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出宴
君黎世明白梅梅為難,然而她還是把一切都整頓地妥妥帖帖。
父王的壽宴是自早擺到晚的,君黎世與梅梅卻是打算入夜才進宴,夜色朦朧,微光黯淡,是個渾水摸魚的好時辰。
君黎世與梅梅拐了幾道彎,終于遠遠聽見一陣陣吵鬧的嬉笑聲,她意欲快步,卻及時被梅梅拉住,梅梅對她低聲道:“殿下,您許久沒與人交情,可莫多說閑話,莫多出風頭,多說多錯,不說總無人給您挑錯?!?p> 這話的道理君黎世何嘗不懂的,伸手拍拍她的手背:“寬心,你家殿下還不明白么?我少說些便是了?!?p> 君黎世聽梅梅說,筵宴設(shè)在花苑的露天空曠處,四面環(huán)種著熙熙攘攘的樹苗,枝椏上壓著余雪,尚有花開,遠觀近看,都是道別樣的景色。君黎世看不見景色,無法設(shè)身處地地與他們一同享受盛景,只能一人想不通,在露天的地方擺宴這國君到底是怎么想的?
這風一遍一遍沒命地刮,冷得她不斷吸鼻子。君黎世本意別多出風頭,想試圖拉著梅梅從一旁的花樹中偷摸著入席便是了,哪想到一現(xiàn)身便造成了不小的轟動,動靜十分響,最終偷摸不成,只能作罷,坦坦蕩蕩站出來打招呼。倏然一道風勢刮來,君黎世默默以這風走勢之快,與步伐聲之急促,斷定是個人竄到她身邊來了,這人聲音嬌滴滴問她:“我都沒見過你,你是誰?十二姐嗎?”
君黎世想了想,再三斟酌,緩緩道:“我叫君黎世,如若你爹是國君,那么我便是你十二姐了,但你說沒見過我,又如何曉得我是誰?”這位不知道是她哪位妹妹道:“我母妃說的呀,挺好認的。”
君黎世伸手摸摸雙眼,確實挺好認的。君黎世方想回答她的話,有一道道聲音相繼響起,噓寒問暖,關(guān)懷備至。
想來各位兄弟姐妹對于她這位只能活在人言中的傳奇很獵奇,興奮成這個樣。
一群小兔崽子圍著她七嘴八舌喋喋不休,片刻將君黎世繞暈了,加之一時備受關(guān)懷受寵若驚,以至她也忘記方才要回答誰的問題,直到前方一句“行了行了,別圍著”才紛紛作罷。
身后的梅梅在君黎世耳邊道:“正前方陛下正坐著,殿下要不要上前?”
君黎世強笑道:“即便不愿,又哪能不去?”
抬步走上前,立刻成為乖巧的形象,跪下,雙手抬到眉間處:“女兒蘇黎世見過父王,愿父王壽與天齊?!备┦滓豢郏唤z不茍。
“終肯出來了?”聲音比起往前果真要嘶啞不少,染上一種蒼老的意味,表面中氣十足卻氣尾虛浮。
君黎世抬起頭,雙膝依舊及地:“黎世不孝,讓父王掛心了。”
“過來,孤瞧瞧。”君黎世跪行著上前,直到膝蓋磕到一處矮桌的桌角才停了下來,顧不得膝蓋的疼,一只大手已覆到君黎世的眼上,大抵是常年握筆的緣故,手上結(jié)了不少生硬的繭,左眼處似乎被人一回一回地來回摩挲,不由自主地身子往后傾了一下,不留痕跡地微微錯開。
父王暗嘆了一氣:“阿玄你怪孤,怪孤也是應(yīng)該的?!?p> 君黎世拱手,雖她看不見,卻也能知道這個動作標準得挑不出毛病:“黎世自知命苦,卻也不怪何人,陳年大禍,阿玄能僥幸存活,早已是恩賜,無緣思望其余?!?p> 臉上的手徐徐離開:“罷了,回座吧,不談傷懷之事,你既出宴便玩得盡興些。”
君黎世低頭,拉著裙擺緩緩退下,一站起來,梅梅便扶住她的手,將她扶入了坐席,這方才坐下,她目光有些深沉的炙熱。
那群好奇的小兔崽子又圍了過來,至于說了什么,君黎世一概沒聽清,緣由他們說得太亂了,我又不知要在哪里插嘴,插什么嘴。君黎世有意讓他們一個一個說,可沒人聽見她的控告,十分無奈。
本來她已是認命,倏然想到一件事,趁著小崽子們說太多吞口水的空檔,君黎世道:“方才誰頭一個眼尖瞧見我的?”
一聲由遠至近響起,似乎是慌慌亂亂地擠到君黎世前頭:“是我是我,十二姐,你叫我?!?p> 四面因君黎世有話要說,皆安靜了下來,她笑著點點頭,可親問:“對,我問問你,你怎么看到我的?我可是從一旁的小徑拐進來的,按道理說,必定是神不知鬼不覺的。難道說我就如此打眼?”
那人道:“今日十二姐不是穿了件大紅色的衣袍么?混在一堆雪色中自然扎眼得很?!?p> 君黎世訝然,扯了扯胸前的衣襟:“這件?就我穿在身上的這件?”
眾口齊起:“是啊是啊……”君黎世轉(zhuǎn)過頭拉住梅梅一片欲逃的衣角,笑著咬牙道:“怎么回事?我不是說別顯眼,你給我穿大紅色?”
梅梅“唔”了一聲:“梅梅只是想,陛下壽宴要喜慶些,就殿下往日穿的那些太過素簡,會叫人以為殿下不重視,再說了,殿下生的俊美,美衣配美人,自是不會錯的?!?p> 君黎世無言可對。好像真有一兩分道理。
樂角吹響,宴會開始,眾人紛紛然回座,君黎世終是落了片清凈。
奏樂曲曲,絲竹陣陣。
梅梅說,舞姬跳的舞還不錯。君黎世不留痕跡地掐了她一把,她疼得求饒又不敢大著聲,君黎世很寬慰。
舞曲過罷,王子王女爭相送上了備禮,一句句高昂的祝愿惹得父王笑意連連,君黎世想起賀禮這么件事,低聲問梅梅是否有備禮,但梅梅顯然與她一樣,亦是這才想起這茬事。
君黎世無奈道:“那就沒法子了,干坐著吧,裝作渾然不知?!?p> 梅梅也覺得這是個好辦法,于是兩人一前一后坐著巋然不動,心里默默祈禱這個環(huán)節(jié)快些過去。
一至十八念了個遍,獨獨沒聽見十二與十六,但聽聞君黎世那位十六弟今日身體抱恙,至于如何恙得不能下床便不得而知,他母妃近日風頭正盛,可謂專寵的主,他卻沒出面,是以怪哉。
那位沒來的十六弟算作情有可原,而君黎世正正兒八經(jīng)地端在筵宴上,眾人有意提點她,卻礙著臉面,場面一度很微妙,她裝作不知,氣定神閑地拿起面前的茶盞抿了一口。
某位公公在一旁輕輕喚了君黎世一聲:“十二殿下?”
君黎世抬起頭,不明就里問:“怎么了?壽宴這便完了?”
場面繼而微妙。
知女莫如父,父王終于聽不下,干笑兩聲緩和了氣氛,轉(zhuǎn)了話柄:“今日便別多拘謹,都隨意些,聽你們母妃稱,你們都極為用功,繆兒,你母妃可是說你甚為刻苦地練琴,今日無妨讓大伙一飽耳福?”
被稱繆兒的姐姐起身先行謝恩,幾番試音后,琴聲漸出,不絕如縷,余音裊裊,奏得叫人如癡如醉。
但君黎世不懂聲樂,只是淺顯地覺得,或許還不錯?有個叫君幸的姐姐奉命舞了一曲,君黎世看不見,只能不斷地聽各位在拍手稱好,十分無趣。
有個叫君薛的哥哥奉命舞了一劍,君黎世看不見,只能不斷地聽各位在拍手稱好,十分無趣。
有個叫君襄的妹妹奉命書了一詩,君黎世看不見,只能不斷的聽各位在拍手稱好,十分無趣。
君黎世無趣了一整個夜,倒是梅梅格外津津有味。
寒風一吹,君黎世冷得哆嗦,便更加沒心緒凝神去聽誰誰奉命做了什么。
估計底下那些授命擺宴的公公宮人明白,在露頭地方擺宴是個混賬主意,但又不好公然違命,便好意地在每張席座后放置了幾座暖爐,這個決意極其確切。
君黎世抖著身子向后挪了挪,挪了又挪,恨不得整個人趴在其上。
“阿閑敬父皇?!辟咳挥袀€男聲高亢喊起來將君黎世嚇得差些騰起來。
君黎世的嗓子有些抖,也不知是嚇的,還是冷的:“這是做什么?”
梅梅解釋道:“二殿下向陛下敬酒呢,往年亦是如此,算是個不成文的禮節(jié)吧?!?p> 有了個開頭,便有人效仿。
君黎世貓著腰湊向阿流,低聲問:“我要敬么?”
梅梅想了一會,回應(yīng)她:“敬會安妥些?!?p> 君黎世點點頭表示確實,梅梅扶著她站起身,手掌心被塞入個酒盞。
身前的聲音絡(luò)繹不絕。梅梅用胳膊肘輕輕拐拐君黎世,君黎世收回心神,舉起酒杯躬了一身:“蘇黎世敬父王?!?p> 身后不遠處響起:“繆兒敬父皇,”
……
聲音一直在延綿下去,君黎世站得筆直,雙手托著酒盞絲毫不敢動,身后的梅梅卻不安分了,悄悄地在君黎世耳邊低聲道:“殿下,別耍性子?!?p> 君黎世埋下頭,糊里糊涂地問:“我何時耍性子了?”
想必梅梅看出君黎世真的不清楚,解釋道:“各家殿下自稱親昵,就殿下您一人自稱名諱,顯得有些疏離罷了?!?p> 君黎世沉下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