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野貓
總有不怕死的。
“誰!出來!”他咆哮一聲,霍然起身,屹立在巖石上俯視而下,雙眼及時逮住了一只野貓。定睛一看,伶俜山真小?!熬故悄氵@只騷貓。”這多色貓毛,他可記憶猶新,絕對不會忘記。從草叢里猛然殺出來,和他搶奪食物的家伙也是長這模樣。
比起尋常的野貓,騷貓的體型大得多,只是眼前這只更大,從來不曾見過的壯碩。體長一臂半,尾長半臂,灰黃褐色的體毛,頭、額、唇呈灰白色,體側(cè)分布著黑色斑點,背部的中央有一條豎立起來的黑色鬣毛,呈縱紋形直達尾巴。頸側(cè)至前肩各有三條黑色橫紋,其間夾有兩條白色橫紋,均呈波浪狀。胸部和腹部為淺灰色。四肢較短,呈黑褐色。
晝伏夜出,它們生性狡猾多疑,堪比狐貍?!澳惆芽諝舛佳袅?!”他直接宣布罪名。
此類野貓在野林中,有個外號“騷貓”,無論雄雌都喜歡分泌出一種油液狀的惡臭。凡是棲息領(lǐng)地內(nèi)的樹干、木樁、石棱,等等沿途突出的物體,都喜歡用分泌物涂抹,用以標記領(lǐng)地也用來迷惑敵人,令聞?wù)咿D(zhuǎn)身就逃。小時候,曾與較為年輕的騷貓搶奪過田鼠、魚和鳥卵......因而記憶深刻。它們擅長攀登樹木,也擅長游泳,捕獵時身子沒入兩足之間,像蛇一樣爬過草叢,無聲無息接近獵物,突然沖出捕食。比起鷹鳥,他更提防它們。
然而它毫無畏懼向前,一副挑釁的模樣,直視著他的眼睛,仿佛在問:“野人,看什么看?”
“你不該吵醒我。”破左耳說,“我還沒有嘗過貓肉?!鄙较?,住在漂亮溫暖房子里的人卻對它們的臭味趨之若赴,甚至有獵人專門捕殺騷貓。其中緣故不清,他從來都不知道人族在琢磨什么,野林里的騷貓也逐年在減少。
騷貓卻閑情淡淡,悠然踱步,緩緩向前逼近,對他視若無睹。只是全神貫注盯著巖石下方靜靜躺著的匕首——正是他丟棄的廢物,頗具興趣,正低頭琢磨。
“站住?!彼鹊?,厲聲警告?!跋攵紕e想,那是我的?!币粔K石頭射出,準確擊中匕首,宣誓所有權(quán)。
騷貓繼續(xù)前進,充耳不聞他的恐嚇,身高之差絲毫不影響它的傲氣。
“你聾了嗎?”他怒斥,伸手折下樹枝朝它擲去,“現(xiàn)在離開,還不算遲?!?p> 騷貓一個側(cè)身,迅速躲開,然后繼續(xù)散步,宛若入無人之境。小小身軀,驕傲不輸給老虎、銀狼、金豹、黑熊。毛發(fā)通亮、眼珠墨黑、四肢矯健,常年泥濘的野林里鮮少有如此蓬松的毛發(fā),令人想伸手撫摸一番。他抑制伸手的沖動,將垂落在肩膀上的頭發(fā)向背后甩去,像長在泥土塊里的草根雜亂。
“喵——”騷貓斜眼冷笑,笑聲上揚飄遠。
可見他已有多久沒有展示決斗實力,如今區(qū)區(qū)一只騷貓都敢在他面前放肆。他感覺到自己對伶俜山的控制正逐漸失去,看來正是時候及時彌補過去的懈怠。
喵——喵——喵
三聲挑釁,怒火燎起,新舊交織,正愁無處泄火?!澳阒鲃铀蜕祥T來,若不讓你嘗個厲害,今后我在野林如何立足?!彼麖堥_手臂為曲,垂落在腰間;手掌空握、指甲如鐵爪;四肢抓地,在巖上上抓出痕跡;身姿如狼捕獵,小步移動。
騷貓歪著腦袋,爪子松懈,似乎不知道他在干嘛。
“你的毛很厚很亮,做成帽子,白爺爺一定會喜歡。”他居高臨下,仿佛騷貓已經(jīng)在爪下顫抖求饒?!澳汩L得像老虎又像狐貍,可惜太矮了,注定只能是廢柴貓。”
倏地,騷貓抖了抖身體,仰頭而上,豎起上身,足有四尺高,近乎與他并肩。
它居然站了起來!騷貓昂首挺胸如王者巡視,前肢環(huán)抱后肢并攏,寶石般的眼睛瞪著他,天真無辜卻在眸底留有戲虐。
該死的,它的皮在癢!也許騷貓都長一個德行,然而,就是這雙眼睛,他絕對不會看錯。
“果然是你。那年我才7歲,如今大不一樣了?!边^去的仇今日再報,恰好時候。它不僅和他搶奪田鼠,還以勝利者的姿態(tài)將他按在地上,俯視他的眼底就是充滿了這樣的戲虐。鋒利的貓爪就貼在他的眼皮上,一個顫抖就可以串起眼珠子。爾后在轉(zhuǎn)身離去之際,還丟了兩只田鼠給他,那是對失敗者的施舍。
“瞄。”它再度提醒,聲聲皆挑釁。
“你向來喜歡獨來獨往,此時周圍沒有你的伙伴,叫什么叫?!彼h(huán)顧四周,嘴角露出得意,“我曾經(jīng)與老虎一絕高下,打成平手。雖然從不殺貓,但你挑錯了時間,今天我可不打算輕易饒恕你。新仇舊恨一起算,我贏了,乖乖奉上匕首。從此以后,野林的田鼠全部都是我的,你見了我必須低頭讓道,否則......?!?p> 然而沒等他說完,那該死的貓卻輕哼一聲“喵”敷衍他,四肢落地抖抖身子,以迅雷不及耳的速度撲向匕首,如叼著老鼠一般飛奔離去。
“我要烤了你。”他咬牙切齒發(fā)誓,從巖石上撲了下來,四肢并用,奮力追捕不知天高地厚的騷貓。
野林之中,無論老虎、狼、豹子見了他都需保持距離,唯獨這騷貨例外。一定是他吃素太久了!破左耳摸著臉頰暗忖:難道野菜把自己的勇猛都扼殺了。否則他想不出其他理由。
從山頂俯沖而下,碎石飛濺,樹枝朝山下滾落,騷貓沒有罷休的意思。它既不上樹,也不鉆竄,而是筆直逃跑。
壯碩的何止騷貓!“我早已不是那個7歲的小孩,盡管使出你的本事?!鄙蠘湎滤?,騷貓有多少本事他一清二楚?!叭炅耍业冗@一刻,整整等了三年?!?p> “瞄......瞄瞄瞄......瞄......”它邊跑邊唱歌?!懊槊槊椋?.....”宛若野人之怒的燃燒只為它助興。
“既然點燃了野人之怒,你就要承擔(dān)后果?!彼o追不舍,相聚十幾尺,勁風(fēng)從草叢里射出,掠過耳畔,鼻子仿佛聞到了肉的味道?!叭羰怯妹拙剖伮裏踔?,滋味如何?”
騷貓勻速前進,輕松應(yīng)對,縱身一躍從荊棘叢飛過,轉(zhuǎn)彎向峽谷低處逃跑。
除了獨自涉水玩耍的那次——被白爺爺抓回噼噼啪啦暴打一頓之后,他再也不曾踏入峽谷下的溪水。而那次之所以會進入峽谷,是因為他看見了一個模糊的影子,像極了可惡的騷貓,一路狂追。后來在樹林里發(fā)現(xiàn)好幾只野貓出沒,才知道自己眼花,于是好奇心驅(qū)使,尋跡尾隨,卻一無所獲。
“來吧,這是一場公平的較量。”他喊道?!凹热欢奸L大了,就拿出雄風(fēng)全力以赴,絕不草草了事?!?p> 騷貓一直被某個野人部落視為靈貓,是野林的古靈者,不得殺捕。然而,對他而言,殺一只騷貓和田鼠相比,幾乎沒有區(qū)別。他如此說服自己,弱肉強食的伶俜山,優(yōu)勝劣汰才是唯一的生存法則。如果他失敗了,野林里其他強壯的動物會毫不猶豫的吃了他,烤都不烤,連皮帶肉就可下肚。
遠離信奉靈貓的部落,是他一直堅持的事情。他當然知道殺了靈貓,得罪某個部落的下場??蛇@次,是它自己送上門來的,怪不得他。更何況,那個部落不過是個傳說,至今也不知躲在野林何處。
打從發(fā)現(xiàn)野菜地以來,他便刻意減少獵殺,學(xué)習(xí)與野林的動物共存。然而,野菜蘿卜如何與肉相提并論!白爺爺老了,他無法時時刻刻都守在石洞,只好壓制口腹之欲不敢輕易樹敵。盡管山谷極其隱蔽,但他不敢小看野林動物的報復(fù)心。停止捕殺,進入休戰(zhàn)期,是他迫不得已的選擇。偶爾嘴饞,也只是打只野雞野兔田鼠嘗香??稍撍赖尿}貓,居然把他堅持了兩年的休戰(zhàn)期打破了。
騷貓依舊在前。
潺潺流水聲為他們伴奏,一前一后速度相當,一貓一人在峽谷的溪中涉水飛奔,水花飛濺如雨傾瀉,他迎頭直追?!翱茨憔烤固油翁帯!奔热灰咽茄壑蝎C物,早晚他并不在乎。
喵喵,尖尖的小耳朵烙印在他眼底,毛發(fā)如燭光在前方引路,騷貓發(fā)出了哀求。
“你必須為點燃野人之怒付出代價?!彼卮??!按藭r求饒,晚了?!?p> 騷貓縮起身體,沒入四肢中如蛇過草叢。他緊咬不放,不給它喘息的空隙。騷貓攀上山坡,鉆進茂密樹林,在一片荊棘圍成的柵欄前停了下來。
“必須見輸贏?!彼芙^休戰(zhàn)?!靶鲁鹋f恨一起了?!?p> 騷貓站了起來,望著他幾眼,隨即竟然搖搖頭,眼底溢滿了慣有的戲虐和鄙視。
怒火將胸膛挺起?!拔乙呀?jīng)十歲了。”他提醒。
“瞄?!币宦曢L叫,它縱身一躍,跳入荊棘叢中,朝竹林進發(fā),一路喵喵瞄直叫喚,聲聲嘲笑。
“你馬上就要變成一只死貓?!彼R道。前肢剛抬起,卻懸于半空,止步不前。
倏然,一座如樹高大的石像聳立在眼前,渾身黝黑,異常攝人魂魄。他及時收斂腳尖,野林生存必須清楚領(lǐng)地和邊界,越界從來不是他的嗜好。破左耳抬起頭,眺望巍峨石像,胸膛隨即干癟。
那是暗夜鋼軍的雕像,第一次見到時,還以為是野林巨人擋路。眼角立即瞟見了右邊那個拱門,由小徑兩旁的竹樹尾部捆綁成型,兩側(cè)荊棘圍成高墻,身處何地,他一目了然。四肢像是受了詛咒,僵硬無力,全然不聽他使喚。
此處便是野林的禁地----長屏,既是人族傳說,也是野人的傳說,長屏內(nèi)竹海之禁更是長在每個活物身體里的一根骨頭。
雕像前徘徊不前,“膽小騷貓,你就是個懦夫!”他在荊棘叢外來回踱步,大聲叫罵?!坝斜臼?,別躲著,出來決斗。”它為何不怕?破左耳皺眉暗忖,再度提起腳,卻始終不敢落地,只好歸位。
瞄瞄瞄的回應(yīng)越來越遠,直至他聽不見,只剩下長屏特有的歌謠。
腿麻了,他跺了幾下腳,雙肩向后收攏,肩胛骨關(guān)起來,胸膛挺出對天穹,嘶吼破空?!斑€我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