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樓的夜風(fēng)疾,從縫隙里鉆進(jìn)來,刮得臉又冷又疼,文郅起身去窗邊將玻璃窗關(guān)嚴(yán)實,回頭正瞧見我打哈欠。
“困了?”他看看時間,“十二點多了?!?p> 我的睡眠不是太好,要么哈欠連天也睡不著,要么睡著后雷聲震天也醒不來,其結(jié)果卻很一致——隔日一早渾身酸痛。
比如此時,一個接一個哈欠逼得我眼淚汪汪,其實本人毫無睡意。
于是我伸手抹一下眼角:“還好,不太困?!?p> “眼眶紅得兔子似的,不困?”他顯然不信。
“可能也有點兒?!蔽抑缓庙樦脑?。
他摟過沙發(fā)上的一床薄被蓋在我身上:“你坐會兒,我去收拾客房。”
“太麻煩,我跟你一起收拾?!蔽覐纳嘲l(fā)上跳下來,走幾步,頓住腳回頭問他,“你家客房在哪兒???”
“……”
客房在主臥隔壁。
他將我安頓好,走到門邊,一邊帶上門,一邊抬手去關(guān)燈。
我瞪大眼睛望天花板。
“怎么不閉眼?”他又折回來,扯過一旁的凳子,在我床邊坐下,“那我守著你?!?p> “不用?!蔽亿s緊閉上眼。
我在心里默數(shù)十秒,再睜眼——他巋然不動。
“想聽歌嗎?”他像是想起某件趣事,浮出笑意。
“嗯?”上一次有人唱歌給我聽時,我剛剛醒過來。
他俯身握住我一只手——
“See the pyramids around the Nile, watch the sunrise from a tropic isle, just remember daring all the while, you belong to me,……just remember till you’re home again,you belong to me.”
怪物史萊克的綠臉笑得溫柔,天花板上的日光燈開始擴(kuò)出光暈。
我闔攏雙眼前,似乎聽見他在我耳邊輕輕說:“很早以前,就想唱這首歌給你聽。”
隔日清晨,房門外隱約響著噼里啪啦油花四濺的聲音,我費勁睜開粘在一處的眼皮,穿上外衣走出去。
明晃晃的日光穿透灰塵,鋪滿半間屋子,餐桌上相對放著兩杯熱氣騰騰的豆?jié){,廚房里飄出一陣香氣。
我扯開嘴角在原地呆立片刻,走到廚房門前靠著。
文郅系著圍裙正在翻著鍋里的一塊餅,一旁桌臺上的圓盤里放著另一塊。聽見響動,他回頭看我:“起來了?”
文郅他瘦高清癯,脖頸修長,哪怕是站在滿是油煙的廚房里,腰上系一條圍裙,手上還握著一只鍋鏟,他也永遠(yuǎn)一副文質(zhì)彬彬,溫和整潔的模樣。
我走過去關(guān)了灶上的火:“快糊了?!?p> 他將餅盛進(jìn)另一只盤里,轉(zhuǎn)身推推我:“廚房油煙大,你快先出去等。”
“你一個人行嗎?”
“行!馬上就好了?!?p> 推搡中兩人已經(jīng)站在廚房門前。
他折回廚房。我踱步到在桌邊坐下,剛要扭頭看他,他已經(jīng)端著兩只餐盤走過來。
桌上一瓶龍膽花,兩杯豆?jié){,兩碟雞蛋灌餅。
都是我喜歡的。
對面坐一個文郅,也是我喜歡的。
“你還會做雞蛋灌餅?”
“大學(xué)那會兒跟食堂阿姨學(xué)的,死皮賴臉求了兩個星期?!彼钢肝颐媲暗牟捅P,“辣椒醬的,嘗嘗?”
“我記得你不吃辣?”
“你怎么知道?”
“那你又怎么知道我喜歡這個?”我指指面前的餐盤。
“都一樣?!彼曋?,笑了,“在學(xué)校時,你幾乎每天早上都去食堂大門邊第一家早餐窗口買雞蛋灌餅,辣椒醬的,后來阿姨跟你熟悉了,每次都會把新鮮的留給你。你還會去食堂外面的外賣鋪子買豆?jié){?!?p> 我將雞蛋灌餅?zāi)迷谑稚希ハ嗄?,不說話了。
“誒誒,別太感動??!”他拿起盤里的雞蛋灌餅咬一口,再指指我手中這一個。
“想得美!”
怎么可能不感動?
吃過早餐,我們一起收拾碗筷,。他一邊拿著兩只玻璃杯在水龍頭底下沖洗,一邊跟我商量要不要去蘇州玩兩天。
我正回憶這星期是否還有工作沒有完成,他的手機便拼命響起來。
講了幾句,掛掉電話后,他一臉為難地看著我。
“說什么?”,我將手中的餐盤疊在一起,踮腳去開櫥柜,問他。
“昨天真不應(yīng)該撒那種謊?!彼麑⑹謾C放在桌上,過來替我拉開柜門,無力道,“吶,工作,馬上回公司去?!?p> “不能請假吧?”我笑。
“加班這種事請,請假倒也不算什么,只是工資和領(lǐng)導(dǎo)印象的問題。”
“那……?”
他想了想,終于下定決心:“我先送你回家?”
“好啊?!蔽覝惿锨叭ケП拔蚁然乜头渴帐皷|西。”
我拿了包袋出來,文郅已經(jīng)在門前等著,手中握著一把車鑰匙,迎上來替我拿包。
“不用不用。”見帆布包的拉鏈沒有拉上,我趕緊將包抱在胸前,一口回絕。
他好笑:“你怎么了?”
“沒,沒事?!蔽胰f分尷尬地解釋,“嗯,自己可以做的事情我不太習(xí)慣別人幫忙?!?p> 他無奈地摸摸我頭頂,走到地墊邊穿鞋。
我將包夾在懷中,也蹲下來穿自己的鞋,喉嚨癢癢的,背過身去咳嗽幾聲。
“可能是昨晚著了涼,一會兒記得去買點藥?!彼麆倲Q開門,聽見聲音,回頭叮囑我。
“嗯,好。”我跟在他身后走出去,應(yīng)道。
車子從車庫里出來,一路往西湖方向疾馳,我租房的小區(qū)就在經(jīng)過西湖景區(qū)后不遠(yuǎn)的地方。
“要不你就把我放在那家店門前?”我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看著不斷后退的街道,目光往前放一放——百首正開著店門。
宜之性格從容,但絕對是個辦事講效率且有規(guī)劃的人。通常,對不太復(fù)雜的陶器而言,其燒制的時間是在成型的當(dāng)天夜里。她會定下鬧鐘,按時在半夜起床將半成品們?nèi)敫G,再定下另一個鬧鐘,以便按時出窯。
昨天的那只陶罐應(yīng)該已經(jīng)制好。
“送到家吧,也不遠(yuǎn)了?!彼匆谎蹠r間。
我伸手指著百首的方向:“沒關(guān)系的,我昨天存了東西在那家店里,正好去取了回家。你也早點回公司?!?p> 他看一眼我,又再看一眼時間,權(quán)衡著:“你確定?”
“不用擔(dān)心我?!?p> 他握著方向盤加速,再減速,車子刺啦一聲停在百首門前。
我下了車,文郅將車窗搖下,再次叮囑我:“記得去看醫(yī)生。”然后方向盤一抹,掉頭離開。
宜之正在門外澆花。
她將手中的花壺舉到眼前,晃一晃,轉(zhuǎn)身進(jìn)屋,也不回頭看我:“男朋友?”
“嗯?!?p> “也挺好的?!?p> 似乎哪里不太對。
我追上去問她:“為什么說‘也挺好的’,為什么是‘也’?”
“看上去他像是精英?!彼诤笤旱乃堫^下用花壺接水。
“嗯,算是吧?!蔽倚闹婿畷r涌上一股奇異的滿足感。
她接滿水,折回店外繼續(xù)澆花。
我也不去麻煩她,開始自顧在店里走來走去,仔細(xì)尋找貼著我名字標(biāo)簽的陶罐。
來來回回三四遍,沒尋見。
“誒?宜之!”我一只頭探出店門,“我昨天放在木架上那只陶罐呢?我走之前跟你提過的?!?p> “什么陶罐?”她正澆完花花草草,拎著花壺進(jìn)店。
我?guī)撞娇绲侥炯苓叄骸昂孟袷堑谒呐?,最左邊,我放在這兒的?!敝钢讣苌?,“這兒,你當(dāng)時在后院做飯,我隔著門簾叮囑過你?!?p> 她將花壺放在桌上,回想著:“你讓我想想啊,對不起,也許是我從后院忙完回來給忘記了。”
“一只小陶罐,跟陶瓶也差不多,底座上刻……”我繼續(xù)提醒她。
“啊!”她深吸一口氣,“想起來了,是不是刻了‘宋’?”
“對!”
“天哪,今天一大早給賣出去了……我還奇怪呢,這不是我做的啊,也沒有貼標(biāo)簽……”
“?。俊?p> 我一時不知該說些什么。短短二十四小時不到,給賣掉了?
“賣給誰了?刻了我的名字啊!”我掩面。
宜之也滿臉歉意:“真是對不起啊,嗯,就是你第一次來店里見到的那個男生。今早店里剛開門他就進(jìn)來了,來取他上次做的陶器,臨走的時候看中你那只陶罐,問我能不能賣給他,我看沒有標(biāo)簽也不是藏品,就給賣了……”
她如此鄭重地道歉,倒讓我不好意思起來,我整理一下情緒:“唔,其實也沒什么,小事,只不過,我在上面刻了自己的姓氏,會不會很尷尬?”
“沒關(guān)系的,客人大多也只會當(dāng)做是制陶時的裝飾工藝,字刻在瓶底,也不太影響。況且,他也看見了,還夸那個字刻得很漂亮?!彼参课遥澳悄憧催@樣好不好?你要是不嫌麻煩就再做一個,不收費,或者你從架上選一個,送給你。”
我細(xì)想了想,其實那只陶罐算是我做給自己的二十六歲生日禮物,所以在瓶底刻了自己的姓氏。橫豎周六不上班,時間也還早,文郅又去了公司加班,我一個人也怪無聊,那就——再做一個吧。
第二次做同款陶罐手上熟練,瓶身捏好了開始做底盤,翻過來在背面刻字,我一邊刻一邊跟宜之有一搭沒一搭地聊。
“誒,宜之,你上次不是說那客人是游客嗎?怎么沒多久又來了?來了不到半小時又走了?”我用小拇指碰碰字體邊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