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黃的油燈搖曳不定，江東喊出了杜冬晨的姓名，同時自報家門，杜冬晨在短暫的驚慌失措之后，并沒有因為見到同僚中人而表現(xiàn)得興奮喜悅，而是著急忙慌伸出手，張口索要饅頭。
江東沒給饅頭。
他給這位自己昔日敬仰萬分的大人物，做了一桌美味佳肴，還搭配了兩瓶上等好酒。
杜冬晨狼吞虎咽。
一開始，杜冬晨尚且使用筷子，急速地去夾菜，可吃了沒幾口，就把筷子扔到一邊，伸手去抓，后來干脆端著盤子，滿是油膩的嘴巴在盤子里縱橫馳騁，把一盤盤菜掃蕩一空。
杜冬晨吃得滿嘴都是。
滿臉都是。
滿身都是。
一旁的江東，點燃的煙，只抽了一口，他怔怔地凝視著風卷殘云的杜冬晨，記憶中，即便是正在和妖獸進行會戰(zhàn)的情況下，杜冬晨也是溫文儒雅的紳士模樣，喝口涼水，都能表現(xiàn)出令人望塵莫及的文雅。
當年的杜冬晨，身后總是負一柄劍，一身衣衫，潔白如雪，無數(shù)人奉其為偶像，無論誰見了他，都會親切地稱呼他一聲劍圣。
他擔得起劍圣這一名號。
縱然是稱呼他為劍神都毫不為過。
這位曾經(jīng)大名鼎鼎的劍圣，今時不僅衣衫襤褸，連他視若生命的劍也丟了，身上更是沒了意氣風發(fā)的雄姿，他貪婪地，猶如一只饕餮扒拉著盤子里的菜肴，一盤菜吃完還不算結束，杜冬晨會認認真真地把盤子舔個干干凈凈。
江東希望自己認錯人了。
但事實是他并沒有認錯。
“杜將軍，您慢慢吃，不夠的話，我再給您做?！?p> “不用，我吃飽了?！睂⒁蛔雷硬私鉀Q掉，杜冬晨打了個飽嗝，雙手拍著滾圓肚子，眼睛滴溜溜一轉，盯上了江東手里的煙。
江東遞過去一根。
杜冬晨很快就抽完了，他一臉陶醉，吐出一個又一個煙圈。
隨即杜冬晨試探著，自己主動從屬于江東的煙盒中，掏出一根，他見江東沒有阻止，于是便有了第三根、第四根……
酒館中煙霧繚繞。
“煙真是一個好東西，發(fā)明它的人，真是他娘的天才。”
“杜將軍，我記得您以前，是不抽煙的?！?p> “以前是以前，現(xiàn)在是現(xiàn)在?！?p> “杜將軍，您方才說，您妻兒還在家餓著，您跟我說說，他們都喜歡吃什么，我做給他們，您走的時候給他們帶回家?！?p> “不用。”
“為什么？”江東一愣。
“因為我根本就沒有妻兒。”杜冬晨腳下，煙頭的數(shù)量在迅速增加。
“那您剛剛跟我說的那些是怎么一回事？”
“嗨，我那么說，是為博取你的同情心，不讓你再打我，像咱們這種人，哪里會有妻兒?！?p> 江東錯愕良久。
第一，他沒想到杜冬晨會撒謊。
第二，他沒想到杜冬晨會拿妻兒這種事來撒謊，在當初隨時可能死掉的武者心目中，妻兒是神圣的溫暖港灣。
第三，他沒想到杜冬晨撒謊撒得如此輕松，毫無愧疚感。
“我沒想到您會騙人?！苯瓥|說。
“呵，我他娘還沒想到，我有一天，會淪落到這種地步呢，當年我走在路上，多少人沖我投來崇拜的目光，其中美女甚多，我那時候怎么就不知道珍惜呢，媽的，再來一回，我一定要死在溫柔鄉(xiāng)里。”
杜冬晨又開了一瓶酒。
咕咚咕咚，猛灌幾口，臉色泛紅。
“江東，你說這世道……”
“江東，這群王八蛋……”
接下來的數(shù)個小時，是杜冬晨抱怨的時間，他罵天罵地，幾乎把認識的不認識的都罵了一通，臟話連篇。
說到情緒激動之處，杜冬晨會哈地一聲，在地上吐上一口痰，有時還會狠狠地踩地面，仿佛他踩的就是他咒罵的那個人。
隨著杜冬晨講訴的繼續(xù)，江東的錯愕消失不見，江東本以為，發(fā)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已足夠不公，但杜冬晨的遭遇，那才叫人神共憤，他的不幸和杜冬晨的不幸，完全不能相提并論。
想想也是，杜冬晨可是威名赫赫的武者將軍，自然要受到更多的特殊優(yōu)待……
在無盡的屈辱中，杜冬晨能活下來，簡直是一個奇跡。
“杜將軍，您有住的地方嗎？”
“你覺得我這幅樣子，像是有地方住的人嗎？”
“要不您就留在我這一家小酒館吧?！?p> “好?！?p> 從此往后，酒館又多了一個人。
一個中年人。
一個好色的中年人。
這一中年人的名字叫做杜冬晨。
可沒人關心他叫什么。
人們只記得他很好色。
但凡有女人從他身前經(jīng)過，他都會兩眼放光，死死地盯著看上許久，若是有美女在場，他一定會做出各種各樣的夸張舉動，來吸引美女的注意，他確實做到了，當他故意摔在垃圾桶里，或故意倒自己身上一盤子菜湯時，美女果真會朝他看上一眼。
這時他會很滿足。
人們對此不由感到好笑。
美女看杜冬晨，完全等同于是在看一個小丑，眼神盡是戲謔和嘲弄，杜冬晨居然也能高興得起來，真是可笑至極。
“嘿，看那中年人的傻樣，倒是真敢想，有哪個女人會看上他。”
“就是，他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p> 人們嗤笑連連。
后來人們發(fā)現(xiàn)，這個中年人，不僅好色，還貪婪，吝嗇，無賴，欺軟怕硬，總之，各種丑陋因素，都能在中年人身上找到。
人們紛紛猜測，這個中年人，肯定打小便是地痞無賴。
江東接到過許多投訴，但他全然不加理會。
這一天，杜冬晨捅了大簍子，他多看了鬼龍的女人一眼，片刻之間，鬼龍帶人趕到，把杜冬晨拉到大街上，揚言要把他當眾活活打死，江東連忙奔了出來，賠了鬼龍一大筆錢，鬼龍才放杜冬晨一命。
可臨走的時候，鬼龍卻是把杜冬晨和江東，都打了一頓，說是要讓兩人長長記性。
江東一直護著杜冬晨，大部分拳腳，都挨在了他身上，他腦子有點蒙，險些沒站穩(wěn)，杜冬晨幾乎沒怎么被打，可他卻緊皺眉頭蹲在地上，江東嚇了一跳，怕杜冬晨受了內傷。
可仔細一看，發(fā)現(xiàn)蹲著的杜冬晨，在盯著地上的石面看。
這一處石面上，有許多紛亂的線條，粗略看去，好似孩童的隨意涂鴉，可實際上，這些線條富有規(guī)律，勾勒出復雜的圖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