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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園舊夢

第六章:卓南溪的人事百態(tài)

梨園舊夢 文三木 3160 2019-09-15 08:30:00

  “出息了,是個名角兒了,骨頭就硬了?”張坤斜了他一眼陰陽怪氣的奚落起來。

  卓南溪知道師叔是真氣了,也不說話反駁辯解,埋著頭任由他說,到底是自己的不是。

  張坤看態(tài)度低頭不語態(tài)度軟和,也不好再發(fā)作,畢竟他大了,如今也是個名角了,總要顧及些顏面的,但這并不代表他不計較了。

  “覺得自己是個名角了,就連軍閥都敢惹了,接下春滿樓的時候你是怎么答應(yīng)你師父的,都吞到狗肚子去了!”張坤本來就是個烈性子,如今只覺越說越氣,大有卓南溪做出了什么欺師滅祖的氣勢來教訓(xùn)。

  卓南溪低著頭,只默默地受著,不敢說什么話,生怕將那股子還沒發(fā)出來的火越澆越旺。

  事后,他也不是沒想過后果,可他就是個孩子性子,喜怒哀樂全憑一時快活,打小就唱戲練習(xí),便成了個戲里的人,哪里會顧及那么多,更何況在他心里,這事兒本也不是他自己的錯。

  若非半句出來個惡霸似得陳章,事情也斷然到這一步,再者,本就是自個兒與清雅相識在前,但是這話卻是不能在張坤面前說的。

  看著卓南溪低頭不語的樣子,張坤也知道自己語氣重了些,畢竟不是他的師父,也管不了太多,可他就是氣,一想到他為了個女人連命不要了,還辱沒了戲,心里就更氣,可再氣又有什么用,罵也罵了,該說的也說了,還能怎么樣了,畢竟還是個二十出頭的孩子,又能知道多少,便是自個兒那個時候又能好到哪里去,如此想著,心里的那點火氣也沒剩下多少了。

  “你要是不要命就盡管去陳家,殺人放火我都不攔著你,那是你卓老板本事,要是還想唱戲就給我夾著尾巴做人,管他姓陳姓李都別去招惹?!彪m然心里氣去了大半,但面子上還是要過得去才是,“既然知道錯了,就去你師傅跟前好好反省。”

  “我沒錯——”卓南溪低著頭輕聲道,他是個執(zhí)拗性子,一心撲在戲上,便也得了一身只有戲臺子才有的秉性脾氣,他師叔打他罵他他都守著,是他該,可要他去低頭認錯,卻是萬萬不能的,即便是再輕賤,他的心里頭也有他自個兒的是非曲直黑白分明。

  “你說什么?”張坤不可置信的盯著他。

  “師叔,我沒錯。”卓南溪抬頭坦蕩無比的看著張坤,維持著他那點無比可憐的自尊。

  “你給我再說一遍!”

  “我沒錯!”卓南溪斬釘截鐵的看向張坤,繼續(xù)道:“我沒錯,師叔?!?p>  “混賬東西!”張坤氣的直發(fā)抖,隨手拿起桌上的茶杯狠狠地砸在了卓南溪的跟前,可見真真是氣到了極致。

  誰都知道卓南溪怕他師叔怕的緊,誰知,這回他倒是沒有退縮,直挺挺的跪在地上動都沒動。

  外頭看熱鬧的人一聽杯碎聲便知大事不妙,立即收起看戲的姿態(tài),回頭趕緊做手上的事。

  有些熱鬧是真熱鬧,可有些熱鬧是要殃及池魚的。

  后來沒過多久就見卓南溪面色無異的出門來,平淡的好似方才挨罵受訓(xùn)的人不是他一般,反倒叫看戲的眾人云里霧里一頭霧水。

  沒多久張坤隨即而出,面色還是一如既往的難看,讓人看不出什么好,也看不出來什么不好。

  回頭再看卓南溪,依舊默不作聲有條不紊的卸妝搽藥水,人家當(dāng)事人都沒什么,看戲的也就覺得沒趣了,看著看著也就散了。

  待回到家里已是月上柳梢頭了,其實也算不上家,不過就是個簡單的沒什么東西的小院。

  踏著月光,卓南溪不慌不忙的進了門,拍了拍身上的風(fēng)塵,進了屋就坐在鏡子面前琢磨臉上的淤青,整體來說還算是好的,也不枉他拼了命的護著這張臉,到底還是有些用處的,就是嘴角那兒青的厲害,不過多用點粉還是能蓋住的,就是要多費些功夫。

  但這也不是最難受的,最難受的是一張口唱戲就疼的跟撕口子似得,鉆心的疼,今兒晚上若非不是他死命的忍著,恐怕就要壞事。

  琢磨了好一會兒,卻怎么看都覺得不滿意,直到林臨端了一碗糖水?dāng)R到他跟前,才沒再繼續(xù)琢磨。

  這是林臨剛熬好的糖水,甜的緊,喝上一口就能齁的人心里堵得慌,卻也是這些天他每天早晚都要喝一碗的糖水。

  原因無他,只因半個月前他在樓里練習(xí)《天女散花》轉(zhuǎn)圈的時候頭突然暈了一下,原以為是自個兒懶散使得功夫退步了,嚇得他練了好久,但后來不僅沒好轉(zhuǎn),還暈的越發(fā)的厲害了。

  有天早上起身的時候,竟是暈的眼睛都看不清了,這才發(fā)現(xiàn)是自個兒出了問題,去醫(yī)院看的時候,那個黃頭發(fā)且說著一口流利的京片子的醫(yī)生,說他有點那個什么低血糖,卓南溪是不懂醫(yī)學(xué)的,也不知道低血糖究竟嚴重不嚴重,反正當(dāng)時可把他嚇得不輕,一宿都沒睡著,第二天一大早把這些年存的所有的銀子都翻出來了,求那個洋醫(yī)生給他開藥。

  結(jié)果人家一片藥都沒給他開,就讓他回來喝糖水,他當(dāng)時還以為是醫(yī)生不給他開藥,還拉著人家爭論了好久,反正在他看來,那個聽都沒聽說過的低血糖什么的肯定不是小病,要不是他聽人說洋醫(yī)生看病技術(shù)好,他才不到這種一股子怪味的地方來,結(jié)果還讓人家一句話給打發(fā)了,到頭來,別說藥了,就是醫(yī)生都沒見到,這才悻悻而歸。

  因為吃了癟,也不想去看醫(yī)生了,后來頭也越來越昏,眼睛一陣一陣的黑,嚇得他好幾個夜里都夢到烏鴉了,站在屋檐上,徹夜的叫,之后連遺產(chǎn)都開始計劃著怎么分配了,一邊還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每天喝點糖水。

  誰知,半個月下來,頭也不昏了,翻再多的跟頭都不覺得難受。從此以后,但凡是見著別人頭昏的,他都讓人家喝糖水。

  喝完了糖水也不知怎的,坐在梳妝臺前看著鏡子里面的人就一陣的唉聲嘆氣,真真就一小孩,讓人看著都好笑。

  又過了好一會,烏云開始遮住月亮的時候,他推開了里屋那扇時常緊閉的門,不大,還空蕩蕩黑漆漆的,窗柩上映著還沒被烏云遮完的月光,卓南溪輕車熟路的摸黑點了一只紅蠟燭,恭恭敬敬的放在了案前,燭火明明滅滅的跳躍著,只看得出是個牌位,卻看不清是誰的靈位。

  點罷蠟燭,接著光亮還能看到幾個字,只見卓南溪難得沉穩(wěn)的跪在了案前,而供奉著的靈位不是旁人,正是他那早已逝去的師傅。

  卓南溪的師父去世三年了,那時候他才剛成年,還是個什么都不懂的半大孩子,誰知他師父卻一撒手什么都不管了,把戲班子的擔(dān)子壓全壓到了他身上。

  說實話,他就是個涉世未深的孩子,除了唱戲便什么都不懂的了,哪里知道去如何經(jīng)營戲樓,可擔(dān)子總得有個人擔(dān)著。

  好在這么些年磕磕絆絆的總算是過來了,只因不懂得經(jīng)營,他便豁出了命的唱,一場接著一場,這才有了如今的名氣。

  那時再苦再累,旁人尚且還能抱怨兩句,可他只能咬緊牙關(guān)一個人守著,還好,終究是熬過來了,雖說如今的春滿樓也算不上經(jīng)營的多好,但到底是比先前那兩年好過了些。

  其實,他師父并非是真的就是后繼無人了,才把戲班子交給他這個徒弟的,他還有個親生兒子的,叫孫玉衾,說來還是他師兄哩,如今就在戲班子里,也算是班里的幾個臺柱子之一。

  只是他性格狹隘,行事為人都不怎么討人歡喜,擔(dān)不起事,便是戲曲上的造詣更是差了卓南溪好大一截,那時候,他師父不放心他師兄接手戲班子,便把擔(dān)子撩給卓南溪了,現(xiàn)如今使得他師兄二人每每相見就如仇人一般分外眼紅。

  約摸跪了半個小時,卓南溪突然跳起來滿屋子亂翻,像是要找什么東西,聽到動靜的林臨以為發(fā)生了什么事,跑進來看到的就是滿屋狼藉,以及始作俑者,凡事不是他要找的東西一律都扔的遠遠的,看的林臨跟在后頭心都跟著一顫一顫的,生怕這位祖宗一個不留神就摔壞了什么東西。

  翻箱倒柜的找了一會兒,就見他手里拿著一沓紙,歪歪扭扭的寫滿了字不似字符不像符的東西,又回到他師父靈前跪著,一張一張的看,這種東西,也就他自己能看懂。

  其實,卓南溪是真的想和李宓在一起一輩子的,雖然在他的世界里還不太了解真正的情愛,可他自己覺得他對李宓的感情就是戲文里柳夢梅對杜麗娘,唐明皇對楊貴妃一樣的感情,都是要一輩子在一起的,他都想好了,以后他唱戲養(yǎng)她,這些都是他寫的新戲,許久以前就開始寫了。

  他不識字,袁元又到浙江去了,沒人代筆,他就只能自己寫,不會的就用符號來代替,所以到最后就導(dǎo)致整篇整頁都是無人能懂的符號。

  真的,他是真的想過的,在他二十一年里,除了戲以外,他從來沒有對一個人或是一件事有過如此長遠的打算,李宓是第一個,但她卻不要他的情意。

  那個時候的情愛,在一起的不一定是你情我愿,更多的你需要和我想要,只是那時候的卓南溪還不明白,或者是不想去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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