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風浪的生活，時間如流水劃過。
沙盤游戲進行了五次之后，提前收到吳老師的通知，下節(jié)課準備上家長課。
4月6日晚，我獨自前往文天藍工作室，吳云則在家?guī)诽臁?p> 家長課還是設在第一次過來時家長會面的小房間內，我和吳老師分別坐在并排成一百二十度角的兩張單人沙發(fā)中。
“本來第一次家長課應該在第二三節(jié)課之后就安排的，但因為之前我們有過簡短的會面，已經跟你們大致了解過樂天的情況，所以我把第一次家長課往后推了?！眳抢蠋熞宦渥徒忉尩?。
“哦！我們也是剛接觸沙盤，不是很懂，看老師的安排就行了?！?p> “嗯，往后我會根據樂天的情況來安排，頻率大概是六七次沙盤課，一次家長課。一般會在上一節(jié)課結束后先通知家長，然后提前一天也會讓工作人員跟你再次確認時間?！?p> “好的！”
咨詢進入正題。
“最近有沒有感覺樂天有什么變化，或者特別需要關注的地方？”吳老師詢問。
“這個嘛……”原本以為家長課只是聆聽樂天的情況，沒想到一開始就給問住了。
“在家里的行為啊，情緒啊，或者幼兒園老師有沒有反應過什么問題，都可以，沒關系的，有沒有都行?！眳抢蠋熚⑿χa充道。
“呃……我能感覺到有，讓我想想……他結巴好很多，抽動也少了一些。”
“抽動？你是指多動嗎？”
“哦，不是，他不是有時會很大力眨眼睛啦，或者大力抖動一下手腳啊，扭動一下脖子這類的行為嗎？這就是抽動，學名叫小兒穢語抽動癥。”我邊描述邊扭頭眨眼地示范著。
“哦？這個他在沙盤室里還從來沒有表現過哦，你確定他有這個抽動癥嗎？有看過專業(yè)醫(yī)生嗎？”
“確定啊，也去過中山醫(yī)的兒童發(fā)育中心看過，從去年八月份開始出現的，這半年多來一直反反復復，最近半個多月好很多?！?p> 吳老師一邊聽，一邊翻開手里的筆記本，然后停下來面對我說：“這個我沒在你反饋的資料上看過，我記得你提到過他有輕度自閉，還有語言發(fā)育遲緩，對吧？”
“是的，抽動癥可能當時忘了寫吧，第一次過來的時候可能資料填得不是很全面，他這個多動癥也比較反復，醫(yī)生也說會受情緒等各種狀況的影響，最近就好很多。”
“哦！我明白了，可是，我真的從沒有在沙盤室里見過他有你描述的這些動作?！眳抢蠋熯呎f邊在筆記本上做記錄。
“是嗎？可能他玩起沙盤來比較投入？還有，他現在說話結巴的情況也沒出現了?！?p> “說話結巴這個，其實我個人覺得他不算結巴，前面一兩次有見他說話偶爾要重復一下或者在一個字上停頓一下，再說下面的話，這應該是一時表達跟不上思維，算不上結巴。”吳老師看著我堅定地說。
“哦！其實他以前說話也不會這樣的，雖然他說話遲，但是從開始說話到去年，從沒有發(fā)生說話磕磕巴巴的情況，就是今年過年前后才開始出現的。”
“過年前后有沒有發(fā)生什么事情？”
“沒有什么特別的呀，就是跟往年一樣回老家過年?！?p> “那他回老家的生活跟平常有什么不一樣嗎？”
“放假的生活節(jié)奏各方面肯定跟平常不一樣，回去后會比較多跟小朋友玩，又不用上幼兒園，還有爺爺奶奶寵著，他都很開心的，感覺他情緒方面還是很好的。就是家鄉(xiāng)話他聽不懂，跟爺爺奶奶或者家鄉(xiāng)小朋友都是用普通話交流，這會顯得他有些許特別吧？還有，老家那邊比較冷，他鼻炎會加重，然后抽動也會跟著加重?！?p> “嗯。那有沒有感覺他最近的情緒方面有什么不一樣？”
“最近嘛，情緒要穩(wěn)定一些，開心一些，他爸爸這段時間比較忙，跟他相處的時間少，所以兩個人起沖突的次數也少了一些。”
“平常經常跟爸爸起沖突嗎？”
“可以說是比較多吧，尤其是兩個人單獨相處的時候?！?p> “跟爸爸單獨相處的時間多不多？”
“以前還挺多的，每天吃過飯爸爸都會帶他出去遛彎，最近少了些?！?p> “以前經常陪他的時候起沖突就多一些？”
“其實再之前是不會的，樂天三四歲的時候還很粘爸爸的呢。大概是五歲左右開始吧，兩人沖突有點多，可能是小孩慢慢長大了，不像小娃兒那么可控，也可能是自閉癥的問題，年齡越大越跟普通小孩拉開差距，顯得很執(zhí)拗，尤其是在他爸爸面前，然后爸爸又不理解他的固執(zhí)行為，所以兩個人就常常僵持住，一個哭，一個氣。那段時間，我也沒對他少吼，因為不知道他是自閉癥兒童，總以為是他性格不好。他是過了五歲才確診自閉癥的，就是在抽動開始之后。而他抽動，很大可能就是源于我們的無知和高壓……”我邊說邊回憶，慢慢陷入沉默，淚水剛彌漫雙眼就被強壓回去。
“嗯，過去的先不要太過自責，其實據我的觀察，你們的親子關系都還是不錯的，我看到好幾次都是他爸爸帶他過來上課，看得出來爸爸還是很愿意花時間陪他。有一次，做完沙盤，我收拾完這里的沙具后去地鐵站的路上，看到他們父子倆走在我前面，一路上，兩個人一邊走一邊聊天，樂天時不時跑開幾步，又跑回來繞著爸爸轉一圈，像是在做游戲，看起來很溫馨，那場面一直到現在還存在我腦海里?！眳抢蠋熣f到最后，真誠地笑著。
“呵呵，樂天走路的時候總是不按常規(guī)來，他爸爸現在也能包容他這一點了。確實，爸爸只要工作上抽得出時間，都會盡量陪他，一直以來都這樣。就是最近一年多來，兩人有太多次溝通不順暢，起爭執(zhí)，現在兩人都不怎么愿意單獨相處了，不像以前一樣每天單獨出去遛彎，去公園，去圖書館之類的，而是每次都要我像布置任務一樣，指定他們兩個出去，然后有一半的幾率是回來時兩人又在各自生氣的，挺煩人的?！?p> “相處方式是需要兩個人共同去構建的，先多給他們相處的時間，讓他們彼此去適應，你可以跟爸爸就這一點上溝通一下?！眳抢蠋熣f著低頭翻看了一下本子，再抬頭問：“你覺得你跟樂天的關系怎么樣？”
“我自己覺得挺好的，”我略微想了想，“他很依賴我。在診斷出自閉癥之前，沖他發(fā)脾氣，大吼大叫，這些都沒少發(fā)生，但每次發(fā)完火他還是很依賴我。現在想起來也很慚愧，很自責。他很多看似無理的刻板行為，其實都是源于這類兒童的思維方式跟我們普通人有些不一樣，當然，現在我理解了，也盡量會給予他充分的自由，遇到一些不合適的場合，就耐心給他解釋，大多時候他還是能接受我的意見的?，F在偶爾也還有控制不住自己脾氣的時候，但都沒那么激烈，而且會迅速調整過來?！蔽业拖铝祟^。
“這沒事，任何父母都有發(fā)火的時候，你不用太過自責。樂天在幼兒園的事情會不會跟你說？”
“他很不喜歡我們問他幼兒園里的事情，但有時會主動說。”
“什么情況下會主動說？”
“這個，比如，如果班里有小朋友調皮了搞得大家都笑了，或者做錯事情被老師批評什么的，他會很主動地告訴我，有時候還會反復地說一個事情。但他不會說自己的事，尤其是自己被批評的事情從不會主動告訴我?！?p> 吳老師邊聽邊記錄：“這挺有意思的。他跟班里小朋友的關系好嗎？”
“只有一兩個玩得來的。”
“我經常聽到他提起兩個名字，”吳老師把筆記往前翻：“一個是陳景洪，一個是關子軒，音類似這樣的，他提到很多次。”
“是陳啟宏和關梓軒，對，他在家里也經常說起他們。”
“是這兩個跟他玩得比較好，對吧？”
“不是，這兩個是班里最調皮的，經常有小動作，大概是經常被老師點名吧，我沒有求證過，但他每次說起，都是說他們兩個今天做了什么事，被老師怎么批評，都是調皮事。他應該不怎么跟這兩個小朋友玩。跟他玩得比較好的是一個女孩子，叫毛穎佳，對樂天很照顧，他在家里也會經常提起?！?p> “哦，原來這樣?！眳抢蠋熗ｎD一會，接著問：“我還想知道他平常會經常尿褲子嗎？”
“不會啊，兩歲多上了幼兒園之后就很少尿褲子了，但晚上偶爾會尿床。不知為何來這里上課，開頭三次都尿了褲子，后面兩次是爸爸帶他來的，他回去都有跟我說?！?p> “你們有因為這事批評他嗎？”
“沒有啊，算不上批評吧，有嘮叨一下，會交代他說，下次尿急要早點說，上課也沒關系，跟老師說一下就可以了。”
“嗯，明白，你們做得挺好?！眳抢蠋煼喠艘幌鹿P記，然后正對著我說：“我大致說一下這一個月多來，他在沙盤課里的表現和情況。他玩沙盤很專注，非常投入，這一點是很可貴的。他的觀察力很強，能注意到很細節(jié)的東西。舉個例子，他平常玩的時候，每次都喜歡特定的一些沙具，其他類型的沙具，他似乎沒有多看一眼。但是，上周我們沙盤室增加了幾排新的玩偶，放在平常他沒怎么注意的角落。他一進門就看到了，我看到他注視了好幾次，但沒有拿出來玩。就是說，我們感覺他對不感興趣的東西不放心上，其實不是的，他很熟悉所有沙具的擺放，加了什么，少了什么，他能一眼辨認出來，但是他不會去說，他這種觀察能力和記憶能力很難得。有一點你們要注意一下的是，他內在的能量非常充沛，但他的能量或者某方面的情感有受到某些壓制或者是禁錮，不能很好地釋放出來，而且，他跟外界的聯系很微弱，可能是他找不到跟外界溝通的方式，也可能是外界給他的信號到達不了他內心，他接收不到這個信號，所以，他的能量沒辦法流動起來。具體來說就是，你們要給他更多的關注，尤其是關注他的情緒。其實剛才聽你所說，你們已經做得很好了，希望爸爸也可以更多地給他包容，盡量讓他們之間的交流能更順暢……”這時，吳老師的手機鬧鈴輕聲響起，他迅速關掉，并繼續(xù)講：“當然，相處的方式不盡相同，爸爸跟他的相處方式不一定要跟媽媽一樣，最重要的是讓溝通變得有效就行了。父母是小孩跟這個世界聯系起來的最主要的關聯者，因此，你們需要更多地去關注你們之間的這種關聯?！?p> 我知道這節(jié)課的時間到了，立了立身板，說：“嗯，我大致明白了，回去也會跟爸爸說。我是很想兩個人一起來聽的，但是家里沒人帶樂天，只能我一個人過來了。老師您的意見我一定會轉達樂天他爸爸?！?p> “是，能兩個人一起過來最好，不過一個人也沒關系的。還有，你過來這里最好不要跟樂天說，甚至他在這里怎么玩，你們都不要去問，我想跟他構建一個對他來說，是完全安全無擾的相處空間?！眳抢蠋熃淮?。
“哦，那他要是問起，我就說去逛街吧，他很會盤查我們的行蹤的，每次我們出去回來，他都要問個究竟呢?！?p> “那倒不必要，就說出去了就可以了，不用說謊，有些事，可以不說全部，但一定不要用謊言去掩蓋。”
“啊，明白了！我知道怎么做了。那能不能詢問他：在這里玩得開心嗎，這類的問題？”
“當然可以，就是不要去問他玩什么類型的沙具啊，這種很具體的問題。讓他在這里有一個完全屬于他跟我相處的空間，他可以很放心地把所有情緒都交托到這個空間里，無需跟他人作任何交代，這是我的本意?！?p> 我笑著道謝并道別，起身先出來了。
客廳里并無其他人，其他房門也緊閉。我換過鞋子后直接開門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