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4章 嵩陽上武當(dāng)
暖廬之中,清茶飄香。
眾人皆是江湖兒女,三兩句過后,已熟絡(luò)起來。
情誼濃了,禮數(shù)便也淡了。
梅大先生面對傾慕已久的李尋歡,不再那般拘謹(jǐn)。
鐵傳甲當(dāng)即言明來意,請先生救治少爺。
梅大搖頭道:“我自然愿意,只可惜卻是有心無力。我梅大在醫(yī)道上雖有些本事,卻以鉆研藥劑為長,近年又與那紅毛夷學(xué)了外科妙術(shù),卻到底也治不了,探花郎這內(nèi)傷舊疾?!?p> 鐵傳甲聽得不甚明白,仍自央求。
武攻微微一愣,紅毛夷說的應(yīng)當(dāng)是西班牙或葡萄牙人,此時的年代,與大明有了些交流,沒想到梅大居然學(xué)了西醫(yī)外科之法,還真是新潮。
不過,西醫(yī)當(dāng)下的水平,對李尋歡的病恐怕并無幫助。
顯然,梅大并未說謊,所以,關(guān)鍵還在于他那位兄弟。
武攻便道:“不知令弟安在?”
梅大直白道:“我正當(dāng)說起此處,據(jù)我粗淺觀察,探花郎的病雖已是舊疾沉疴,想要根除必?zé)o可能。但若有高明手段,調(diào)養(yǎng)生息,身子便也會大好的,而這等高人,當(dāng)世也唯有我那兄弟了?!?p> 鐵傳甲道:“既如此,何須廢話,這便將梅二先生叫來的好。”
梅大忽垂首不語。
明顯的,面有難色。
鐵傳甲這粗漢倒精明了一回,稍一思索,道:“先生可是在發(fā)愁,那三不治的規(guī)矩?”
梅大點頭。
“第一,診金不先付,不治,少了一分,也不治;第二,禮貌不周,言語失敬,不治;第三,強(qiáng)盜小偷,殺人越貨,萬萬不治。此為三不治,的確是我兄弟的規(guī)矩?!?p> 梅大說到此處,又搖頭嘆息:“唉,來者既然是李探花,自不會觸了這規(guī)矩。只可惜……”
鐵傳甲聽到這里,原本自信的面容,瞬間垮下來。
梅大道:“可惜我這兄弟,除了在藥方子上是毫厘不差,平素言行,卻實在謬之千里。即便這三不治的規(guī)矩,也只是用得順了,一時懶得想些新花樣。說來并非是定例,真正的規(guī)矩,全憑他一時思量罷了。”
武攻道:“換言之,豈不是并無規(guī)矩,只看心情?”
“正是如此。”
梅大一陣苦笑,欲言又止。
武攻眉頭一皺,忙問:“可還有別的難處?”
梅大這才凝重道:“我這兄弟雖說性情多變,也是真情實性,若想哄得他開心,卻也容易至極,故而尋常人來看病,本無太多難處。只可嘆,這回來的偏偏是李探花。”
“是我大哥如何?”
“李探花乃我傾慕之人,世人皆知?!?p> “這又如何?”
“我這兄弟性情多變,唯獨(dú)不變的卻是,喜我之所惡,惡我之所喜?!?p> 玩蛋,這就是說你倆兄弟不對付唄。
“如此說來,他若見了我大哥,絕不會心情好的。”
武攻沒想到兄弟二人竟會如此,雖不知其中有何矛盾,但見梅大如此為難,怕是難以調(diào)和的。
暖廬中,氣氛不覺凝重起來。
李尋歡輕抿了口茶,忽而笑道:“久聞先生‘六妙’之美名,然據(jù)我所知,其中并無茶之一味。而今日品味,方知先生之茶實為妙絕,故不知是何道理。”
梅大略沉思了下,徐徐道來:
“不才雖處江湖,然自幼受教家學(xué),故以文人自居。文人本有八雅,即為吾之八妙——琴棋書畫詩酒茶花,吾自去其二?!?p> “其一,花之妙,妙在天然,觀之賞之而生雅致,雅致卻仍歸天然,豈奪天工爾?故,此非吾之妙?!?p> “其二,茶之妙,雖生于天然,培植、養(yǎng)護(hù)、采摘、烘焙,皆歸于人力,沖泡之法,飲用之道,亦屬技藝,如此,方得妙處。故,茶歸其列,乃屬七雅七妙。然茶之于我,如人之飲水,非茶,吾不飲也,此乃性命,而非雅致。”
妙,乃是生活情趣。
茶,卻是生存所需。
梅大之愛茶,竟至于斯。
李尋歡眼睛一亮,擊掌笑道:“確是如此,我愛酒甚于惜命,喝起酒來卻無半分雅致可言,實在是個不折不扣的酒鬼。今日遇到你這茶鬼,幸甚至哉,幸甚至哉?!?p> 武攻道:“先生愛茶如命,大哥愛酒如命,的確是知己了。”
“好,說得好?!?p> 梅大忽而大贊了一聲。
武攻正當(dāng)莫名,又聽梅大道:“梅二雖不喜我,卻是愛酒如命。如果能有一壺好酒做診金,他縱然不歡喜,必也是無法回絕的?!?p> 鐵傳甲一陣歡喜,忽又哀嘆道:“既然跟公子一樣愛酒如命,必然也是一樣的品味極高,加之他若不歡喜,一般的佳釀自然無望,即便玉液瓊漿,他未必認(rèn)作是好酒。卻又如何?”
武攻忽然笑道:“除非有一種酒,能讓天下所有的酒鬼,都無法拒絕。”
鐵傳甲道:“哪里有的這樣的酒?”
梅大也道:“世上并無這樣的酒?!?p> 唯獨(dú)李尋歡這個酒鬼,笑而不語。
武攻也笑而不語,回憶那個故事。
武林有個兵器譜,李尋歡排第三。
在李尋歡下面的,是第四郭嵩陽。
郭嵩陽以嵩陽鐵劍聞名于世,雖則第四,前三位卻無一是用劍的。
所以,郭嵩陽自認(rèn)劍道第一高手。
而江湖中,以少林、武當(dāng)兩派為魁首。
武當(dāng)卻是用劍的,自三豐真人傳下太極劍,一直稱雄于劍道。
然而武當(dāng)早已落寞,故而郭嵩陽提著嵩陽鐵劍上了武當(dāng)。
那一日,武當(dāng)掌門木道人手中無劍。
那一日,嵩陽鐵劍卻自認(rèn)為敗了,敗得心服口服。
那時,郭嵩陽的劍指向木道人眉心。
差一寸,便可洞穿眉骨,吞吐的劍氣,甚至已在眉心灼出血印。
艷若紅梅。
那劍卻被無形氣浪所阻,再難以寸進(jìn)。
郭嵩陽的劍很快,木道人的內(nèi)力很強(qiáng)。
人言:“天下武功,唯快不破?!?p> 又言:“一力降十會。”
絕對的速度、絕對的力量,二者都絕對的無敵。
但卻毫無意義。
因為,世上并沒有所謂絕對。
從古時的矛盾之辯,到華山劍氣之爭,爭出來的只有勝負(fù),并無對錯。
而眼前這場爭斗,卻連勝負(fù)也沒有,因為一人在爭,另一人卻是無爭。
嵩陽鐵劍一劍刺來。
木道人卻為郭嵩陽溫了一壺酒。
溫酒,卻沒有用水。
木道人的內(nèi)力托舉起酒壺,真氣游蕩盤旋,漣漪微生,竟似一泓清泉。
這真氣之泉奔涌不息,竟而漸漸激蕩如沸,酒溫了,燙了,然后開了。
酒在玉壺中沸騰,酒氣沖開玉蓋。
玉蓋在空中散去熱量,酒氣蒸在上面,凝結(jié),墜入壺中。
往復(fù)循環(huán)。
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