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城中集

　　話說范云，從唐若那兒回來，回到了宿舍。

　　宿舍的門在里面反插著。

　　前一陣子范云修好的那根插銷，現(xiàn)在正像防賊一樣防著他。

　　范云又推了推。

　　牢不可破。

　　范云見到推不開，他在心里嘟囔了一句：“這個唐彬，睡個覺還把門插上。”

　　側(cè)耳聽聽。

　　房中雖然烏漆麻黑的，但是里面有動靜，范云將耳朵貼在門縫上，聽到里面有一種因為鐵架子床的構(gòu)件互相摩擦而產(chǎn)生的，有節(jié)奏的吱嘎聲。

　　“吱嘎……吱嘎！”

　　范云隔門叫道：“唐彬，開門，開門！”

　　“誰？”唐彬的聲音帶著一點破鑼音。

　　“我，范云?！?p>　　房間里突然沒有了聲音，又過了一會子后，房間一亮開了燈，接著一陣“踢踢踏踏”的拖鞋聲到了門口，“咔嚓”一響，插梢拉開了。

　　唐彬站在門口，臉上的表情有那么一絲絲古怪：“哎，范云，你回來了，今天不是出去玩了嗎？我還以為你今晚不回來睡了！”

　　“不回來睡，我去哪？”范云反問道。

　　燈光下。

　　唐彬的床上坐著一個女孩子。

　　范云雖然不好意思細(xì)看，但是一下子明白了。

　　他瞟了一眼唐彬那張凌亂的床鋪，上面，床單與被子已經(jīng)被揉搓得不成樣子了。

　　若仔細(xì)看過去，還能看到上面跌落的長長頭發(fā)。

　　那個女孩子面頰緋紅，滿頭長發(fā)歪歪地扎在腮邊，略顯凌亂。

　　她身上的衣服也沒穿好，襯衣的下擺一邊掖在褲腰里，另一邊還露在外面。

　　那女孩子正坐在唐彬的床沿上，一只手揪著那點沒塞進(jìn)褲腰的下擺，試圖想將它塞進(jìn)去，又似想拼命用小巧的巴掌，遮住腰間隱隱露出的那一條白嫩的肌膚。

　　什么也遮不住。

　　她低著頭，害羞地看著自己的鞋尖。

　　范云又瞟了一眼。

　　他立即從床下拽出自己的臉盆去了洗澡間。

　　他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這樣的事情，突然撞上了，他覺得挺尷尬的。

　　躲一躲。

　　躲一躲。

　　范云在洗澡間里，先洗了個澡。

　　他將全身都涂滿了香皂，然后雙手齊搓，滑溜溜香噴噴的感覺，讓他暫時忘了唐若與房中那個羞澀的女孩子。

　　什么也不想。

　　全部忘記了。

　　此時，就是專心洗澡。

　　等范云洗完澡回到寢室，那個女孩子已經(jīng)走了。

　　趁著范云洗澡的功夫，唐彬已經(jīng)把那個女孩子送下了樓。

　　范云將換下來的衣服扔進(jìn)桶里，看了看站在窗口邊往外看的唐彬，沒有言語。

　　唐彬倒是先說話了：“女朋友，認(rèn)識有一段時間了……她說想來看看我住的地方……”

　　理解。

　　他抽出一支煙扔給范云，自己又點了一支：“我還以為你今天不會回來了呢！”

　　“誰說的?！狈对泣c上煙。

　　“我以為你又去你那個戰(zhàn)友家了呢，對了，你上次不是說你那個戰(zhàn)友有一個雙胞胎姐姐嗎……”唐彬道。

　　范云不明白他的意思：“啊，是啊，今天晚上我們一起吃的飯，吃完飯我就回來了，明天不是要加班嘛，我得早點回來睡覺；你呢？你明天加班嗎？”

　　“加呀！誰說不加的，我還想跟老魏請假呢，可他不批啊！”唐彬重重地道。

　　范云點點頭：“嗯，睡覺吧，有點累了，想躺一會?！?p>　　唐彬看了看范云，訕笑了一下，沒再說話。

　　他感謝范云的識趣，對剛才的事只字不提。

　　他的笑，有點東西。

　　范云躺在床上，拿起一本書翻了兩頁，他感覺枕頭有點矮，于是把被子拽過來，一半卷巴卷巴墊在腦袋下，另一半搭在肚子上。

　　他搖了搖脖子，沿著剛剛翻到的位置看下去：……男人和女人的關(guān)系，……說復(fù)雜，即使用一本世界百科那么厚的書也說不完，說簡單，卻又不多，一會兒就能說個大概出來。

　　作為女人來說，一個女人如果在自己喜歡的男人心中，像漫山遍野的小石子兒一樣，那么你很難讓他珍惜自己。

　　但假如你這顆小石頭子兒，是一枚隱隱生輝的璞玉，滾呀滾呀，終于不經(jīng)意落在了在他東張西望的視野，又恰好落在他的身邊并砸痛了他的腳，而他，凝視片刻后，也終于發(fā)現(xiàn)了你的與眾不同，那么，這時他應(yīng)該會把你拾在手上，越看越喜愛的！

　　還有一種石頭子兒，是他彎腰揮鎬拼命挖個不住卻求而不得的鉆石，當(dāng)他手上血泡摞血泡時，身上的汗流了又干、干了又流后，終于，挖出你時，他一定會欣喜若狂緊緊把你握在手中的……

　　范云覺得這段寫得有點意思，這是關(guān)于愛情的石頭論。

　　范云輕輕吹著口哨：“找呀找呀找石頭，找到我的小石頭，敬個禮，握握手，找到一個小石頭……”

　　這本《愛情那些事兒》，是幾天前他在新華書店買的。

　　那個店員發(fā)現(xiàn)天天來蹭書看的范云，居然買了本書，倒是頗有些意外，他迅速收了范云的錢并飛快地將書塞進(jìn)塑料袋子里，伸手遞給了范云。

　　銀貨兩訖，不許反悔。

　　范云覺得，這些閑書，就是比那些教科書有意思。

　　范云曾經(jīng)從希剛那里拿了兩本法律書來，一本《民法通則》，一本《刑事訴訟法》，當(dāng)范云認(rèn)真翻了幾頁后，突然感覺自己的腦袋里，就跟住進(jìn)去了一只馬蜂窩似的，嗡嗡亂叫。

　　他把那兩本書又還給希剛了：“一看這個就頭疼，有時候我還做夢想當(dāng)個律師，看來，律師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做的。”

　　那是。

　　術(shù)有專攻者，大多都是要下一番苦功的。

　　范云對武俠小說倒是挺感興趣，金庸寫的《射雕英雄傳》、《神雕俠侶》、《倚天屠龍記》等就不說了，金庸的小說，一本不落的他都看過。

　　一聲蓉兒的“靖哥哥”，就鋪展開了范云心中那些江湖里的煙雨水墨。

　　古龍寫的他選擇性看的，因為古龍前后期完全是兩種風(fēng)格，古龍前期的小說，寫得還是嫩了一些，但是到了后期，卻自成大家了，譬如那本《多情劍客無情劍》，范云起碼看了五遍以上。

　　當(dāng)他看到阿飛為了林仙兒，什么都肯做，愿意放下自己的夢想，陪林仙兒隱于村落時，范云一下子就喜歡上了那個有情有義的小伙子。

　　說實話，相比較于李尋歡的小李飛刀，范云反而更喜歡阿飛的劍，與他這個命運(yùn)中帶著七分悲愴的配角。

　　梁羽生的小說范云也挺喜歡，因為梁羽生的小說有歷史的厚重感，描寫的筆法也很細(xì)膩，特別是那本《云海玉弓緣》，他看了又看，翻了又翻，但他喜歡的不是金世遺，卻是最后成魔的厲勝男。

　　為什么？

　　她曾那么喜歡他，也曾認(rèn)真努力過，奈何，終于還是敵不過命運(yùn)呵！

　　范云常想，要怎樣的筆法，才能將厲勝男的人生寫得如此跌宕起伏，命運(yùn)多舛。

　　唯有大師之筆。

　　除了武俠，其它如四大名著、三言兩刻、《紅與黑》等外國名著范云也看了不少。

　　如果刻在竹簡上的話——即使沒有六車，起碼也有五車。

　　可惜，都是“閑書”。

　　對于提高范云的數(shù)理化成績，沒什么大用。

　　范云翻了會書，上眼皮與下眼皮直打架，他將書扔到一邊，扯了扯被子，睡了。

　　唐彬關(guān)燈，也睡了。

　　第二天。

　　風(fēng)輕云淡，春暖花香。

　　范云剛到崗位上沒多久，就看見住在他家前面那個愛吃雞屁股的王老九王大爺了，王大爺挑著兩只竹籠子，每只籠子里都關(guān)了七八只黑毛白羽的洋鴨。

　　“大爺，來賣鴨子??？”范云問道。

　　王大爺看到是一身城管制服的范云，笑道：“啊……是范云吶，是，你大娘養(yǎng)了幾十個洋鴨，現(xiàn)在每一只都有四五斤了，干吃糧食不長肉，我就挑到城里把它們都賣了?！?p>　　“你打算批發(fā)給那些做雞鴨生意的，還是自己零賣？”范云問王大爺。

　　“賣零的吧！批發(fā)給那些生意佬，不劃算！”王大爺?shù)乃惚P扒拉得很精明的。

　　范云點點頭：“大爺，你可以挑到老菜市場過去一點點，有條溝那邊去賣，現(xiàn)在像賣你這種沒吃過飼料的土雞土鴨的，都在那兒賣?！?p>　　“在哪個位置？是不是老菜市場橋邊那里？就是過去一點，中醫(yī)院門口那里？”王大爺還記著上次賣鴨子的那個老地方。

　　“不是的，換了地方了，中醫(yī)院門口不讓擺了，醫(yī)院里的那些醫(yī)生病人鬧意見，說像你這種農(nóng)村來的雞鴨籠子，把醫(yī)院的大門都給堵了，現(xiàn)在那里不讓賣了！”范云給他解釋著。

　　王大爺把挑子放了下來，里面有兩只鴨子在打架，一只伸著脖子猛地去啄另一只，啄得那只羽毛淺色一些的“嘎嘎”亂啊。

　　范云覺得跟他一下子有點說不清，他就對王大爺?shù)溃骸拔規(guī)氵^去吧大爺，你挑著一籠鴨子，也蠻重的，免得到那里找來找去的?！?p>　　“麻煩你多不好意思！”王大爺笑道。

　　“沒事，走吧大爺?！?p>　　范云替王大爺拿著鐵砣砣稱，也算幫王大爺減輕了一點負(fù)擔(dān)。

　　遠(yuǎn)路無輕擔(dān)呀，從這里走到賣雞鴨那塊兒，還要走上一截路呢！

　　不過。

　　別人會不會以為王大爺因為違規(guī)擺賣，被范云抓了個現(xiàn)行，現(xiàn)在連稱都給繳了呀！

　　不然，為什么一路上，都有人在瞟他們兩個？

　　范云帶著王大爺，走過縣養(yǎng)老院門口，往雞鴨市走。

　　位于菜市場對面，養(yǎng)老院的一輛南京依維柯，此時，正被一輛輛裝著青菜的三輪車、碼著一把把芹菜與蒜苗小蔥的擔(dān)子，以及密集的人群擋在距離門口不到十米的大門外開不進(jìn)去。

　　司機(jī)猛按喇叭，根本沒用，一個行人從他的車前讓開了，迅速又有兩三個人緊跟著從他車前擠過。

　　那個司機(jī)只好一點點朝前拱，保持龜速前進(jìn)。

　　終于，在人群有一個大約幾秒鐘的斷流時間里，他成功將車頭擠進(jìn)了養(yǎng)老院的大門，司機(jī)待車屁股也快進(jìn)了院子后，左腳把離合器用力踩了下去，右腳踩住油門狠狠地轟了幾下。

　　“轟！轟轟！”

　　來不及充分燃燒的油料變成了一股股黑煙，從依維柯的排氣管里噴了出來，嗆得后面一個賣菜的婦女閃了一個趔趄。

　　這個司機(jī)，夠壞的！

　　過了養(yǎng)老院，是一條一丈寬的大溝，這條溝可以通往靈渠上的一道陡門，平時，陡門那里有一塊大鐵閘攔著靈渠的水，以使水流不會流入這條大溝，但是，一旦到了雨季，上游發(fā)大水，靈渠水位暴漲時，靈渠里多余的水就會漫過鐵閘，流到這條低于靈渠兩岸的大溝里來。

　　這樣的大溝，靈渠上上下下有十幾二十條，而這一條，是位于城里最寬的一條。

　　從農(nóng)村進(jìn)入城里的那些一嘟嚕一嘟嚕的番薯、紅紅的西紅柿、帶著水靈靈嫩葉子的青辣椒紅辣椒、頭頂黃花的嫩黃瓜、以及毛芋、土豆、冬瓜、茄子、豆芽、小白菜、荷包豆……集中于此。

　　各種蔬菜應(yīng)有盡有。

　　除了蔬菜，雞鴨魚肉，牛肉、狗肉、牛肉、凍雞爪凍雞翅凍鴨舌等凍貨也都有。

　　油鹽醬醋調(diào)味品鋪、笆子笊籬農(nóng)產(chǎn)品鋪、椅子板凳小家具鋪，刀勺瓢鐵器鋪、拖鞋毛巾肥皂洗臉盆日雜鋪等等等等也有……

　　反正，一個菜市場應(yīng)該有的東西，這里都有。

　　但是，這里與老菜市場不同之處是：一、只準(zhǔn)賣半天，二、按天按所占地盤收稅。

　　這種模式，就跟鄉(xiāng)下每逢三六九、又或一四七開市的那些集市一模一樣，擺上個半天后，趕集的人就陸續(xù)散去了，只剩下擺攤的在那里收拾攤子。

　　這些人里，有相當(dāng)?shù)囊徊糠秩藭谔糇永锶杂惺Ｘ?，但又不得不收攤后，離開這里，挑著擔(dān)子走街串巷去打游擊。

　　比如王大爺。

　　現(xiàn)在雖然在范云的帶領(lǐng)下，進(jìn)了這個集市，但是，如果他不能在散市前把籠子里的洋鴨賣完的話，那么，他的選擇很可能就是繼續(xù)找地方再賣一陣子。

　　比如居民區(qū)。

　　比如老菜市場。

　　比如那些散落在小城各處的小型菜市場門口。

　　比如范云找工作時，站在下面看那些重金求子與尋人啟事的那塊黑板附近位置。

　　那么。

　　轉(zhuǎn)眼之間，王大爺就會從一名交了攤位稅的合法經(jīng)營者，變成一個被范云他們驅(qū)趕與追逐的無證小商販。

　　不過。

　　現(xiàn)在無論是王大爺，還是范云，暫時先不考慮那些問題。

　　現(xiàn)在的問題是，范云如何帶著王大爺殺入重圍，找到一個適合王大爺擺放鴨籠子的地盤。

　　范云在前頭開路，指著不遠(yuǎn)處一根橫在大溝上的獨木小橋道：“大爺，咱們走那邊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