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小心?!币酥穆曇魪暮笤簜鱽?。
我走出店門,突然想起什么,又掉頭回去。
她還在后院忙活,我站在內(nèi)門邊,也不伸手撩簾:“宜之,我的陶罐剛捏成型,放在木架第四層,最左邊。你記得!”
“好?!?p> 于是我又匆匆忙忙出門。
看一眼時間,已經(jīng)六點一刻,快遞店通常八點半關門,我只能打車過去。
屋漏偏逢連夜雨,從西湖邊趕過去,路上恰逢一波晚高峰。
喇叭聲響成一片,剎車燈閃成一串。車子緩緩往前滑了一米,一個急剎,又停住。
我探出窗外看路上的情形。
“小姑娘,快進來。”司機從后視鏡里看見我,急道,“危險?!?p> 我沒聽見,繼續(xù)張望。
他又喊了一聲。
“哦哦,好好好?!蔽疫@才反應過來,縮進身子,驚出一身冷汗。
“你趕時間?”司機大叔扭頭問我。
“有點急事兒?!?p> “沒辦法,西湖旺季每天都這樣,堵?!彼麌@氣,“你也別急,等過了這段兒,我開快點兒?!?p> “嗯,謝謝?!蔽也煌4蜷_手機看時間,重重呼出幾口氣。
正當我第六次關上手機,趴在窗邊掃視路上的車輛時,文郅的電話打了過來。
“喂,宋疏,你在路上了嗎?”
“嗯,剛過南宋御街這塊兒,路上堵著呢?!蔽倚闹薪辜?,“不知道來不來得及在快遞店下班前寄出去?!?p> “別急,別急,”他語氣悠哉,竟還反過來安慰我,“如果來不及,明天早上,快遞店開門之后再去寄?!?p> “那怎么行?這樣的話你就要等到后天才能簽收文件,工作怎么辦?”我心中愈發(fā)著火。
“可是現(xiàn)在還有別的辦法嗎?”他反問,頓了頓,又打趣道,“要不,你現(xiàn)在立刻下車跑過來?”
“……”
“誒,你現(xiàn)在是從家里趕過來的嗎?怎么繞去南宋御街了?”他又問。
“沒呢,今天一早出門就還沒回去過?!蔽覈@口氣。
“又加班嗎?”
“嗯,上午在加班,下午在西湖這邊一家陶藝店呆著?!蔽易笥一位尾弊樱厮?。
“那你還沒吃晚飯吧?”
“還沒?!蔽乙恢皇置隙亲樱腿幌肫饋?,“哎呀,我連午飯都還沒吃?!?p> “反正路上堵著,要不,先下車看看,在附近買點吃的?”
“不了?!蔽矣指C進座位里,“保存體力?!?p> ……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一些瑣事,時間倒也過得快,不知不覺間已經(jīng)出了擁堵路段。
司機大叔果然開得飛快,一溜煙便已穩(wěn)穩(wěn)當當?shù)赝T诹宋嫩ぜ业男^(qū)大門前。
手機仍在通話狀態(tài),我下了車,找到門衛(wèi)室,走進去跟里面坐著看球賽的老大爺說明來意,再將電話遞給他。
電話那頭的文郅跟他說了幾句,他從抽屜里拿出一本厚厚的冊子,核對完身份信息,又從抽屜里拿出一把鑰匙,和著手機一起交給我。
“謝謝。”我接過東西。
“小事兒,小事兒,不用謝?!彼蜌獾財[手,繼續(xù)坐在桌邊看球賽。
我走出門衛(wèi)室,又問文郅:“對了,剛忘了問,你家住哪一棟???”
“六棟,12樓8號。小區(qū)大門進去,往里走,最里邊那一棟。”
“好的。”我抬頭打量著眼前的小區(qū),思考著該往哪個方向走。
正左顧右盼間,放風箏的小孩兒后仰著頭跑過來,直直撞到我身上。
虛放在耳邊的手機一下子從手中滑落,我手忙腳亂地抓住,卻一不留神掛了電話。
孩子見我皺眉盯著手機,臉上怵怵的,站在原地不敢說話,身后的風箏也掉了下來。
“沒事,玩兒去吧?!蔽一剡^神,蹲下替他扯扯衣服下擺,“慢些跑,看路,別摔了知道嗎?”
他瞬間綻出個笑,一點頭,跑開了。
我站起身,將手機收進包中,心一豁,挑了最中間的一條小道走進去。
一條道走到頭,眼前便是六棟的大門。合該我運氣好。
出了電梯,照著路牌左轉,拐過彎,抬眼便是文郅家的大門。
七點剛過,天色已經(jīng)暗下來,打開門進去,屋子里黑沉沉的——窗簾都拉上了,我側身在門口的墻上摸索電燈開關,手機在包里嗡嗡震兩下,有短信進來。
“文件在飯廳的餐桌上。”
是文郅。
半天沒找到開關,我只好借著手機的光走進去,本想先去客廳將窗簾打開,卻不料剛出玄關,餐桌便出現(xiàn)在眼前。
屋子里彌漫著一股甜香,我走到餐桌邊站定,舉著手機找桌面上的文件。
手機光正打在一只四方盒子的一角上,我眼前忽地白茫茫一片,又立馬黑下來。
有人從身后捂住我的眼睛。
我心中驚慌,胸口起伏不定,顫著聲正要開口。
“生日快樂!”耳邊響起四個字。
熟人。
懸著的一顆心放下來,胸口卻起伏得更加厲害,我試探著開口:“文郅?”
眼前恢復光明,我心中忐忑,不敢回頭,兩眼胡亂地掃視桌面。
桌子中央放著一盒蛋糕,旁邊的花瓶里插著一束龍膽,花瓣上沾著幾粒星子。
他繞到我身前,低頭定定地望著我,握緊一只手伸到我眼前,松開:“這條項鏈叫做‘無限隱秘的愛意’?!鳖D了頓,又道,“可不可以送給你?”
一條項鏈在我眼前來回晃,看清了,是一對交織重疊的無限符號。
我將他的每一個字在腦中過一遍,猛然抬頭。
外面似乎突然下起瓢潑的雨來,又好像有些悶熱,天色也許已經(jīng)全黑下來,我仿佛還有某件東西沒有找到……
但我什么都不曉得了。
他站在我面前不說話,我瞧著他,越瞧心中越歡喜,忍不住笑起來。
四分五裂的意識開始回攏,我點點頭:“謝謝。我很喜歡。”
他也笑,俯身將項鏈戴在我脖子上:“餓了一天了,來,吃蛋糕?!?p> 蛋糕還帶著些余溫,我嘗一口:“剛做的?”
“對啊,味道怎樣?”他坐在我對面,握著叉勺問我。
“甜而不膩,不錯。”我低頭準備吃第二口,忽然想起什么,驚奇地問他,“該不會是……你做的?”
“聰明?!?p> 想到這個星期我沒給他打電話,他也沒有主動找我,我問:“這個星期你一直在學做蛋糕嗎?”
“嗯?!?p> “太厲害了你!”我由衷稱贊,叉一小塊蛋糕站起身,越過桌面喂他。
他心滿意足地仰頭吃著,我一晃眼看見他脖子上的項鏈——跟他剛剛送給我的一模一樣。
“這個項鏈?”我指指他脖子,再指指自己。
他將那口蛋糕咽下去,神秘一笑:“我工作以后拿到的第一份工資,請人設計了一對項鏈,吊墜上上面分別刻著我們倆名字的字母縮寫。我一直將項鏈放在身邊,想著有一天送給你。”
“你是說……?”我低頭托起鏈墜,仔仔細細地端詳,上面果然刻著“SS”。
轟地一聲,我腦海中炸成了煙花。
“快吃!”他伸勺指指我面前的蛋糕,開始回憶,“可能那不是我們第一次見面。我記得那天你穿一條湖綠色連衣裙,排在我前面三人的位置上,到你時,教材科的老師問還有誰是十四班的,你回頭看了我一眼。”
“對……是第二次?!币豢诘案馕惯M嘴里,我機械地嚼了半晌才開口。
他放下叉勺,手肘撐在桌面上,面前放著一碟蛋糕:“可你總是獨來獨往,也不跟人說話,只有吳雯老在你身邊轉悠,但也不怎么見你談笑。有時候路上遇見,我想跟你打招呼,可你總是冷著臉,頂多看我?guī)籽邸N矣浀冒嗬锏谝淮尉鄄湍翘?,我們中間隔了一名女生,我找你聊天,但你似乎沒什么興趣。同一堂課時,我會偷偷回頭看你,有一次也許被你發(fā)現(xiàn)了,但你只是冷靜地轉過頭。你看上去總是淡漠得很,灑脫,又時常憂郁,我不敢來找你,怕你會因此煩惱或者厭惡我,我只敢小心翼翼地從別人那里打探你的消息,可你真是好孤僻,沒幾個人了解你,我只隱約知道你最愛龍膽花,你并不喜歡金融學,而是熱愛文學,我也只敢遠遠看著你,頂多每天在食堂吃飯時,坐在你附近……”
“我……”我聽他在我面前慢慢回憶著,急切地想開口解釋。
“可到最后,幸好,原來你也喜歡我?!彼驍辔?,笑著繼續(xù)說完最后一句。
我看著他笑起來神情,像極我初見他那一天他立在陽光中的樣子,令我心中忐忑、自卑、悲傷、卻又有說不出的歡喜。
我忽然覺得沒必要解釋什么,他說的其實不錯,幸好,原來你也喜歡我。我們終于在一起就足夠,就這樣就足夠。
我握緊項鏈,小心翼翼地將它塞進領口,抬頭凝視他的臉:“是啊,比你早兩個月。”
這天晚上,我們窩在沙發(fā)上聊著大學時代的趣事,我突然發(fā)現(xiàn),原來大多數(shù)偶遇都是彼此之間的刻意為之,可我們竟生生錯過這么多年。
我將他在心底小心安放,很多年,卻從來沒有勇氣去抓住。他也一樣。
我們彼此渴望,又彼此恐懼。
幸好,我?guī)е磺还掠聛淼胶贾莸牡谝荒昴┪?,我的心上人說他也喜歡我,很喜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