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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屈尊

第四章 花落時節(jié)

江山屈尊 長樂亭主 3735 2019-09-22 14:16:59

  蘇景澹又一次拜訪述韶司掌事人簡簡的宅院,這天,下了朦朧的杏花春雨,院里的侍女已經(jīng)傳來簡簡的話,身體抱恙,不便見人,蘇景澹執(zhí)意要留下來,等待簡簡姑娘見他一面。

  簡簡是風(fēng)為熙拜百越女子為師時自己給自己取的名字,江姓作為一個沒落的姓氏,在典涿國太過扎眼,而且她沒有辦法說服自己頂著“芊芊”這個只有哥哥叫的昵稱活在沒有哥哥和其它親人在的地方,“大都好物不堅牢,彩云易散琉璃脆”,她給自己取名為簡簡,那個樂天詩中,如琉璃,似彩云的女子。

  之后,在典涿國述韶司內(nèi),在天虞山上,她都是簡簡。

  風(fēng)為熙從謁玉坊回來之后,一直將自己關(guān)在門里,不見任何人。她沐浴焚香,齋戒三日,用血液喚醒烏夜啼,使不在月圓之日的平時,也能看見江汜或是嬴徽記錄下的他們的點點滴滴。

  烏夜啼黑白之玉旋轉(zhuǎn)片刻,從中升起裊裊白煙,風(fēng)為熙有些倦意,合上了眼,夢中,她又看到了纏繞在她心上永遠(yuǎn)揮不去的記憶,像是不能融化的毒藥,慢慢腐蝕著她每一寸固若金湯的堅強。

  恍惚中有淅淅瀝瀝的杏花春雨聲,打落在窗紙上,別有一番聽覺上的詩意韻味。

  那日也是這樣的雨聲,不過更加壓抑,如晦。

  嬴徽,也就是哥哥江汜站在她面前,雨水打濕了他單薄的身姿,僅有的一只臂膀,護住了籃子中還有些溫?zé)岬娘埐恕?p>  “芊芊乖,不鬧脾氣了,是哥哥的錯,哥哥不應(yīng)該沖你發(fā)脾氣,”他如畫就的眼睛里盛滿了血絲,語氣還是那么溫柔,仿佛下一刻,就可以將這些文字化成文墨書卷上最動人的流水,“快出來吃飯吧。”

  那是她見過為數(shù)不多他生氣的樣子,她想去當(dāng)伶人,他不允許,從未被回絕過的她不顧旁人地撒潑了起來,他將她拎起來,對著身后那些油嘴滑舌的人冷道:“我即使餓死,也不會賣了她,你們?nèi)暨€想留在這,就別怪我下逐客令。”

  見她還在鬧騰,他拎著她,把她扔到了黑屋里,轉(zhuǎn)身,任憑她如何哭喊,他都不回頭。她越哭越厲害,也越來越奇怪,平時,只要她那雙眼前稍微顯示出委屈的模樣,他總是最先心疼,哥哥這次,卻如此堅決地,毫不心軟地拒絕了上門來的人。他們想招資質(zhì)好的伶童,瞧上了風(fēng)為熙,江家落敗不久,老爺夫人全歸西了,她和哥哥,姐姐一起藏在一個村莊里,她不想再看著哥哥為了姐姐和她挨餓了,決心要憑自己的能力重振江家,現(xiàn)在機會來了,他卻把這少有的機會捏成齏粉。她聽到了姐姐的求情,也聽到了哥哥冷漠的聲音,她惱怒之下,反鎖了門,發(fā)誓這輩子不見他,餓死在屋子里。

  三天后,饑腸轆轆,口干舌燥的她決心不能和自己過不去,偷偷地把門開啟了一條縫,卻瞅見了哥哥在雨中站著,無言,全身上下只有那雙格外好看的眼睛還有些精神可言。

  她喉嚨一哽,一時間已是淚流滿面。

  “你們兩個呀,一個躺著不吃飯,一個站著不吃飯,真叫我怎么去面對逝去的夫人之言?小芊,你怎么這么不懂事呢,為了一個尚未可知的伶人名額,和疼愛你的哥哥記氣。你在這黑屋里躺著不吃飯,少爺不僅要為你每日炊飯,他可是在你門前三日站著沒吃一口東西,一日兩餐還都按你的時間給你做好。他可是你的哥哥呀!”

  姐姐幽幽嘆了一口氣,搖了搖頭,走開了。

  風(fēng)為熙覺得自己的臉頰早已濕透,這么多年的磨礪,已經(jīng)很少讓她傷心難過至此,典涿國荒野上她泣血,拖著疼痛的身子醒來后身邊仍然空無一人,不是所有女子生下來就有她在劇中飾演的那些大家閨秀千金的命運,有的人,注定是從黑暗的深處不斷摸索著的,倘若途中不幸喪失了最親的人,就得一個人,活下去。

  風(fēng)為熙細(xì)細(xì)回想這十七年的生命,前有橛飾之患,而后有鞭之威,只有他,讓她明白了無論黃昏與夜幕,總有一個人,他會帶給你家一樣的感覺。他是用百座城池,千兩黃金也換不回來的真情實意。他逝去后,她才明白什么叫做挨過世間時刻一分,便是白一莖青絲。

  她仍記得她撲進(jìn)他懷里的那一刻,他輕輕地把她挪開,用這世間最溫柔的話語告訴她:“芊芊乖,哥哥身上濕,你會感冒的,等會兒你姐姐把湯拿來,給你暖暖身子,這三天,餓壞了吧。”

  風(fēng)為熙無聲地哭著,再次醒來時已經(jīng)是正午了,門外傳來侍女小心翼翼的聲音:“姑娘,蘇公子來找您了?!?p>  風(fēng)為熙深吸一口氣,順手拿起一張手帕,擦干了淚水,將烏夜啼重新捏在手中,坐直了身子,才道:“先給公子準(zhǔn)備午飯,讓公子稍等,我很快便來?!?p>  轉(zhuǎn)過身,打開首飾盒,她眼中閃過一絲悲傷,這些天,按照規(guī)矩,她作為江汜的未婚夫人,是要守孝的,可是這種守孝,卻不能讓旁人知道。

  她看向窗外,正好瞥見了滿樹的杏花。

  去年此時節(jié),哥哥給她來信,說他想見她。

  風(fēng)為熙住的宅子,是她接任下述韶司時一并買下的先掌事人的宅邸,她花重金翻修,將這宅院修得神似當(dāng)年的江府。雕梁畫棟,亭臺樓閣,還是早春,風(fēng)為熙從倚在窗前,看露井旁的桃花樹還沒被一夜風(fēng)吹得滿樹夭夭,她知道江汜生前最愛的花是梅花,尤其是百花之魁綠萼梅,“梅乎梅乎本清絕,花如白玉枝如鐵”。想這個時候,梅花還在開著,她還沒去照料,綠萼梅栽種在另一邊,得過了庭院中的湖水。

  宅邸的每一座橋,每一曲回廊,皆是按昔年江府所建,記憶中江府的樣子已經(jīng)模糊了,只有少量的幾處建筑,她還歷歷在目,剩下的,是她托人找到當(dāng)年建造江府的工匠們的子孫,憑借著祖上傳下來的手藝修繕這座庭院。她僅有的幾個記憶片段,就有眼下她走過的九曲回廊。

  蜿蜿蜒蜒,迂回前行,一柱一欄,兩側(cè)護著的是雕花玲瓏木板,旁邊點綴著幾座白石假山,楊柳堆煙?;乩葘⑦@塊庭院分成一個獨立的空間,中間嵌著一塊碧玉般的湖泊,靈秀動人。還下著小雨,盡管有亭翼的遮擋,飛濺起的雨滴在湖水上敲出圈圈漣漪,偶爾有一兩尾紅色的錦鯉浮上漣漪,又若隱若現(xiàn)地劃到別處。

  蘇景澹已經(jīng)用過餐,正負(fù)手站在回廊的一個盡頭,等待著風(fēng)為熙。他的側(cè)后方放著一個青瓷,里面插著一枝紅梅,從他烏墨般的長發(fā)旁斜探出頭,只露出幾瓣玉似的飽滿的花瓣。他梳著整齊的發(fā)髻,卻只用了一根白玉鑲金簪挽起,不似其他典涿國的男子,喜歡帶冠。風(fēng)為熙第一次見到他時,他穿了件月白色的長袍,袖口繡著藍(lán)色的西番花,這一次換成了一襲黑袍,袖口是上好的金絲線逢成的祥云紋,不變的是手上那一把折扇,青綠色調(diào),絹面精細(xì),垂下的一塊和田玉晶瑩剔透,平添主人的儒雅氣度。

  風(fēng)為熙一向喜歡看人的眼睛,比如江汜的眼睛,是她永遠(yuǎn)忘不掉的,這個世界上最好看的眸子,宛如蔓草上的清揚明露,宛如遠(yuǎn)山下黃昏后的秋波,宛如雪山尖頂處最后一抹融化的水,永遠(yuǎn)純凈清澈,不含一絲雜質(zhì)。蘇景澹的眼睛,黑得像抹不開的無盡黑暗,像是她自己的眼睛,神秘,莫測,她不喜歡。

  蘇景澹為人,風(fēng)為熙想,和他的名字倒不相符,不過她有什么資格來評價別人的事情,不是所有人都和她期待的一致。某種程度上來講,如果傳言是真的,她和蘇景澹倒是一路人了,她懶得想這么多,打開油紙傘,向他走去。

  她拔下自己的鏤空鴛鴦纏絲簪,在回廊的欄桿上輕輕敲了三下,三聲清脆的聲音,乘著雨絲傳入蘇景澹的耳朵里。她知道,羽皞國的人,和典涿國的平凡之人不一樣,一絲一毫的聲音都能被準(zhǔn)確地捕捉,何況她有意為之的簪聲。

  蘇景澹聞簪聲側(cè)過身,正好看見了回廊另一頭,慢慢合上幽蘭紙傘的風(fēng)為熙,她發(fā)梳墜馬髻,綰上杏花流蘇簪,上身是圓領(lǐng)對襟米色襖,下系著鵝黃繡杏花馬面裙,腰間別著一個金色的鈴鐺,膚白若雪,眉眼如畫,在料峭寒風(fēng)中,在斜斜杏花細(xì)雨里,在九曲回廊之內(nèi),正沖他微微笑著,傾國傾城。

  蘇景澹一時,竟是癡了。

  “今年杏花開得真早,”風(fēng)為熙先開口道,“許久未見,蘇君。”

  “一日不見,如三秋兮,何況已經(jīng)數(shù)月?!碧K景澹的聲音,猶如醇厚的美酒,每一個低沉的音,聽上去,仿佛給耳朵喝下了仙釀,最先醉的卻是心。

  風(fēng)為熙避開了這個話題,笑道:“既見君子,云胡不喜,恰又是這雨打杏花,花落時節(jié)?!?p>  兩人寒暄了不久,始終沒有說到滿城畫像的事上,就到了回廊另一頭的溪上亭,旁邊是幾座假山,盤著被雨打濕的青苔,混著雨水微微魚腥的氣味。

  “這些天,姑娘去了哪里?”

  “去了很多地方,游覽了各處風(fēng)景,觀閱了各種人物,倒是希望能為下一折戲積累經(jīng)驗?!?p>  “姑娘可知,你離開典涿國的這些天,我近乎日日來這回廊上,述韶司那邊,我也派人打理得井井有條。你演的那些折子,我更是反復(fù)翻閱,再也沒有一個女子,能有姑娘這樣的天賦了?!?p>  風(fēng)為熙禮貌地笑了笑,道:“這些天,多謝蘇君的幫助。蘇君若是喜歡我的戲,日后定給蘇君安排個頭等前座?!?p>  有絲絲幽香從風(fēng)為熙的衣裳中散出,那是侍女新放的甘松香。蘇景澹將扇子合攏,在手掌上敲了敲,瞇起眼睛,湊近風(fēng)為熙的臉龐,道:“即使是頭等座,我也不會這么輕易地滿足,釜鹿城的人皆知我的心意,不知姑娘可知?”

  風(fēng)為熙毫不慌張,也不退后避開他的接近。蘇景澹是當(dāng)朝國師,她數(shù)月前被天虞山扣押前殺害了御史大夫,緊接著滿城是她的畫像。目前,她不明曉蘇景澹和御史大夫之間的恩怨,她與他認(rèn)識了約莫有一年,但骨子里不輕信人使她不會為這小女兒癡情的情話迷了分寸,她不慌不忙,不去理會他的曖昧,轉(zhuǎn)身,探出身撫摸著白石,道:

  “說起來,下個月便是羽皞國的花朝節(jié)了,那時候,可是全天下男女的尋覓佳偶的盛宴,不瞞蘇君說,簡簡可是對羽皞國,向往得很哪?!?p>  說著,她側(cè)身,從袖口掏出一根海棠花簪,剛一拿出,就看到蘇景澹漆黑的星眸中贊許之情,他的贊嘆之聲由衷而發(fā):

  “上簪帖,羽皞國最貴重的請?zhí)??!?p>  風(fēng)為熙笑道:“回釜鹿城不久,我就收到了這個。還盤算著身子好了過幾日去府上拜訪,既然今日蘇君來了,那么簡簡邀請?zhí)K君同簡簡一起赴羽皞國參加花朝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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