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撫琴教子

　　???杭埠河南岸有個小鎮(zhèn)，鎮(zhèn)上有位姓竇的先生，學(xué)問很好，開了個書館。四鄰八鄉(xiāng)的人們都把孩子送到他這里讀書學(xué)習(xí)。

　　小周瑜雖然還未到上學(xué)的年齡，但他天資很好，聰明異常。父親周異讀書時，經(jīng)常就抱著他坐在自己的膝上，一邊吟誦文章還一邊逗著他玩，疲倦了，就把書放在桌上休息。小周瑜就對著書吟誦起來，凡是父親讀過的他都能一誦到底。周異很是詫異，覺得他有奇才，不能在家中給耽誤了，于是便把他和哥哥周琨一同送往竇先生那里去讀書。

　　起初，竇先生肯教，周瑜也好學(xué)。竇先生從《四書》、《五經(jīng)》開始一一傳授。這周瑜一目十行，過目不忘。先生發(fā)現(xiàn)周瑜對兵法特別感興趣，于是又單獨給周瑜教授兵書，諸如《孫子》、《吳子》、《司馬法》、《尉繚子》、《三略》、《太公兵法》等。周瑜都能默誦記背，爛熟于心。

　　這天清晨，周瑜又來到山坡旁，正在大聲詠誦《孫子》《第十二篇》：“孫子曰：凡火攻有五：一曰火人，二曰火積，三曰火輜，四曰火庫，五曰火隊。行火必有因，煙火必素具。發(fā)火有時，起火有日。時者，天之燥也；日者，月在箕、壁、翼、軫也，凡上四宿者，風(fēng)起之日也?！爆槵槙?，山谷傳音。

　　就在這時，天空中一片祥云飄然而至，祥云之上正有一位仙人，手執(zhí)云帚，微笑著對周瑜說道：“周郎，不可拘泥書本，要學(xué)以致用。智慧才是知識的源泉。你讀書的這座山叫多智山，山后面的泉叫聰明泉。你每天須喝泉水一碗，早晚爬一次山。這樣你將來就會雄姿英發(fā)，風(fēng)流倜儻，文武有道，功名蓋世。切記，切記。”說完，仙人腳踏祥云，又飄然而去了。周瑜得到了仙人指點，學(xué)習(xí)更加得心應(yīng)手，聰慧異常，身體也越來越健壯。

　　竇先生教了周瑜兩年，就再也無書可教了。他既為教了這樣的學(xué)生而感到欣慰，又為自己在周瑜面前顯得才疏學(xué)淺而尷尬，在周瑜面前他已經(jīng)是江郎才盡了。竇先生心想：再這樣教恐怕是沒辦法教下去了。他想了一想，就對著滿館的學(xué)生們說道：“今天我就不對你們的課了，我們一起來做拆字的游戲吧?！薄霸趺醋霭?？”學(xué)生們問。“我說上一個字，你們就對上一個字，看誰對得最貼切。怎么樣？”學(xué)生一聽都說好。???????

　　竇先生說：“我出個‘樵’字，樵夫的樵?！睂W(xué)生們聽了，只沉默了一會，就都嚷起來了，有對“獵”字的；有對“儂”字的；有個學(xué)生姓蔣、名干的，他對了個“漁”字；只有周瑜過了好長時間才對了個“汗”字。同學(xué)們一聽就哄堂大笑起來：“周瑜，你對‘汗’字，也太離譜了吧？”“哈……哈……”

　　竇先生也覺得周瑜對的不妥，說：“周瑜，我這樵字，說明了是‘樵夫’的樵，你怎么對了個‘汗’字呢？實在是隔得太遠啦！”

　　“就是嘛，我這獵人可以對樵夫。”“儂，儂家也可以對樵夫?！薄拔业臐O字，漁民更可以對樵夫。周瑜呀，你的‘汗’字怎么對樵夫??？你平時可是比誰都聰明啦。莫不是樵夫砍柴時出汗讓你看見了？”又是滿堂哄笑聲。

　　剛才那個譏諷周瑜的人正是蔣干。這蔣干原是九江人，因父母早亡，無依無靠，便和他的哥哥蔣開投奔到了他姑姑這兒來，由姑姑收養(yǎng)，所以也就和周瑜同館讀書了。后來蔣干效命于曹操，并受曹操指派前來勸降周瑜，從而上演了一場“群英會”。這都是后話，按下不表。

　　先生，”周瑜恭恭敬敬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說：“您這樵字，雖然說明了是樵夫的‘樵’，可學(xué)生分析：這樵字拆開來便是‘焦木’，‘木’是五行之一；我這汗字，拆開來是‘干水’，‘干水’對‘焦木’不是很貼切的嗎？而且‘水’也是五行之一呀……”

　　竇先生聽了周瑜的分析，不禁連連點頭。原來自己隨口說出的字，竟被周瑜解析出如此深刻的含義，而且也正符合“拆字”的主題。一時便漲紅了臉，竟無話可說了。

　　蔣干聽了周瑜的一番分析后，也覺得這才叫“拆字”呢。想想自己對的“漁”字，拆開是“魚水”，這“魚”和“焦”確實是對不上，自己對的才差得遠了。但他并不服氣，說：“先生您再出題?！?p>　　竇先生這回認真地想了想，說：“桂，桂花的‘桂’?！?p>　　學(xué)生們鬧嚷嚷地說，這太容易了。紛紛對出了松、梅、杏、竹等字。

　　蔣干想：“桂，左邊是‘木’，五行之一；我對‘海’，左邊也是五行之一?！庇谑撬靡獾貓罅藗€“?！弊?。

　　先生見周瑜還是沒吱聲，就問他對的是什么字。周瑜說：“先生，我想不出更好的了，就對個‘淡’字吧?！稹钟疫吺莾蓚€‘土’。淡字右邊是兩個‘火’，都屬五行。您是一木克二土，我是一水克二火?！?p>　　竇先生十分高興，說：“周瑜，我想的你全都對上了，好！”

　　蔣干一想自己的“?！弊钟譀]對上，氣得大叫：“先生，您再出?！?p>　　竇先生說：“好吧，我出個‘鉚’字，金旁加卯。”

　　這一回大家都沉思起來，好長時間才有人對“鉀”字，也有人對“釘”字，蔣干這回對了個“演”字，周瑜則對了個“炳”字。先生說：“‘炳’字好，左邊火克金，右邊以天干‘丙’對地支‘卯’，很好。”

　　蔣干聽了不服氣地問先生：“我的‘演’字不好嗎？左邊金生水，先生就得扶助學(xué)生；右邊‘寅’對‘卯’，地支對地支，很對的呀！”

　　竇先生趕忙說：“也好，也好。不過，比起周瑜的‘炳’字來，稍遜一點兒。你再努力，我還出一個‘銳’字，鋒銳之‘銳’。你們對吧?！?p>　　學(xué)館里像開了鍋似的，一片叫嚷之聲。有人捶著桌子叫“尖”字，有人敲著板凳嚷“鋒”字，還有人拍著巴掌喊“利”字……???????

　　蔣干認真地思考著，他一邊想著該對什么字，一邊想著這回一定要對出個好字，壓倒周瑜，可別再讓這小子奪了頭名了。經(jīng)過一番推敲后，終于想到了“沌”字；左邊是五行，右邊是卦名之一。于是，他得意地報出了“沌”字，并拿眼瞥了周瑜一眼；看你還能對出什么字來。先生點了點頭，也拿眼睛瞅著周瑜，心想：周瑜這下可不好對了。

　　周瑜思考了一番后，不慌不忙的站起來，報了個“垠”字。先生聽后不禁連連點頭稱贊：“垠字好，垠字好啊!”

　　蔣干一聽先生連連稱好，而對自己對的只是點點頭，便大聲抗議，說：“先生，你也太偏袒周瑜了。您的‘銳’字，右邊‘兌’字是卦名，我的‘沌’字，‘屯’字也是卦名，周瑜的‘艮’字同樣是卦名，你怎么只說他的好呢？”

　　竇先生說：“蔣干，你先不要發(fā)火，聽先生解釋給你聽：我這‘兌’字是八純卦卦名，周瑜的‘艮’字也是八純卦卦名；而你的‘屯’字雖然也是卦名，卻不屬八純卦，就差那么一點兒?！笔Y干一聽，狠狠瞪了周瑜一眼，氣乎乎地退出了學(xué)館。

　　蔣干回到了姑姑家，飯也不吃，氣嘟嘟地蹲在了一旁。哥哥蔣開見了，就問他：“是不是被誰欺侮了？”蔣干說：“周瑜?！?p>　　這蔣開從小就沒父沒母的，性格扭曲，最怕受人欺凌。一聽弟弟說是被周瑜欺侮，也不問個來龍去脈，誰是誰非，就喊了六七個混世的小青年，一窩蜂地擁到竇先生的學(xué)館里，一片聲嚷叫：“周瑜給我滾出來！”

　　周瑜聽得外面有人喊，便信步走出了學(xué)館。蔣開氣洶洶地迎了上來，大聲吼道：“你就是周瑜？”周瑜點點頭。蔣開手中拿著鞭子，對著周瑜甩起來就是一鞭子，瞪著眼睛大聲吼道：“叫你欺侮我弟弟！”周瑜猝不及防，眼看著鞭子就要掃著自己。若是被這一鞭掃著，定然是皮開肉綻。于是縱身一躍，跳起了六尺多高，鞭子從他的腳下掃了過去，打在了地上的一塊石頭上，那塊石頭頓時就碎了。

　　“好哇?！笔Y開一看鞭子落了空，沒料到周瑜身手如此敏捷，氣得“哇哇”亂叫，一聲口哨，呼啦一下子就圍上來六七個人，將周瑜鐵桶一般箍在了中間?？礃幼邮且欢ㄒo周瑜好看了！蔣開鞭子握在手里，雙手叉腰，斜眼看著周瑜。

　　雖然是寡眾懸殊，周瑜卻不慌不忙，雙手別在身后，拉開馬步站在中央。蔣開看了周瑜這架勢，是要接招的樣子。本想只要周瑜討一聲饒，再保證以后不再欺侮弟弟了，嚇唬嚇唬他一下，此事也就算了結(jié)了。哪想到這小子還這么傲慢。蔣開氣不打一處來，大喝一聲，說：“都給我上！”眾人一齊發(fā)力，個個揮舞著拳頭向周瑜打來。周瑜直待眾人快要擁到中間時，猛然間來了個云雀沖天，一下子竄到空中，一腳踩在了蔣開的頭上，趁機奪過了蔣開的鞭子，以疾風(fēng)掃落葉之勢順手在蔣開的背上鞭了一下。蔣開身子向里一傾，那六七只拳頭正好打個正著：有的打在蔣開的前胸，有的打在蔣開的后背，有的打在蔣開的腦門……

　　蔣開大叫著倒在地上，翻來滾去的。眾人雖然已經(jīng)知道打的不是周瑜，可是勢子已經(jīng)拉開，拳頭已經(jīng)打出，力道全都用上，想往回收也來不及了。眾人嚇得不知所措，一時沒了主張。大家正準備去拉起還躺在地上哭爹喊娘的蔣開，就在這時，周瑜的長鞭已到，驚魂之間，個個都已挨了一鞭，疼痛難耐，紛紛癱在地上，鬼哭狼嚎起來。

　　話說周琨見弟弟走出學(xué)館，一時還沒回來，不知在干什么，也隨后跟了出來。一見這么多人圍著弟弟一個人，像是要打架的樣子，深怕弟弟吃虧，慌忙跑回學(xué)館喊來了竇先生。待竇先生和周琨趕到現(xiàn)場時，只見周瑜手里拿著鞭子，站在一旁，地上躺著七八個人在哭喊著、呻吟著。

　　竇先生一看，大事不好了，周瑜把蔣開帶的這么多人打在了地上哭鬧著，覺得周瑜闖下了大禍。這禍恐怕還要牽連到自己的學(xué)館都開不成了。因為這蔣開的姑父是當(dāng)?shù)氐囊话?，專在這兒橫行霸道，誰也惹他不起！現(xiàn)在蔣開被打成這樣，他能善罷甘休？想到這，竇先生喊過了周瑜，嚴詞訓(xùn)斥了一番，并責(zé)令他立刻離開學(xué)館！

　　周瑜聽了十分委屈：先生不問青紅皂白，是非曲直，只是一味責(zé)怪自己。卻也不分辯，只是含淚拜別了先生，和哥哥一起回周家莊園。

　　竇先生斥走了周瑜兄弟，知道蔣開還會再來鬧事，干脆關(guān)了學(xué)館，移家到別處謀生去了。

　　周瑜和周琨揮淚告別了先生，回到了周家莊園。兄弟倆直奔后堂去見母親。

　　他倆剛踏進天井院子，忽然聽到從西廂房內(nèi)傳出了琴聲。這琴聲，周瑜還在母親腹中的時候就已聽熟了；搖籃時代，這琴聲便成了他的催眠曲。有了琴聲，小周瑜吃得噴香，睡得甜美；離了琴聲，小周瑜食不甘味，煩躁難寐。小周瑜在琴聲中熏陶，在琴聲中成長。他不知不覺地就聽懂了琴聲，自然而然地也就熟悉了琴語。周夫人只要琴聲一起，周瑜就能知道母親的思想、母親的情緒、母親的態(tài)度。眼下，周瑜被先生責(zé)罰著從學(xué)館里回來，正不知母親是什么態(tài)度。

　　于是，他便悄悄地站在院中，專注地聽母親彈琴。周周瑜聽了片刻，頓時驚慌起來：只聽那琴聲渾濁而凝重，急躁而激烈，如山洪爆發(fā)，似霹靂閃電——他知道母親在震怒、在爆發(fā)。母親對他的行為極其不滿！同窗雖然頑皮，但畢竟是同窗；先生盡管膽小，但終歸是先生。你怎么能離師棄友，擅離學(xué)堂？要想學(xué)真本領(lǐng)，就一定要尊老敬賢；要干一番大事業(yè)，就一定要廣結(jié)人緣。你怎么能如此氣量狹??？

　　周瑜一邊傾聽琴聲，一邊領(lǐng)會琴語。他現(xiàn)在既后悔又難過：自己不該讓母親生這么大的氣，為自己如此操心。想到這，眼淚止不住就撲簌簌滾了下來。過了一會兒，琴聲又變得舒緩而柔和，清澈而細切，如泣如訴、如怨如艾——母親又是在和他交心，規(guī)勸他：世道混亂，舉步維艱，政局動蕩，百業(yè)凋敝，不學(xué)好過硬本領(lǐng)，將來怎么能自立于世？周瑜聽了，深受感動，淚珠漣漣，泣不成聲。又過了一會兒，琴聲又轉(zhuǎn)為悠揚而激越、高亢而鏗鏘，如老子傳道，禽獸能懂哲理；像夫子授書，頑石也能心領(lǐng)神會——母親又在教導(dǎo)他：人生于世，難得糊涂，大事應(yīng)當(dāng)清醒，小事不必明了。要眼觀五湖四海，胸懷萬壑千丘。少小發(fā)憤，大事早成，生能奉孝于父母，死可告慰于先靈。

　　周瑜聽到這兒，再也不能自持，雙腿一屈，“撲通”一聲跪于院中，哭著說：“母親，瑜兒知錯了！孩兒一定銘記母訓(xùn)?！敝宦犖輧?nèi)錚的一聲，突然就斷了一根琴弦，琴聲也戛然而止。

　　周夫人大吃一驚，回首一看，瑜兒正跪在院中，已經(jīng)哭成了淚人一般。她一聲長嘆，心中悲傷：“我兒可以在三軍中奪帥，卻不能與樵夫漁翁比壽！老天不公啊。”

　　周夫人一邊嘆息一邊流淚。過了一會兒，才想起還跪在院中的瑜兒，就趕忙叫人扶起周瑜，進房敘話。???????

　　不久，周夫人為周瑜兄弟倆重新聘請了一文一武兩位先生。文的姓蕭，自稱是蕭何的后代，專教兄弟倆詩文；武的姓樊，也說是樊噲的傳人，專教他倆武藝。周瑜天賦聰穎，經(jīng)兩位先生點撥，更加如魚得水，如虎添翼，文武兩道，突飛猛進。喜得周夫人眉開眼笑，先生拍手叫好。