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一個時辰。
收筆。
畫成。
一片寂靜。
武攻仍沉陷在畫中,心中重復那一筆一劃的勾勒,梅林景象,依稀在心間也涂抹了一幅。
不甚清晰,似有所悟。
那悟與不悟之間的感覺,更進一步。
奇怪的是,覺醒不久的丹田之中,似乎也隨心境變化。
靈氣化生輕煙微嵐,徐徐向頂處升騰,撞上一道關卡,不斷沖突著。
似乎,在破與不破之間。
可惜,武攻未解其妙,一時只當是幻覺罷了。
一旁的梅大先生,仍沉淪于對畫技筆法的癡迷之中,忽被冷風一激,哆嗦了下。
梅大的眼中這時才出現(xiàn)了圖畫,只覺得立時又恍惚起來。
“妙,太妙了。”
眼前這副梅林花卷,只有三分神韻,但卻極其相像,絕不止有七分形似,簡直便是從眼前直接搬到了畫上。
神韻在于整幅畫的氣象,梅林之姿,而形似盡在點點梅花。
那梅花實在太像了,仿佛花瓣間蘊著梅香。
武攻心中輕笑,后世的繪畫技法,單論形似這一點,的確是古畫所遠不能及的,即便梅大這樣的書畫大家,此刻也是大開眼界。
可惜,到底欠缺了神髓。
果然,梅大從技藝上的震撼中恢復,開始回到藝術欣賞之中。
很快,他便嘆息起來。
“妙則妙矣,了則未了?!?p> “此卷獨欠一道神韻,堪堪稱為佳作罷了?!?p> 說著,梅大的目光落在畫卷尾端,一片留白上,沉思起來。
片刻,興奮地抓起筆來,飽蘸濃墨,便要揮毫。
“罷了,罷了?!?p> 忽又垂頭喪氣,頹然扔了筆,不了了之。
梅大的失落之情,倏忽感染到了武攻。
武攻凝神望向畫卷,福至心靈,忽然提起筆來。
沒有梅大那般猶豫,奮筆疾書。
墨盡,收筆。
一氣呵成。
一首小詩,填了留白處。
“詠梅。”
“孤標婉韻兩堪夸,占盡世間清與華?!?p> “素影一痕香若許,鐵笛三弄是誰家。”
“冰添氣味云增態(tài),雪欠精神玉有瑕?!?p> “我不沖寒先破蕾,眾香哪個敢生花?!?p> 詩成,梅大已跟著念誦一遍。
一句出,心中便驚訝一分,聲音也高亢一分。
到后面,心中滿是驚艷,聲音更裂空穿云,不覺間施展了內力在其中。
“好,好詩?!?p> “此詩一出,此卷平添七分神韻??胺Q佳作,實為佳作,乃上上品也?!?p> 上上品也就是一品,已經是至高的評價。
梅大贊嘆之后,急切問道:“此詩可聘與我否?”
詩文者,作者之心血也。
詩文予人,不可稱買賣。
授于人,為贈。
求于人,為聘。
梅大當即躬身施禮,彎著腰,揮手示意小童去準備。
既然是聘,不僅重禮儀,更要有聘禮。
“不可,不可?!?p> 武攻趕忙喚住小童,又扶起梅大。
武攻道:“此詩只是借用,并非出自小可?!?p> 梅大問:“敢問出自哪位大家?”
武攻遲疑了一瞬。
這首詩,本是前世一位當代小說家書中的。
曾搜尋過其出處,很多人說改編自古詩,卻又并無確切出處,故而多半是作者原創(chuàng)的。
但一來武攻并不十分確定,二來說出作者來,今世也無人知曉。
武攻道:“記不得是哪里看到的,此刻實在應景,一時忽又想起來罷了。小可本屬那,好讀書不求甚解,實在汗顏?!?p> 梅大笑笑:“少年人讀書是這樣的,況乎,公子看起來更像個江湖人。”
武攻忙道:“不敢當,小可粗野之輩,籍籍無名。說起來,我大哥那般人物,才當得起公子二字?!?p> 梅大笑意轉冷,道:“恕老朽狂妄,我梅大一生欽佩之人,皆須有真才實學,且古人以外,必為我所親見。余此,皆不足信,縱有盛名,私以為泛泛?!?p> 這話實在狂妄,更十分容易得罪人。
梅大又道:“說起來,只有一人例外,我雖未見其人,卻是欽慕已甚。便是那位‘六如公子’——小李探花?!?p> 梅大不在乎得罪人,但已經認可了武攻,便不愿他誤會。
須臾,再道:“我如此說,你不生氣?”
“為何生氣?”武攻笑得開心,“你可知我大哥是誰?”
“是誰?”
“貪酒如命、嫉惡如仇、愛友如己、揮金如土、出刀如飛、視死如歸?!?p> “是他?”
“是他。”
“你大哥?”
“我大哥。”
“而今何在?”梅大環(huán)顧四周,“六如公子今何在?”
武攻淡淡道:“今就在此。”
梅大一怔,看看武攻,又猛地看向一旁鐵傳甲。
梅大撲了上去。
“公子,公子何故欺我?”
梅大揪住鐵傳甲一臉絡腮,便要扯掉。
鐵傳甲疼得呲牙咧嘴,忙道:“不是我,不是我,公子是我家少爺,在那邊,在那邊呢?!?p> 梅大也發(fā)現(xiàn)了這壯漢臉上并無易容痕跡,丟下手里一撮毛發(fā),望向指點處,眼睛亮了起來。
一輛馬車,留在小橋那邊。
李尋歡昨夜睡得不好,對自己的身子更是不上心,隨他們去尋什么神醫(yī),偷得一時清閑,正在車里補覺。
聽到急促的腳步聲,李尋歡揉了揉惺忪睡眼。
面前一張老臉,卻掛著孩童一般的天真,咧嘴憨笑,似個傻子。
“六如公子?!泵反笠荒樑d奮又難以置信,“是你?”
李尋歡道:“是我。敢問前輩……”
哧溜。
梅大已經沒了身影。
轟隆。
下一刻,小橋的欄桿齊齊倒下。
梅大兩掌劈出,毀了欄桿,眼見小橋仍不夠寬,飛身回到梅林。
轟。
轟。
接連數掌,梅林片刻毀掉了一小片,殘枝敗葉,落紅點點。
梅大拾撿粗枝主干,丟到橋邊淺坑,須臾平整出一條道來。
在上面跳了跳,頗為扎實。
梅大立刻高興得像個孩子,一蹦三尺高,竄到馬兒旁,親自牽馬過橋。
同時,早已呦呵著讓兩名小童,速速準備暖廬。
梅大早已知曉李尋歡身子不好,方才匆匆瞄了幾眼,卻又瞧出,遠比自己想得還要嚴重。
這位六如公子,恐怕還多了一如。
這李尋歡不僅揮金如土,也“愛財如命”。
他視性命如糞土,怕是甚于視金錢如糞土。
這般不愛惜身子,真是找死!
“若非今日相見,此生未必有緣?!?p> 梅大心中驚懼,卻也更為珍惜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