒有立刻抽回手。
發(fā)生了什么?
誰能告訴他?
陸蘊腦子里一片昏天黑地,一時間甚至有些分不清自己身處何方,眼前這一切究竟是夢境還是真實。
明明前幾日女君還陪他養(yǎng)傷,同他談笑風生,不過過去短短幾日而已,怎么一切好像都翻天覆地了?
陸蘊的腿還沒有好完全,腋下還夾著一只竹木手杖,臉上一片明晃晃的茫然失意,形單影只站在那里好似被遺棄了一般,叫人看了便心生不忍。
女君一連幾日都沒有再去過含元殿,一開始他還沒多想,只當她是政事繁忙,直到他叫宮人去看陛下在忙什么,結果人回去后支支吾吾什么也問不出,他才親自來了這一趟。
原來如此,怪不得,他們都不敢對他說。
原來是,有人將他取而代之了。
“……陛下?!标懱N微紅著眼沙啞喊出聲,眼里映入女君回身看他時面上還未消去的融融笑意,心口一陣鈍痛。
痛得他幾乎站不住,忍不住彎下腰去才能掩飾失態(tài)。從前,她對很多人不假辭色,笑的時候大多都是對著他,原來,不一定就永遠都會是他,甚至是,誰都有可能。
“你怎么這時候過來了?傷不是還沒好利索么?”錦色看見他顯得有些驚訝,下意識起身就要走過去,卻被慕容熄從后面拉住了手。
錦色疑惑地低頭看了一眼慕容熄拉著她的手,仿佛不太明白,卻又沒發(fā)出異議。然而再回頭看向陸蘊時,她卻是對陳安說話:“都愣著做什么?還不快搭把手扶著蘊王君坐下來?”
她沒再要走過來。
陳安連聲應著,親自上去扶人,卻被對方輕輕揮開,他抬眼去看素來以溫雅清潤著稱的男人,卻不出意外從他身上感受到一股陰沉慍怒的氣息。
陳安心道,他這個外人尚且覺得意難平,何況是當局者。
要說這熄王君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毫無預兆地驟然就與陛下親近了起來,在蘊王君傷病時趁虛而入,打了所有人一個措手不及。
偏偏陛下不知是怎么的了,竟然十分聽得進去熄王君的話,就連平日不喜歡的苦藥都能在他三言兩語勸說下從容喝掉。
真真是邪了門了。
陸蘊萬萬沒想到,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弄走了殷戰(zhàn),慕容熄竟然在這個時候堂而皇之占了女君身邊的位置。
他長了這許些歲數(shù),終于也體驗了一把“聰明反被聰明誤”的感覺。
但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他的色色是怎么了,她絕不可能在這短短數(shù)日內(nèi)就移情他人。
所以一定是有人做了什么。
陸蘊眸中黑霧繚繞,直直看向唇角噙著無辜笑意的慕容熄。
女君像是絲毫沒有察覺到自己的變化,也不覺得親近慕容熄或是疏遠陸蘊有什么反常,好像本該如此。
“是不是養(yǎng)傷太無聊了?這班樂伎不錯,朕叫他們?nèi)ツ銓m里陪你解悶可好?”她依然關切陸蘊,只是眼底似乎少了點什么東西。
世有沉書
陛下類似于被洗腦了,慕容在她身上用香后說的那些悄悄話——大致就是應該靠近他之類的,潛意識已經(jīng)被她記住了,所以會不自覺地親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