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出宴（二）
梅梅嘆了一口氣：“小殿下，您一直如此獨(dú)樹一幟，都快成為公敵了。”
君黎世一笑：“別把她們想得那么惡毒，或許這些小崽子們是可親的。”
倏然響起了“愿父王福如東海，壽比南山”這話，君黎世忙不迭跟著喊出了聲。
話罷，眾人齊齊飲下酒。
眼下一杯入腹，君黎世便暗暗發(fā)誓，今后鐵定不在外邊喝酒了，這里的酒，沒有瑤華殿的香甜，辣喉嚨也就罷了，喝過還一陣渾噩。
父王提議大伙皆坐下，君黎世也想坐下，但身子不聽使喚地向后踉蹌了一步，要不是梅梅扶著，想必自己早已跌坐下來了。
君黎世還未坐定，梅梅就給她塞了很多的吃食：“殿下頭一回喝這種烈酒，想必喝不慣的，快吃些墊墊肚子?！?p> 君黎世手握著吃食，拉了拉梅梅低聲道：“梅梅，我不想吃，我想吐?！?p> 梅梅沉吟片刻：“那殿下吐吧。”
君黎世點(diǎn)了點(diǎn)頭，卻發(fā)覺手中的糕點(diǎn)放下也不是，繼續(xù)拿著也不是，想到入夜來赴宴時，王御醫(yī)的女兒小茹一直哭鬧著要同她來，但被梅梅義正言辭的拒絕了，說小茹不懂規(guī)矩，要是沖撞了誰誰可就麻煩了，君黎世只能應(yīng)小茹給她帶些稀有的糕點(diǎn)解饞。
于是君黎世一面可勁的把糕點(diǎn)裝入袖子里，一面別過頭醞釀吐意，好在她的袖子還算寬敞，能納很多東西，吐意方起，前面有個稍細(xì)的嗓子喚著她，但開頭君黎世沒有察覺這件事，只知道梅梅一直在慌慌忙忙的叫著她，君黎世搖了搖手道：“梅梅你別扯著我了，我要吐了?！?p> 梅梅并不理會君黎世的話：“殿下，有個公主向您敬酒，您倒是理一理她啊?！?p> 君黎世一愣，問：“你說哪位？”
“王妹少與王姐有交情，不清楚王姐是哪位王姐自是無可厚非?！奔?xì)嗓子說得客氣，可是還夾雜著明明晃晃的不悅：“王姐名喚君辛，王妹可記清楚了？”
君黎世適才同梅梅說，這群小崽子其實(shí)很可親，不曾想到，有一只不太可親的立馬找上門來。
君黎世輕輕一笑，暗嘆她裝得有模有樣，可是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學(xué)得還不夠自己這般爐火純青。
君黎世站了起來，強(qiáng)忍著吐意，微微頷首：“幸會幸會，素日與姐姐少有打交道，王妹記性不佳，記不住幾個也是可原諒的。”
這位君辛的姐姐道：“是了，往日聽聞王妹的名號，都不如今日一見王妹，王妹此前從未參宴，今日倒是個特殊的日子，王姐捕了個好時機(jī)，敬王妹一杯?！?p> 君黎世思忖著多喝一杯也不是什么大事，頂多就是多吐一會，伸手欲接君辛的酒盞時，想到自己一袖子的糕點(diǎn)，如若動作幅度大，難保不會半途滾出來，君黎世思忖再三，只單手伸出接酒，倏然發(fā)覺酒杯有些……沉甸。
君黎世強(qiáng)笑著：“應(yīng)該是王妹敬王姐才是，這酒我喝，也討個喜氣。”又如感慨般嘆口氣：“曾問王姐有個胞妹名喚笑兒，掐算日子，眼下也有七歲了吧，想當(dāng)年，我母妃與姐姐的母妃可是一道懷上的，若是母妃尚在，弟弟如今也與笑兒一般大了?！?p> 四周靜的能聽見風(fēng)吹聲。
稍遠(yuǎn)處響起了個年長的女聲：“想來十二殿下仍舊記掛?！?p> 若猜的不錯，便是君辛的母妃白氏。
“說記掛也不算得，那一段回憶我已經(jīng)失去了，不過是聽他人提起，不免得緬懷起故人，是黎世不應(yīng)該了。”君黎世客氣笑笑，將頭一仰，盡數(shù)下肚，嘴角有酒水溢出，她抬袖抹抹，笑了笑道：“姐姐這杯酒的輕易真是分量不輕啊?！?p> 君辛咯咯的笑了起來，聲音愈發(fā)的細(xì)：“妹妹也是性情中人?！?p> 君黎世連忙擺手：“豈敢豈敢?！?p> 話罷摸著桌沿坐下，松了口氣。
梅梅附了過來：“殿下，您也太實(shí)誠了，一杯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木凭腿绱艘豢谘?？?p> 君李黎世愣了一瞬：“不應(yīng)該么？我以為要一杯一口地飲盡才算得誠意滿滿?！?p> 梅梅悲道：“殿下你不過要做做樣子便罷了，那位君幸殿下也只不過抿一小口，這下，也不知她們該如何看我們笑了。”
君黎世點(diǎn)了點(diǎn)梅梅：“得了，這些年看我們笑還少么？也不差這一回?！?p> 君黎世倏然感受到梅梅強(qiáng)烈的目光，問：“怎么了？”
梅梅輕輕問：“殿下，您不是想吐么？”
“我忘了，好似……好似……”君黎世心頭巨驚：“我方才好似咽下去了！”
宴席近了尾聲，卻依舊無人敢退席。
“再將他們拘下去，可要把這群小崽子憋壞了?！庇袀€女聲徐徐笑道。
父王的聲音響起，他的話中也跟著染上暖意：“去吧，去吧，院子里過年節(jié)的花燈籠還未來得及拆，你們便去賞個痛快。”
眾人紛紛起身，道聲“兒臣退下”便爭先恐后地退下了。
煎熬了一個夜，君黎世終是逮了個機(jī)會跑路，一手提裙一手挽著阿流就要撒開腿，卻被一聲叫住了。
“阿玄。”
這個世上能叫君黎世“阿玄”的不出三個人，一個是她的母妃，但她在君黎世八歲時被大火燒死了，一個是她的神仙姐姐，但她已經(jīng)離開了，很明確，叫她的那個人便是余下的那一個。
君黎世笑著回過頭，偏著頭問：“父王？有事？”
等了許久都沒聲響，險些以為是自己聽錯了，君黎世我還是耐心地等著，一面琢磨著是否她隱世太久，這“說話要頓半響”的風(fēng)俗盛行于世都不知了？
但這風(fēng)俗確實(shí)有些蔑視欺負(fù)小瞎子的意思。
“盡興些玩。”
哪怕君黎世曉得他這話其實(shí)沒什么意思，然在她耳里，聽起來就好似自己玩得再開懷一些，他就能彌補(bǔ)自己一些，緣由少了別人一樣什么，于是要對她多有照拂，即便也是事實(shí)。
差了雙眼睛，再玩得如何盡興，都總有些不盡人意。
君黎世點(diǎn)點(diǎn)頭：“我記著了?！?p> 回過頭牽著梅梅走遠(yuǎn)了。
耳邊再也沒有其余嘈雜的歡樂聲，只余有寒涼的風(fēng)一遍一遍吹得君黎世昏重的腦袋，稍稍清醒，酒意也被寒意消了不少。
梅梅倏然開口：“陛下眼里好似……淚水?！?p> 君黎世轉(zhuǎn)向梅梅，指了指自己：“我呢？”
“什么？”
君黎世仰著頭開口：“我對父王失望的淚水，早就流干了。這些年來，我一直在裝傻充愣，他天真的以為，我不知道一切的原委?！?p> 梅梅欲言又止。
君黎世覺得自己說的有些多了，連連安撫她：“我沒事，我想自己吹下冷風(fēng)，阿流你回去罷，我自己回得去?！?p> 平日君黎世看似都是很聽梅梅的話，就連瑤華殿的小宮婢們也是這般認(rèn)為的，可君黎世和梅梅都明白，她只是懶得自己去想，梅梅既能幫她辦好，她照著做便行了，然一旦君黎世強(qiáng)硬起來，梅梅都是從來拗不過她的。
眼下就是梅梅拗不過君黎世的其一。
梅梅心曉得與君黎世多說無益，但有對她多有憂心，最終在君黎世幾句撫慰下先行離開了。
君黎世獨(dú)自在湖邊坐了許久，風(fēng)也吹了許久。
昏頭昏腦，想東想西，果然人一喝酒，盡會誤事，凈會想到一些令人傷懷的事情，都說酒能澆愁，這話委實(shí)不能當(dāng)真，酒只會令愁生愁，更加愁，愁到深處，她有點(diǎn)想睡。
君黎世原本想在周遭隨意找個鋪著草甸的地方躺一躺，但遠(yuǎn)處的熱鬧還沒消停，還有不斷地?zé)熁ū崖?，睡得十分不安穩(wěn)。
瑤華殿向來格外安靜，以至將君黎世養(yǎng)成了非要安靜的地方，否則是睡不著。
她的瑤華殿落座得很偏僻，離人來人往的正道離得遠(yuǎn)，殿門口可以說是幾近沒人路過，即便是有路過的，大多都是別有用心地路過，譬如某個小宮婢和某個小太醫(yī)小侍衛(wèi)，在某個殘破的冷宮，來場巫山夜雨老月光云云。
但瑤華殿的他們，都是有默契地保持糊涂不知的模樣，因此與宮中不少宮婢太醫(yī)侍衛(wèi)結(jié)下了良好的交情。
打定了主意，君黎世打算回屋睡覺，但一起身便想到另個嚴(yán)峻的問題，她找不著東南西北了。
干杵著不是件法子，君黎世摸著小徑旁的一顆顆矮樹上路了，沿著小徑摸著一旁的假山，偶聞人聲，大喜，走近恍惚一聽卻有些熟悉，再仔細(xì)一聽，這不是她那那那什么姐姐嗎？
而且不是一個，而是兩個。
向來，聽墻腳是叫君黎世不齒的，打斷他人講話也是叫她不齒的，君黎世一下子有些為難，到底哪個相對來說不齒得嚴(yán)重些。
但她是來問路的，于是還是打算默默等她倆講完話，再上前問問。
然這一等，便叫君黎世無意聽著她們口中議論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