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又見小世子
這個月十四便是馬賽,馬場逐漸熱鬧地布置起來。世子府上,一個雍容華貴的婦人在西廂的亭子里提著筆,扶額嘆息,一個老嬤嬤和兩個小丫鬟在身后候著。這婦人眼邊雖有細紋,但眉骨之間可見美顏。身為國公夫人,除了開度之外,還因賓客名單的事忙得焦頭爛額。往年國公雖與中書令形同水火,但兩府來往照不誤,哪怕國公與中書令不見,家室間也要過個場,畢竟皇親國戚之間就這么些人,哪里躲得掉。這幾日來國公接連稱病不上朝,已然引起不少大臣不滿…
“母親!”
張士軒身著一身金絲錦衣,手里握著一把玉骨扇,邁著修長的步子地往亭子來,水墨畫般風(fēng)流的眼笑瞇瞇的,嘴邊不羈地噙著笑,把后面兩個小丫鬟迷的耳都發(fā)紅了。
“軒兒,”國公夫人見著他,愁息一下減了大半,讓秦嬤嬤給他倒了杯茶,問道:“這陣子除了早上請茶都不見你,今兒怎么來了?”
“母親這話說的,可不是想你了么。倒是兒子一來便見你滿面愁容,為何煩憂呢?”
國公夫人將手中執(zhí)的筆放下,將紙推了過去,說道:“唉,還不是為了馬賽的事。老爺非說不請那鐘信和他兩個兒女,那梁國公又與鐘信交好,前日他夫人還告予我,中書令家嫡小姐尚未婚配,要給她長子提了親去,馬賽之時要我好生撮合。這不是擺明了與我分說,鐘府不來,梁府便不來么?”
“不來便不來,那鐘山關(guān)風(fēng)流名聲臭的很,我還怕他過來,把咱府上這些如花似玉的丫鬟強要了去?!?p> 說罷,張士軒朝后邊那兩個丫鬟眨了眨眼睛,惹得她們又是花心蕩漾。
“你這孩子,凈跟柳家那風(fēng)流子學(xué)壞,說正事呢,好不正經(jīng)。”國公夫人慍怒道。
張士軒一改笑意,站起身來,把手背在身后,敲著玉骨扇緩緩地踱步了幾圈。抬起頭望著荷花池上的假山,歇著一只麻雀,歪著頭,黑色的眼珠子咕嚕轉(zhuǎn)著。
“母親,請吧。”
他回過頭,嘴角似笑非笑地揚著:“把所有人都請來,越多越好?!?p> 馬賽當日,幾十大隊的馬車紛紛抵達了馬場,人頭聳動。大管家跟著國公老爺和夫人過來,操辦府邸的住行安排。隨后抵達的還有長平公主,三皇子和五皇子,第一富甲之子朱福厚,梁國公與其嫡女和兩子,中書令夫人和二子等各路人物,可說五年來操辦最大的一場。
風(fēng)塵仆仆,按往日習(xí)俗,午時大開盛宴洗塵,飲酒閑聊,抽簽安排明日賽事。馬場的府邸一下忙得不可開交,上到老爺夫人下到他們的貼身奴仆都要一一安排,朱老可不管這檔子事,自有國公夫人和管家安排。他攜著馬圉們把馬匹和賽場安排妥當,確保那些公子哥們不因不慎落馬而自己遭怪罪。
到了傍晚,世子帶著農(nóng)生便過來挑明日上場的馬匹。朱老和馬圉們在馬廄候著,一進門,張士軒便抬著下巴掃了一眼,除了四五匹是眼生的,其余看著都眼熟,每匹都生得極好,毛色發(fā)亮。但往里走發(fā)現(xiàn),一匹銀絲白馬略有不同,馬身肌肉壯實,但倒也不是最高大的,可眼里極具靈氣,精通人性。
“飛靈…”他低聲念了一下門牌上的名字,微微轉(zhuǎn)過頭問朱老:“朱老…我記著這飛靈可是之前趕走那家丁所養(yǎng)?和田白馬,是好料子?!?p> 朱老低頭答道:“回世子,確是?!?p> “上回看可沒現(xiàn)在這么靈氣。對了,前幾日馬場派了個新人過來,他所馴是哪匹?”
陳里仁縮在馬圉們最里排,聽他突然把自己拉出來說,有些不安。
“世子不知,這飛靈便是那小子養(yǎng)的,前兩日剛馴好。但若提上場怕是還有些欠缺…”
“哦?”張士軒往那幾個馬圉里瞄,瞧見見最里邊那個家伙腦袋埋得越來越低,嘴邊一絲笑意飛過。
“本世子看蠻好的,便帶上它罷?!?p> “可這…”
“朱老不必多言,出了事爺自擔待?!?p> “…是?!?p> 隨后,張士軒又挑了幾匹上好的,選了去。臨走前手忽然偷偷狠掐了農(nóng)生的大腿一下,疼得農(nóng)生大叫一聲。
“啊!”
馬廄里的幾個人紛紛驚愕地看了去。
“嗯?哦,你想和你遠房表親說說話???”
他微不可見地瞪了農(nóng)生一眼,可憐農(nóng)生兩眼含淚,揉著自己的大腿,委屈地點了點頭,倒真像見親人的樣子。
“你們都出去罷,把門帶上,爺留這書童和那新來的說說話?!?p> 張士軒擺擺手,朱老作揖告退,其他幾個馬圉看了陳里仁一眼,竟不知她與世子爺?shù)馁N身書童是親戚,爾后也都出了去。
“你,給爺?shù)介T邊去,面壁站好,捂住耳朵聽見沒有?!?p> 張士軒拿著玉骨扇敲了敲農(nóng)生的腦袋,農(nóng)生吃癟地往門邊走。陳里仁像見了鬼似的耷拉著腦袋,余光看著他越走越近。
“你抬起頭來,”他挑了挑眉毛,抱著胸口,低聲命令道:“在府上還敢跟我大眼瞪小眼的,養(yǎng)個馬反而膽子越發(fā)小了。”
她微不可見地嘆了口氣,轉(zhuǎn)過身,抬起頭喊了聲“世子”,眼睛對上他眼里不經(jīng)意流露的幽光,忙又垂下眸子。
他不知道是笑還是怒,冷哼了一聲,卻聽見身后那只白駿馬焦急地前蹄來回踱步,不滿地嘶鳴了一聲,許是此時兩人身高差異,他略顯強勢些,飛靈怒眼瞪著他。張士軒挑了一下眉,卻忽見陳里仁嘴角隱約掛著淺淺的笑意,乍一看她顧盼神飛,險些晃神。
“倒是會養(yǎng),這馬都會護主了?!?p> “馬場的馬兒都是您的,說什么護主不護主呢,您才是主子,小的不敢當?!?p> 張士軒被她張口一句“您”和委婉的姿態(tài)弄得莫名煩躁,伸手掐著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頭,但并未用力,俯下身看著她微微驚愕的眼睛,瞇著眼一字一句地說:“好你個…好啊你,今后若再與我提您這個字眼,有的是你苦頭吃?!?p> 許是他呼吸的溫氣息噴到了她的臉頰上,陳里仁覺得自己臉上似乎有些發(fā)燙,眼睫毛撲閃撲閃的,竟點了點頭。
幾日不見,她也了解了古代的尊卑制度,對朱老尊敬有加,以至于今日忽然見他這世子身份的人物,再也不敢像初見時那么大膽了,這該死的奴性。
張士軒見她一副睜大了眼睛任他拿捏的樣子,忽然止住,輕笑了一聲,便放開了她,湊到她耳邊,悄聲說。
“那日在弄堂,我知你是女兒身。那女人的裹胸布我還是認得的,嗯…還是小了點?!?p> 像被雷劈中一樣,陳里仁嚇了一大跳,他竟早就看出來了?小了點?張士軒是在說她的胸嗎?正不安地等著他對自己女扮男裝這事下處刑,卻看著他心情頗好地走到飛靈跟前,伸手逗了它兩下,飛靈張開馬嘴便想咬,被陳里仁呵聲止住,頓時乖巧。
“嘖嘖,兇。”他轉(zhuǎn)過來揚著眼看著她搖了搖頭,她一時都不知道他在說她兇還是在說她的胸,不滿地瞪了他一眼。
“放心罷,我不會與他人提起。”
接收到她的怒意,張士軒心情頗好地往大門走去,拍了一下面壁思過的農(nóng)生,出了馬廄。
“該死的…他到底想怎么樣?”
陳里仁揉了揉自己的下巴,琢磨不透這個世子,一副我能弄死你但我偏不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