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那日羽刀在登云樓所見時的溫文爾雅不同,今日的鄭軼夫臉上掛著浪笑,眼睛微微瞇著,十分不甘在眼神里暴露無疑。
見他來,朱凝連忙站起身,神情早在起身時便已收拾妥帖,溫婉笑著行了一禮,柔聲道:“鄭公子有禮了!”
鄭軼夫冷笑道:“有禮,有禮!沒想到今日會在這里碰見朱小姐,咱們還真是有緣??!”
說著,故作驚慌地一跳,道:“哎呀,朱小姐莫不是知道本公子今日在此,特意追過來的吧?怎么著,是想通了,要給本公子當小妾了不成?”
若說鄭軼夫的陰陽怪氣還不至于叫羽刀發(fā)怒,那么這一句“小妾”,當真是叫他渾身血管都要爆裂開來。他捏緊了拳頭,幾乎下一刻就要沖上把鄭軼夫痛揍一頓,管保把他打得親爹都不認識。
朱凝卻上前一步,不著痕跡地把他的拳頭按了下去,笑道:“承蒙鄭公子抬愛,小女子受之有愧。朱凝不過一介商人之女,何德何能,能嫁入堂堂三品府尹之門為妾!便是鄭公子有心抬舉,只怕令尊大人也不會同意吧?”
鄭軼夫大笑起來,道:“你雖沒資格做本公子的正妻,但好歹是天水城首富之女,做個妾室還是綽綽有余,我爹為什么不同意?”
朱凝笑道:“鄭公子即日就要大婚,迎娶吏部尚書之女,如何顯赫的婚事,想來鄭大人必定十分重視。鄭公子不妨猜猜,他會讓你在娶親之前,先納一房妾室嗎?”
鄭軼夫冷笑起來:“不過是個庶女而已,本公子娶她,都算是抬舉她了,納個妾又如何?”
朱凝笑道:“如何不如何,鄭公子心里有數(shù)。朱凝不愿意叫鄭公子和令尊難做,所以先替您絕了這個念頭,不求鄭公子領情,但請莫要怪罪小女子行事張狂才好!”
鄭軼夫被氣得說不出話來,好半天才憤憤地拋下一句:“咱們走著瞧!”
便拂袖而去!
白羽刀這才恍然大悟,瞧著朱凝一臉心如死灰地坐在原地,又是憤怒,又是心疼,想要說些什么,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朱凝自嘲般笑了起來:“你看見了,堂堂府尹大人之子,就是這種上不得臺面的敗類。就這樣,我爹還連不迭地把我捧上去,就因為聽說他對我有心思,連他什么品行也懶得查。”
白羽刀不知怎么安慰她,只道:“小師妹,你別難過!”
朱凝苦笑道:“不難過,我都習慣了!”
她越這么說,羽刀就越心疼,幾乎又要說出娶她過門,替她免除這些煩惱的話。然而話未出口,韓之放就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方才在門口迎客,沒瞧見你……這位是?”
羽刀連忙將兩人相互介紹了,二人互相行了一禮。
韓之放與兩人閑聊了幾句,就被父親叫去招呼客人,一時宴席開場,鄭關清端起酒杯發(fā)言,無外乎感謝大家光臨,又夸了夸韓之放天資過人,日后必有大出息之類。
話畢,偌大一個酒樓,十幾張桌子上百人共同干了一杯。酒未入喉,便有人開始順著鄭關清的話奉承韓之放,這個說他儀表堂堂、一臉福相,那個說他自幼看著便有將相之才,封侯拜相指日可待。眾人越說越熱鬧,就差把皇位直接頒給韓之放了,一時酒樓里觥籌交錯、好戲登臺,甚是熱鬧。
兩出戲罷,一人笑道:“這些戲雖好,但于今天的好日子卻不甚應景。”
鄭關清笑道:“那你說說,如何才應景?”
那人道:“早聽說韓公子自幼天資聰慧、博聞強識,還寫得一手好字。今日既是慶賀韓公子蟾宮折桂,不如就請韓公子潑墨揮毫,寫幾幅字贈予我等。他日韓公子金榜題名、封侯拜相,我等也好沾個光,拿著一品大員的墨寶跟旁人吹吹牛皮,可不光彩!”
三兩句話,引得在場眾人附和連連,吹捧的話更似開閘放水一般涌了出來。鄭關清笑個不住,很是自豪道:“那就呈你吉言了!”
便喚:“之放,諸位叔伯看得起你,你也莫推辭,便胡亂寫上幾幅字。是好是賴,他們心里有數(shù),總不至于恥笑了你去!”
韓之放應道:“既然如此,那之放就獻丑了!”
這時,酒樓掌柜早推出一方書桌,桌上筆墨紙硯俱全。韓之放卷了袖子,拾筆略作思忖,便行云流水地寫了起來。
一時擱筆,眾人連忙聚上去前,但見紙上寫著詩囚孟郊的一句詩: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
眾人看罷,無不拍手叫好,這個贊嘆字跡蒼勁,那個附和志氣高遠,場面上愈加熱鬧。韓之放又就手寫了幾幅字,無不博得滿堂彩,爭先恐后地被眾人收藏了,現(xiàn)場竟險些失控。
一時收了書桌,戲班子繼續(xù)粉墨登場,唱得熱熱鬧鬧。
眾人又飲了一巡酒,一人道:“瞧過了韓公子的墨寶,再瞧這咿咿呀呀的戲,覺得甚是無趣。在下有個提議,不知鄭大人應允不應允!”
鄭關清頗為好奇道:“你且說來聽聽!”
那人笑道:“今日到這鴻升酒樓赴宴的,都是天水城有頭有臉的人物,眾多熱血男兒中,卻有一閨閣女子,好一副萬綠叢中一點紅的妙景。常聽聞朱老板的女兒聰慧美貌,精歌舞,通詩書,實乃一位女才子。今日應景,不如請朱家大小姐也當眾一展才藝,叫我等開開眼界,可好?”
鄭關清起初覺得有趣,等聽到朱家小姐的名號時,眉頭便皺了起來。作為晉原府當之無愧的掌舵人,縱是朱府再如何有錢,鄭關清也是瞧不上的。更何況,前幾日又出了鄭軼夫鬧著要求娶此女為妾之事,叫鄭大人對朱家越發(fā)反感起來。
然而當下,他卻不好拂了客人的興致,便笑道:“這個嘛,本官倒是樂意開眼,卻不知朱老板肯不肯賞臉!”
朱平伯如何不允,朝那提議之人點了點頭,便招呼女兒上前來。
朱凝的心冷得如冰窖,女兒家的羞恥心叫她當著一眾餓狼的面,幾乎抬不起頭來。然而越是這種境地,她越是不肯服輸,便輕提襦裙,慢移蓮步,掛著盈盈笑意款款上了戲臺,朝臺下施了一禮。
在場眾人,無不看得嗓子發(fā)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