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怎么變成這副模樣了?
“阿玄,你做什么!”
父王從人群中踱步而出,看著君黎世沾著血的臉,竟是淡淡一笑。
“我也曾順過父王的旨意,可結(jié)果呢?”君黎世滿目凄然,看著溫白:“這一次,哪怕我違背了,又如何?”
“你將這個男人交還給我,孤定會既往不咎,你待如何?”
溫白,連姓名都不配擁有了嗎?
這次,君黎世沒有開口,扶著溫白向前走著,頂著刀林劍雨,沒有猶豫,而溫白,思緒的困乏令她提不起眼瞼。
“執(zhí)拗?!备竿鯎u頭,一聲高喝:“放箭?!?p> 箭破空而來……
耳邊是溫白悶哼一聲,他包裹著自己,他的臉離君黎世極為近,似乎要貼緊一般。
君黎世在夾縫中看到了,漫天的箭朝他們飛來,就像夜空的流星一樣,只不過流星是帶著美好的愿望,是帶著窒息的死亡。
驀然,青鸞出現(xiàn)在上空,碩大的雙翼擋住了無數(shù)的箭矢,伴隨著嘶吼聲,君黎世忙扶起溫白往宮門走去。
此后,這一奇觀記入了史冊,卻讓人賦予美好的寓意:
傳說青鸞是僅次于鳳凰的鳥,羽翼青如曉天,在太陽下泛著柔和的光芒!
傳說青鸞是為愛情為生的鳥,它一生都在尋找另一只青鸞!
傳說青鸞有世上最美妙的聲音,但是它只為愛情歌唱,可是誰也沒有聽過,因為這世上只有一只青鸞!
傳說中的青鸞是天地孕育而生,美麗優(yōu)雅卻無法發(fā)出聲音,它孤獨寂寞,因為它從來沒有發(fā)現(xiàn)它的同類,別的鳥類羨慕的眼光沒有增添它的光環(huán),反而加深了它的寂寞。
直到有一天它遇見了鳳和凰,它明白了自己存在的意義,于是它開始尋找另一只青鸞,它飛過高山,越過大海,飛過沙漠,穿過街道,可是它始終沒有找到和它一樣的鳥類。
精疲力盡時它落到南城殿,看見了戰(zhàn)火中女殿下,熱切的眼光望著她,一見鐘情。
忽然間,一股辛酸甜美、劇烈疼痛的暖流沖破了它的心,它唱出了沒有其它鳥兒唱過的絕美歌聲。
幸運的是,不遠(yuǎn)處有一匹馬,君黎世感到身子一輕,天旋地轉(zhuǎn),轉(zhuǎn)眼坐到了馬背實處。
倏然,有快馬加鞭聲音傳來,君黎世察覺溫白在自己腰上的手不動聲色地緊了緊,原本緩緩的行馬頃刻間疾速奔馳。
君黎世按住驚濤駭浪的腹部,咬緊了牙關(guān),倏然韁繩勒緊,馬一陣嘶鳴,她的身子一旋便下了地,雙腳踩在實地上。
溫白將她打橫,抱入一片葦草地,他將君黎世放下來,按下,喘著粗氣道:“你躲在這里別跑,我會回來找你。”
君黎世伸手拉住他的衣角:“你去哪?帶上我?!?p> “放心,我會回來。”溫白輕輕拍在君黎世的腦袋安慰她。
猝不及防,君黎世拔出匕首,劃開一大片衣角,溫白大驚,走來按住她受傷不慎劃傷的傷口。
君黎世把衣角往鼻子上湊,聞了聞淡淡的血腥味:“血是紅的,還挺像那么回事,”君黎世把衣角蓋在頭頂:“溫白,我等你回來,回來揭我的蓋頭,只要你回來,君黎世便是你的人?!?p> “黎世,其實……我是……”
“我不介意?!?p> 君黎世端端正正地坐好,就像新娘子在洞房安安分分等著新郎官一樣,一下都不敢動,生怕他回來便尋不到自己。
她等到周遭漸涼,露水漸重,溫白還未回來。
如若他沒回來,自己該當(dāng)如何?
君黎世笑了笑,大抵是在這堆不知名的雜草里自生自滅罷,百年后若有人路過,見一堆跪著的白骨,一陣唏噓后便復(fù)行前路,
而她,便賺了那兩句感懷。
不虧。
前方草動窸窣,君黎世斂回思緒凝神,手把在匕首的柄上。
葦草倏然被撥開,匕首如破空利箭向前刺去,但很快她的手腕被扣住,此人弱聲:“黎世,是我溫白?!?p> 君黎世欣喜得不知如何言語,雙膝跪行了過去,正色道:“揭蓋頭?!?p> 溫白卻握緊她的手腕,暗聲對她說:“我尋到個妥當(dāng)?shù)牡胤侥芏阋欢?,走?!?p> 君黎世倔強(qiáng)扯住他:“揭蓋頭?!?p> 倏然風(fēng)一拂過,葦草蕩漾,君黎世的蓋頭終是滑落。
君黎世笑說:“溫白,如今你是我的夫君了。”
溫白沒開口。
他們是連夜趕到的,是一座小山莊,一推開門,溫白便倒下了。
君黎世爬過去抱起他,才發(fā)覺他的身上全是粘稠一片,身上的溫度也漸漸的涼下去。
君黎世啞著聲:“溫白,你怎么樣了?”
溫白微弱氣息游走,弱得幾乎要聽不見的聲音道:“不妨事?!?p> 君黎世才曉得這一路他沒怎么開口說話的緣故,這樣的氣息,怎么會沒事,苦她還傻傻認(rèn)為,他們真的平安了。
君黎世緊緊摟住他:“你不要騙我?!?p> 溫白倏然道:“黎世,我很歡心。”她的手里被硬塞一個物事:“你拿著,握緊了?!?p> 君黎世攥住溫白遞給她的匕首:“好,我握緊了。”
溫白似乎很滿意:“黎世,此后,你定要,一世平穩(wěn)安定,定要……”
“我知道了?!?p> “黎世,你還有什么要我給你做的么?”
君黎世道:“溫白,我要你陪在我身邊。”
“再換一個?!?p> “太難嗎?”
溫白的聲音愈發(fā)輕了:“我可能要走了,這次要很久很遠(yuǎn),不能帶你一起。”
“去哪里?”
“風(fēng)過之處,我便在那?!?p> 溫白哽咽著聲:“你不能走,你一走,你就要守寡,我不愿守寡?!?p> 溫白似乎說了什么,君黎世聽不太清了,只能附耳到他的唇邊。
他說:“我沒有掀蓋頭。”
后來,不知他們是如何找著君黎世的,也不知他們花了多久才找著她。
只是他們來時,溫白已經(jīng)涼透了,透心骨的涼,連同君黎世的心一道冷了下去。
醫(yī)師慌慌張張來把君黎世的脈,她笑著搖搖頭,指了指心口,問他:“你能幫我看看么?我這里好似沒動了?!?p> 君黎世被重新抬入王宮時,王位早就換人了,她的罪名不僅被撤得干干凈凈,反倒有功。
她記得,功好似是,刺殺亂臣賊子。
這日君月時往前來看望君黎世,她想到那天的場面,便隨口一問:“你們找到我們時,是個怎樣的光景?”
君月時笑道:“十二姐手持匕首,將那賊子腹部中傷得倒地不起,甚是英勇。”
那時君黎世才知道,原來那日,手里握著的,是他的命。
君黎世坐在瑤華殿的搖椅上,喝著清茶,道:“十六弟好計謀,命人殺了自家兄弟,還一副不知情的模樣,拿了替你辦事的人。外人見來,十六弟實在英明無雙,可自個每每入夜,便沒想過有些人會來找你?。俊?p> “正當(dāng)買賣,又有誰回來找孤?”君月時給自己倒了一杯清茶:“這一場計謀原是順理成章,獨獨孤算差了十二姐,險些釀成惡果,好在未偏離太遠(yuǎn)?!?p> 君黎世默了默:“我聽溫白說過,你是個不擇手段的人,今日一見,倒不負(fù)我望?!?p> “從外人嘴中聽說王弟的名字,也不知王弟該不該歡喜?!?p> 君黎世道:“確實,這不是件值得歡喜的事,但我認(rèn)得你是醉酒后,之后卻也是確實打中罷了。”
君月時沉吟了許久,緩緩道:“孤原以為,孤在十二姐心底,能有點不一樣,就是十二姐在孤心里一樣。孤猶記得,十二姐將孤從屋頂上抱下的場面,至今清清楚楚。”
一經(jīng)提起,君黎世依稀記起的確有這么回事,只是忘了當(dāng)初屋頂上的小孩,是哪家的孩子。當(dāng)年她還是七八歲光景,還有些皮的年紀(jì),曾路過一處別院時聽見哭聲,循聲而去卻見一小娃娃蹲在房頂下不來。得知他是追著惠妃養(yǎng)得貓兒跑,沒料到爬著木梯上到屋頂后,便恐高不敢下來。
君黎世便好意爬上木梯將他抱下來。其中的仔細(xì)君黎世已記不得了,沒想過他還記得如此之深。君黎世道:“十六弟如今可不比當(dāng)年的小娃娃,來得叫人惜愛了?!?p> “難道,這一切,不是十二姐暗中幫襯著的嗎?其實十二姐很聰明,一直以來都很聰明,是扮豬吃老虎。”
君黎世愣了半晌后倏然坦然的笑了,的確,暗地里她多多少少也幫襯著君月時。
君月時坐在后庭處,一坐便是一下午,喝著小酒,她也不知道腦海中七零八碎的在想什么,反正她是不悅的,起身晃晃悠悠的到了念云殿,分明離得不遠(yuǎn),君黎世卻好似走過了又八年,八年里每一天的憂愁,都在她向前的每一個步子,成了濃烈的期望與欣慰。
她躺倒在了門口的大石臺上。
這一躺便是一夜,雖然快入春了,可是夜里的溫度依然寒冷,君黎世凍得瑟瑟發(fā)抖也沒有從夢境中掙扎出來,她喃喃自語,哽咽著。
倏然,身旁的大石頭化作大石妖的模樣,神色復(fù)雜地跑進(jìn)屋里對梼杌說:“大王,她來了?!?p> 梼杌撐著虛弱的身子,一時拿不定他說的是誰,于是愣頭愣腦問:“誰啊?!?p> “君黎世?!?p> 這三個字如雷擊中了天靈蓋,梼杌想都沒想便化作人跑去了殿門口,看著她水墨拓下般的眉眼間竟與阿玄有六分相似。
目光觸及,便是一怔,梼杌緩緩喚了一聲:“阿玄。”
君黎世展顏一笑,手徐徐撫上她的眉間,觸碰輕得宛如是不敢打破眼前夢境,她疑問般輕聲:“你是?”
沈梼杌覺得一根針狠狠扎在心口處。
這樣的凄婉笑容,怎么可能會在她的臉上?
那個時候的阿玄,真比自己還逍遙灑脫。
可如今的她呢?
倘若說往日她的眉眼是墨一樣的濃烈,如今便是水一樣的淡泊。
比梼杌還要清冷的眉目里,盡是深深的疲憊,望人時終半垂著眼瞼,只有在見到梼杌時才有一兩分光彩,一兩分光彩里,卻還有八九分凄意。
“你怎么……”怎么變成這副模樣了?
后半句梼杌沒有問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