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以后的日子里,安居在蘇提河畔的幾人,一直重復著暗殺反殺再暗殺再反殺的生活,這樣有驚無險的日子持續(xù)了將近一年的時間。
忽有一日,幾人在水底的結界內(nèi)休息的時候,乍然聽得九天之上雷聲轟鳴,一直持續(xù)了好一會的功夫才停歇。
長儀對此很有些莫名,不知道天界到底發(fā)生了何事,以致出現(xiàn)如此征兆,也不知是吉是兇。
倒是來自天界的這三人很是欣喜,言道定是天帝出征得勝歸來,而后便迫不及待的向長儀告辭,回了天界。長儀目送三人興高采烈的離開,心里也為她們高興。
豈料才過了半日的功夫,在水底打坐的長儀就聽得西瓦尼的呼救聲自半空中出來,凄厲非常。
長儀心頭一跳,莫名感覺到不詳?shù)恼髡?,當下即刻起身,瞬息的功夫就出現(xiàn)在水面上。
只見半空中的三人皆是神情狼狽,被上百名黑衣黑甲的阿修羅部眾重重包圍,月神潔白的紗衣早已破損不堪,被大片大片的血跡所暈染,看起來尤為觸目驚心。
長儀大吃一驚,再顧不得其他,當下手持斷水劍沖上前去,以最快的速度解決掉這些阿修羅部眾,才騰出時間來詢問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
傷痕累累的月神早已力竭,面對長儀的發(fā)問,竟是半個字都吐不出來。長儀最后從哆哆嗦嗦的西瓦尼口中得知了真相。
原來今日發(fā)生的一切,皆是悅意天妃為了誘捕她們所設的圈套。天帝離開天界時日已久,悅意天妃決意要在天帝回歸天界之前解決掉月神母子,便精心的設下陷阱,布置出天帝回歸的假象來,將月神三人給引出來。而后更是在善見城外布置了大批的阿修羅族部眾,只待月神三人一出現(xiàn),便將之圍困。
發(fā)覺上當之后的月神破釜沉舟,為保兒子蘇摩周全,不惜啟用禁術,燃盡了全部的神魂力量,護著西瓦尼和蘇摩沖出包圍圈,將二人送至蘇提河來求長儀救命。
如今三人終于得救,月神卻早已是油盡燈枯,眼見就要魂歸虛空,神魄隕滅。
在蘇摩和西瓦尼哀哀痛哭聲中,長儀心里也很是酸澀。一早三人離開的時候,月神還是滿懷期待的去見天帝,誰想到只這半日的功夫,就破敗成了這樣。真真是命運無常。
而及至生命即將走到最后一刻,月神也沒有絲毫對于命運不公的抱怨,只是懷戀的看著蘇摩,盈盈美目中滿是慈愛和擔憂,顯而易見的放心不下自己的兒子。
眼見得月神將懇求的目光轉(zhuǎn)向長儀,掙扎著想要起身跪在她身前,長儀很是不忍,又為月神濃濃的舐犢情深所感動。
長儀知曉月神所擔憂的是為何事,不外乎是她死了以后,她的兒子蘇摩沒有了依仗與保護,會糟了悅意天妃的毒手,想求長儀保護她的兒子。
常聽人說母愛的偉大,可長儀卻從未親身體驗過。她自來就不知母親為何人,自記事起就只有師傅一個親人,師徒感情也是極深。若是有朝一日師傅遭遇到同樣的境地,怕是也會同今日的月神一般,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猶自放心不下自己吧!
況且,長儀早前便已答應月神,在天帝歸來之前會保護好她們母子,如今天帝未歸,月神就已經(jīng)出了事,說來也是長儀沒有信守住承諾,虧欠了月神。
看來她與月神母子的因果是了結不了了,合該落在蘇摩身上,修得一場師徒緣分。
見得月神眼中的懇求愈發(fā)悲切,長儀輕嘆一聲,對這位在彌留之際還放心不下幼子的母親保證道:“從今日起,蘇摩就是我的弟子。我會保護好他,不讓他被悅意天妃所害,直至他能自保。你大可放心離去?!?p> 得到長儀的保證,月神才含笑閉目,神魂消散。
月神死后,在接下來的日子里,長儀將蘇摩和西瓦尼二人帶至水下的結界內(nèi),一邊教蘇摩法術一邊等著天帝歸來,甚少在水面以外的地方露面,以防被悅意天妃的爪牙發(fā)現(xiàn)。
這一日,長儀自入定中醒來,身側本應在研習法術的蘇摩卻不見了蹤跡,長儀心中一驚。自月神隕落以后,她便覺得愧對蘇摩,每每將蘇摩帶在身邊,再也不嫌棄他麻煩,生怕一個看不住,讓他遭了悅意天妃的毒手,沒法向殞身的月神交代。
幸好這一片蘇提河流域是長儀的道場,眨眼的功夫,長儀就用神識找到了蘇摩的蹤跡,發(fā)現(xiàn)他只是去了岸上,也沒遇到生命危險,不由得松了一口氣。
當此之時,時值深夜,月色格外慘淡。天上的那輪圓月一如亙古般的圓滿,從不像昊天界的月亮一般有月圓月缺,卻是失卻了銀色的清輝,變得朦朦朧朧的,連帶照在世間的影子都是支離破碎的,透著一股凄愴的感覺。
想也知道如今月亮如此反常的原因,月神去世,它便失卻了主神,怎能不傷心絕倫?
凄愴傷感的月色下,一個小小的身影孤孤單單的坐在河畔的無憂樹下,顯得格外落寞,讓人看著心疼。長儀知道他在思念自己的母親,就如同長儀自己往日里思念師傅、思念昊天界一般,是外人難以感同身受,也難以開解的。
長儀不想打擾他,便也不吭聲,悄無聲息的走到近前坐下,如往常的無數(shù)個月夜一般吹起了折柳曲。
嗚咽的笛聲頓時響徹天地間,將聽到曲子的生靈拉入一種悲涼的情境,趁著今夜慘淡的月色,愈發(fā)應景。
長儀與蘇摩的處境很是相似,自今而后的無數(shù)個日日夜夜,二人都將如今日一般的思念故人。蘇摩思念的母親已是再無相見之期,而長儀所思所想的故鄉(xiāng)與她隔著的,何止是兩個世界?如今的長儀也不知道,她此生還能不能再有機會回到故鄉(xiāng)去,見一見闊別已久的師傅,看一看那只在夢中出現(xiàn)的鄉(xiāng)音鄉(xiāng)景。
一曲終了,二人皆是淚落不止。
坐在長儀身邊的蘇摩抽噎了好半晌,直到情緒平復下來,才擦掉眼淚問道:“師傅,您吹得是什么曲子?我從來都沒有聽過,聽著還...挺好聽的?!?p> 長儀清淺的微笑綻放在夜色里,“這是師傅家鄉(xiāng)的小調(diào),喚做折柳曲?!?p> “好奇怪的名字!好像并不是天界的曲子?!彪鼥V的夜色中,蘇摩帶著濃重鼻音的聲音里,滿滿的都是疑惑。
何止不是須彌山天界的曲子,縱使找遍整個梵天各界,都找不到與之相類似的曲子了。
“在師傅的家鄉(xiāng),每當有人要離開故鄉(xiāng)的時候,他的家人和朋友都會吹奏這首曲子來為他送別。若是身在異鄉(xiāng)的游子思念家鄉(xiāng)的時候,也會吹起這首曲子。”
“所以師傅是在思念家鄉(xiāng)嗎?”
“是??!師傅很想念家鄉(xiāng)的!”
“就像蘇摩思念母親一樣思念家鄉(xiāng)嗎?”
“就像蘇摩思念母親一樣思念家鄉(xiāng)?!?p> “那您為什么不回去呢?蘇摩的母親再也見不到了,可是您的家鄉(xiāng)又沒有消失不見,您思念家鄉(xiāng)的話,為什么不回去看看呢?”
“因為師傅找不到回家的路了。”長儀輕輕的聲音如夢似幻,近乎是囈語。她怎么可能會不想回家呢?只是,她心心念念想要回去的家鄉(xiāng)啊,是她在夢里都回不去的遠方。
蘇摩小大人一般嘆了口氣,同情的拍了拍長儀的肩膀,語氣有些無奈和縱容,讓長儀當下就有些目瞪口呆:“你們女人??!怎么總是這么迷糊?母親還在世時,就總是丟三落四的,不是丟了這個,就是那個找不到了,我早就習慣了?!?p> “你放心,等我長大了,我一定能幫師傅你找到回家的路!師傅你暫且等等,等我長大就好了,啊?!?p> “那師傅就先謝謝你了,師傅等你長大?!笨粗@個格外老成懂事的蘇摩,長儀啼笑皆非,心中也很是柔軟感動,破天荒的慶幸自己收了個好徒弟,小小年紀就知道心疼自己了。
眼看夜色已深,長儀當下拉著蘇摩起身?!昂昧?,未來的小男子漢,如果你想要快快長大幫助師傅,就趕緊回去睡覺。等明早一覺起來,師傅就教你一招厲害的法術?!?p> 蘇摩聞言雀躍?!罢娴??那厲害的法術有多厲害?”
“非常厲害!”
“非常厲害是有多厲害?”
“非常厲害就是非常厲害...”
長儀牽著蘇摩的手,行走過夜晚的無憂樹林里。無憂樹長長的枝條也在微風中輕輕地擺動著,偶爾劃過行走于樹下的二人身側,似欲挽留,也好像是在送別。晚風輕拂過二人的裙角衣擺,飄飄然幾欲騰空而起,也將二人低低的絮語帶至遠處,散落無影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